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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唯有医院始终保持着高度的繁忙,苏左对医院的环境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在平日办案过程中,经常会有走访调查工作牵涉到医护人员或病人,有时候甚至是嫌犯受伤住院,办案人员想要录口供,自然免不了往医院跑;陌生则是因为,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到医院看病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不过这次到医院来,苏左还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医院新设了“兹扎”门诊。她看见“兹扎”两个字被放大了挂在白刷刷的医院墙壁上,心中下意识地一紧。好在看起来这家医院的“兹扎”门诊十分冷清,除了几名“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坐在诊室内,架势有点儿吓人以外,十几分钟过去了,倒是并未看到有患者登门。

    他又说对了。苏左心里这样想着,嘴角不自觉地挂起微笑。

    “苏队,在这边。”助手小周从一个楼梯拐角处朝她招了招手。

    苏左赶紧收起窥探的视线,走了过去。

    “因为病例比较罕见,医院为邵珑珑安排了特殊病房,而且医院内部也采取了保密措施,我问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碰到一个知情的护士,她告诉我邵珑珑就在这边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而且是个单间。”小周一边为刚才花费了几十分钟时间才探得消息加以解释,一边轻声发起牢骚,“怎么最近围绕案件的所有人身上都存在疑点,连个小孩儿也这么奇怪!”

    苏左则默默地爬着楼梯,心里也是疑虑重重。

    今天下午,苏左带着小周,本来是打算到新兴小学再次找邵珑珑了解一些戴林钟死亡案发现场的情况,因为只有邵珑珑提出他闻到了现场有液体挥发后的气味,虽然他认为那是福尔马林的味道,但苏左相信这个孩子的观察和判断力都十分敏锐,甚至强于大人,说不定引导他再次回忆当天的情景,能发现什么之前遗漏了的线索。

    可是事与愿违,当他们到达学校后,听到的却是邵珑珑体育课突发意外,被紧急送往医院的消息。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学校医务处的校医一听他们是警察,表情瞬间变得神秘兮兮的,反复强调说:“警察同志,这事儿真不全是我们学校的责任,你们一定要去医院看看,邵珑珑那孩子可不一般。”

    果然,到了医院,苏左立刻察觉到事情正如那名校医所说:不是那么简单。这家医院是原京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除了拥有与其他综合医院同样的门诊及住院服务外,还直接与原京医科大学对接,兼有医学研究的任务,所以热衷于收治疑难病例,平日里全市各大医院遇到有医学研究价值的病患,都会转到这家医院来。从地理位置上看,新兴小学与这家医院不在同一个辖区,这就说明:邵珑珑正是被转院到这里来的。

    “不是告诉过你们,邵珑珑的病例轻易不要拿给别人看!”

    苏左二人还没上完楼梯,就听见从走廊中央的护士站传来一句大声的责骂。

    “可是,那是大学那边的欧阳教授,他要看病例,我们也不敢不同意......”辩驳的声音出自一个眼睛水灵灵的小护士,站在她面前气势汹汹语出责备的,应该是护士长,年龄明显要稍长一些。

    小护士看到苏左二人走来,更加慌张,冲小周一个劲儿地使着眼色。小周悄悄地在苏左耳边说:“刚才就是这个小护士告诉我邵珑珑住在这层的。”

    护士长背对着楼梯口,但是敏锐地感觉到了小护士的异样,回过头来看到苏左二人,不禁皱眉发问:“你们是哪床的家属?”

    “他们是警察。”小护士一看这情况,赶紧喊起来。

    “警察?”护士长微微一愣,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苏左,“警察来我们这儿干什么?”

    “他们......是来找邵珑珑的。”小护士在后面怯怯地说。

    护士长一听又是“邵珑珑”,不禁回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小护士吓得直吐舌头。

    小周不禁怜香惜玉之心大起,估计也是觉得小护士受责多少有自己的因素,于是赶紧走上前,拿出警官证在护士长面前亮了亮,解释道:“我们有件案子,邵珑珑是知情人,我们需要找他核实些情况。”

    护士长显然没怎么见过这阵势,态度马上有所缓和,但依然犹豫着说:“邵珑珑的确在我们病区,可是......他目前还昏迷着呀。”

    这么严重?!苏左站在一边,虽然没有作声,心里却暗暗吃惊和懊恼。如果邵珑珑一直昏迷,那想从这孩子这里获取线索的想法也要跟着泡汤了。

    “让他们进来吧。”这时,从走廊尽头的房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苏左惊讶地发现,竟是*璐。

    护士长似乎对*璐很尊敬,既然*璐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阻拦,只是简单叮嘱了一句:“探视时间到下午4点,请二位警察同志抓紧时间。”

    “谢谢。”小周忙不迭地冲护士长道了声谢,便跟苏左一前一后向病房走去,临走前他还不忘朝后面的小护士扮了个鬼脸,苏左看见小护士的脸一下子红起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偷偷笑了笑。

    没想到小周这小子还挺有女人缘。苏左心里不禁一阵好笑。

    “苏队长,你们怎么来了?”*璐站在走廊尽头,等待着苏左二人走近,礼貌地将对方请进病房,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如果不是了解情况,任谁都会以为她就是邵珑珑的母亲。

    “说来话长。”苏左摆摆手,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言,倒是十分好奇对方为什么会在这里,但问话刚到嘴边,思忖了一下又咽了回去。

    *璐这样一个优秀的女人,至今依然孑然一身,而除了工作,每次在私人情境下见到她,她都是围绕着邵毅平父子,这里面的缘由,别说苏左是个刑警队长,就算只是个普通女子,也必然可以想得通透。

    这是一间不大的单人病房,小巧整洁,邵珑珑安静地躺在位于病房中央的病床上,并没有像苏左想象中那样,插着许多医疗监测仪器,只是四肢被层层纱布缠绕,整个身躯在被子下显得胖了一圈。此时他就好像正在午睡,看不出任何痛苦的表情,连呼吸都十分均匀。

    “邵珑珑他到底怎么了?”小周进门后产生了同样的疑问,并且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璐没有立刻回答小周,而是平静地望了望苏左,看到后者也是一副询问的眼神,只好转过脸看着病床的方向,心疼地说:“他的双臂、双腿全部粉碎性骨折,医生刚刚为他做了手术。”

    “听学校的负责人说,邵珑珑只是参加了正常的体育活动,尝试做了一个班里其它同学都可以轻松完成的简单体操动作,可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后果呢?”小周看起来对“四肢全部骨折”这种说法倍感诧异。

    *璐似乎知道会被这样问,冷静地回答:“医生为珑珑做了全身骨骼测试,发现他的骨骼年龄高达120岁。”

    “120岁?”小周瞪大眼睛,指着病床喊道,“他不是才11岁吗?”

    “那是他的实际年龄。”*璐耐心地解释说,“骨骼年龄是指依据骨骼生长发育的情况来测定的个体年龄,通常骨骼年龄与实际年龄相差正负1岁以内,称为发育正常。”

    “那邵珑珑......岂不是太不正常了嘛!”小周讶异地用手捂起了嘴。

    苏左也在一旁听得心惊,这一状况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想范围,甚至理解起来都有些困难。

    *璐低下头,似乎也对这一现实心存惊讶和疑惑,进一步解释道:“是的,因为珑珑的骨骼相当于一位120岁的老人,骨质已经到了我们常人无法想象的疏松程度,做出稍有些剧烈的运动,都可能导致如今这样的后果。”

    “那他为什么昏迷不醒?”

    “这个......我也不知道。”这次*璐皱着眉,似乎很艰难地答道。

    在苏左的印象里,这是*璐第一次对医学问题表现出不解,往常的她,在任何与医学相关的话题讨论中,总是能够冷静干练地为他人答疑解惑,是个专业知识十分过硬的医者。看起来,发生在邵珑珑身上的情况,也超出了她的医学认知。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璐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那句:“不知道。”

    “他不会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吧?”小周话一出口,就发现苏左正用怪罪的眼神瞪着自己,于是赶紧闭上了嘴。本来苏左还庆幸带了小周来,很多问题他总是能问在前面,省去了自己盘问的过程,尤其是面对*璐这样心思缜密的对象,反而是小周这种大大咧咧、不管不顾的性格,更容易与对方展开话题。可小周有时说话又实在不过脑子,苏左生怕*璐情绪不稳,后面想好的问话就无法继续了。

    她生气地一把将小周的耳朵拉至嘴边,悄声道:“去外面问问,刚才那个小护士提到的欧阳教授是什么人?”

    小周一时没反应过来,但眼睛转了两下,便明白了队长的意思,于是转身走出病房,向护士站去了。

    “怎么没看到珑珑的父亲?”病房中安静下来,苏左连忙岔开话题问道。

    “他刚离开,珑珑的手术还算成功,他看暂时也没什么需要做的,就回去帮萧程做实验了。”*璐疲倦地微笑了一下,“苏队长,你应该可以看得出,邵秘书是个对工作十分认真负责的人,他始终觉得是自己将萧程邀请回来的,所以对‘兹扎’疫苗的研制,表现得也比其他人都更积极和关心。就像戴林钟教授死亡的那天晚上,萧程被当做疑凶,邵秘书其实心里比谁都着急。”

    回忆起邵毅平在戴林钟死亡案发当天的表现,的确能感到他对萧程当时的处境心中甚是担忧,可是基于身份,又不能流露出过度的焦躁,而是处理得恰如其分。苏左心想*璐果然是那个能够随时看穿邵毅平心思的人。

    “能冒昧地问一下,你是怎么认识邵秘书的吗?”

    *璐垂下眼睑,早已料到会被人这样问:“事实上,我和珑珑的妈妈才是朋友。”

    “珑珑的妈妈?”听到对方口中说出这个意外的人,苏左不禁讶然,“从来没听你们提起过。”

    “她叫师涵,是我的研究生室友,也是我至今为止最好的朋友。”*璐双眼望向病床,眼神显得既幽远又慈爱,“珑珑长得很像她,脾气性格也有些像。他们都是古灵精怪的,跟他们在一起,会让人觉得生活很有趣。或许正因为我是个性格比较严肃的人,所以才会更喜欢跟小涵这样的人在一起,我想珑珑的爸爸也是。”

    “可我听说,珑珑的妈妈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是的,转眼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璐依然略低着头,仿佛陷入忧思。

    珑珑的身体状况如此蹊跷,苏左顿时对他的亲生母亲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于是追问道:“那师涵是怎么去世的?那是哪一年的事?”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璐轻叹了一声,“小涵比我小一届,她和邵毅平在读研究生的时候相识相恋,那时候看不出她身体有什么不好,她一直给人的印象都是阳光活泼的。毕业后我刻意疏远了与他们的联系,直到三年前我在工作中与邵毅平产生了交集,再次遇到他,我才知道小涵已经去世了。我不想过多地去让邵毅平提及那段伤心的回忆,我只知道,他们毕业后很快就结婚了,而小涵在珑珑出生的同一年就去世了。”

    苏左看出,对于师涵与邵毅平相恋之后的事,*璐不像在隐瞒什么,应该是的确知之甚少。想来当年,两个闺蜜好友同时爱上了同一个男人,而失意的那一个,不会想要再去知道另两人在接下来的时光里如何相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珑珑的这种情况,你之前知道吗?”于是苏左还是将话题聚焦在了邵珑珑身上。

    *璐这次坚定地否认道:“说实话,得知珑珑是这种体质,我比任何人都更加诧异。”

    “那么从你学医之人的角度来看,造成珑珑这种体质的原因会是什么呢?”

    “这真的不好说......”*璐显然对这个问题此前就进行过思考,“我只能说,我从医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因为后天的因素,导致人体骨骼发育异常到如此程度的病例。所以......我想珑珑的这种体质,应该是先天的。”

    苏左乍一听到“先天的”这种说法,立刻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与当前一系列案件的疑点有关联,可是具体又说不清楚,想要缕清这些令人头疼的医学问题,实在有点儿难为她一个完全外行的刑警队长。

    不过*璐刚刚的另一句话倒是让她产生了别的疑问:“杨医生,你刚才说‘比任何人都诧异’,意思是不是邵秘书在珑珑这回出事前就对珑珑骨骼异常这件事是知情的?”

    *璐有些警觉地回望着苏左,可能是没想到苏左的洞察力竟如此敏锐,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对方听出了弦外之音。

    “他知道,但这也没什么不妥吧?毕竟他是珑珑的亲生父亲。”

    苏左认同地点点头,一提起邵毅平,*璐整个人的状态都似乎有所变化,但苏左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那邵毅平有没有说,珑珑为什么会这样呢?”

    *璐茫然忧伤地转过脸去:“他从来不会主动对我说这些,而我也不会问。”

    这个回答还是令苏左稍稍感到意外,眼前这个女人的性格竟然内敛执着到这种程度,不禁让人为她担忧,如此下去,究竟什么时候她心里的那个男人才能真正了解并属于她呢?

    *璐却好似看穿了苏左的想法,轻轻微笑了一下:“苏队长,你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有些事或人,你明明等待了很多年,却并不急着去拥有,保持一种期待的状态,顺其自然地相处,也许才是最舒服的。”

    *璐的笑容大方自信,说这些时并没有丝毫幽怨。苏左觉得自己的担忧倒显得有些幼稚和多余了。

    “你还不知道吧?萧程也曾经是小涵的追求者之一。”*璐突然有点儿神秘地冲苏左眨了眨眼睛,第一次露出略有些顽皮的神态,“我其实也是后来听说的,萧程那个时候刚进入戴林钟教授的实验室,而我当时已经毕业到医院实习了,所以在学校时我并没见过萧程,而且因为不在一个专业领域,我连戴林钟教授也都无缘得见。”

    听见这样的八卦,着实令苏左措手不及,竟然半张着嘴愣在原地。*璐把苏左的这一反应看在眼里,微微一笑,继续温和地说:“苏队长,其实你有点儿像她,感觉你们的眼睛都充满灵性,在很多事情上比一般人显得敏锐,只是你比小涵看起来更成熟,也更厉害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