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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榴莲甜品店最近推出了新产品:猫山王大福。用香甜软滑的糯米包裹住口味最为浓郁的猫山王榴莲肉,再配以如白雪般纯洁清透的炼奶刨冰和精致的西瓜球,一份的价格只要人民币38元。萧程顿时觉得国内简直如同天堂。

    苏左在甜品店外偷偷驻足了片刻。这个时间,店里客人并不多,只零星坐着两三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连独自或三两结伴的女性顾客都没有,更不用说像萧程这样形单影只的男士,他的出现本身就显得滑稽。苏左看见萧程先是目不斜视地盯着店员在柜台后忙碌,然后又迫不及待地接过了装有猫山王大福的托盘,几乎一秒钟也没有停顿,便大步走到靠窗的一个角落,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吃得高兴时,还偶尔会闭上眼睛品味一会儿,那劲头就好像店内其它客人都不存在,谁也影响不了他和他的甜品亲密接触。

    看见萧程开始满足地用餐巾纸擦嘴,苏左也点了一份猫山王大福,故意拿着,大摇大摆地在萧程对面坐下来。萧程看见她先是一愣,随即看到她托盘里的甜品,再看看自己眼前已空空如也的甜品盘,毫不犹豫地说了句:“稍等一下。”

    等他回来时,托盘里并排又放着两份猫山王大福。

    “怎么你又点了两份?”苏左瞪大眼睛问。

    “一份给你呀,这样我们每人吃两份。”

    苏左愕然地咽了下口水,指指自己的托盘说:“我有这一份就够了。”

    没想到萧程爽快地笑了:“那我吃三份好了。”说完竟真的又开始吃起来。

    苏左一份还没吃完,萧程面前的两碗大福又已经见底儿了。

    苏左轻咳了一声,坐直身子,耐心地等待萧程彻底吃完了全部甜品,见他小心翼翼地擦干净嘴角,重又换上那副冷静睿智的神态。

    “你没事吧?”萧程指了指苏左的左臂。虽然没有露出来,但他知道那里肯定有血液检查留下的痕迹。

    苏左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警队的人都没有被感染。”

    “你为什么觉得整个平房区的人都有被感染的风险?”过了片刻,见萧程始终沉默,苏左率先问道。

    萧程简单回答道:“我看了现场的照片,郭旻头上有伤,蒋小夕也有出血,现在的气候还不足以冻死所有小型昆虫,那片平房区卫生条件又差,他们被囚禁的平房后面就是垃圾场,哪怕只是一只苍蝇,或是一只蚂蚁,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病毒载体。”

    苏左此前对病毒的传播并不是很有概念,但萧程几句话,让她真切感到了事态的严峻,重重吐出一口气:“问题是,现在还是不能确定到底有多少人被感染了。”

    “有一个办法,自首。”萧程轻描淡写地说。

    “自首?”作为警察,苏左对这个词十分敏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词。

    “可能这么说不合适,我的意思是让那些觉得自己被感染了的人主动到医疗部门检查。”

    苏左思忖了几秒,摇摇头:“你这个方法行不通,据我对民众的了解,会有很多根本没感染,却过分担忧的人跑来自首的。‘兹扎’造成的恐慌已经形成了。”

    萧程抿着嘴,似乎在努力思考苏左的话。

    “你今天上午都干了什么?”冷不丁地,苏左问。

    萧程几乎没有迟疑:“在省委开会。”

    “开会前呢?”苏左并没有放松,“据我所知,你们的会是上午9点才开始的,而9点之前,有人从医院抱走了患儿,两次为患儿拍下视频发给劫匪,并且患儿的尸体是在当天中午1点以后才被放在平房门口的,那个时候,你们的会刚好已经开完了。”

    萧程显然没想到苏左会说这些,脸上露出毫无掩饰的不解:“苏队长,你怎么总是喜欢追问我的不在场证明?”

    “因为你的不在场证明总是疑点重重!”苏左不甘示弱地说道。

    萧程皱着眉盯着苏左看了几秒,无奈道:“好吧。我因为倒时差的关系,夜里没怎么睡好,直到今天凌晨才进入深度睡眠,所以早上起得非常晚。我记得我睁开眼看到表时已经快8点了,于是我赶紧起床洗漱,通常用时15分钟,然后我在房间里为自己沏了一杯速溶咖啡,一边喝咖啡一边查阅电子邮件,这个过程大约花去了20到25分钟,直到8点40分,我师兄邵毅平的车开到酒店楼下接我,我才从房间里出来,我的电子邮箱里有我的登录记录,并且我还回复了一两封邮件,上面也都标示出了明确的回复时间。”

    苏左咬着嘴唇,不依不饶地说:“但早上8点以前,还是没人能够证明你是不是真的在房间里睡觉!”

    萧程有些生气地摊开双手:“酒店的走廊和大堂都应该有监控,你可以随便去调查求证,看我在你说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出没出过酒店?!”

    “你的师兄邵毅平8点40开车来接你,之后你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别人的视线是吗?”

    “去洗手间算不算?”萧程似乎真的生气了,说话的语气好像在抬杠。

    “那么中午散会之后呢?”苏左打定主意不去理会萧程的情绪,而是继续追问。

    萧程抱着双臂,已经恢复了冷静,似乎败给了苏左,明白不说清楚对方是绝不会罢休的:“师兄安排我在卫生部的餐厅用了午餐,然后他有事去忙,我在会议室和留下的几位专家及卫生部官员共同等待你们那边进一步的消息,期间我们还简单讨论了‘兹扎’病毒改写实验初步的方向和研究组成员。直到傍晚,你们那边行动结束,传来了现场图片,我还帮忙进行了分析,并提出隔离建议,很多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听到萧程这么说,苏左暗暗松了口气。指使者应该不会是萧程,他完全不像在说谎,而且他说的所有时间都对的上。

    为了掩饰紧张,苏左好似不经意地转移话题道:“你说你们讨论了‘兹扎’病毒改写实验,那么研究方向是什么呢?”

    可是萧程却还没从被审问似的谈话中解脱出来,以为苏左这样问,依然是在为他的不在场证明寻求佐证,没好气儿地说:“我好像没有义务告诉你我的研究内容,通常惯例下,这都是要保密的。”过了一会儿,他好像自己又消了气,竟然主动说,“但是这次的情况有点儿特殊,我反而希望将这部分内容尽可能地公开,最好能让每一位民众都知道。”

    说到这儿,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苏左屏住呼吸,直觉这会是个重大的内容。

    “就是,我打算研制‘兹扎’疫苗,这种疫苗跟以往普通传染病的疫苗有所不同,一旦注入到体内后,将改写被注入者的遗传基因。”

    见苏左一时间没什么反应,萧程有点儿悻悻地解释道:“本来回国之初,我以为‘兹扎’会被控制在少数几名患者体内,那么我只要尝试在这几名患者身上进行基因改写实验,可能‘兹扎’对我国的威胁就能暂时被消除。但现在看来是我太乐观了。目前这种情况,只有研制出‘兹扎’疫苗,彻底帮助人类摆脱这种病毒的威胁这一条路可以走了。”萧程的言下之意仿佛在说“我肩上的担子和压力一下子变重了太多,所以你怀疑是我把病毒扩散的,真正是无稽之谈。”

    “可是......这不容易吧......”苏左这会儿才明白过来,结结巴巴地感叹道。

    “我一向做的都是不容易的事情。”萧程耸耸肩,无所谓地说道,“而且搞科研,有时候还要靠一点运气,我这人还有一个优点,就是运气一直不错。”

    苏左真不知该如何回应萧程这种爆棚的自信,心中觉得好笑,不过她随即就想到另一个现实问题:“疫苗从被研制出来到投入使用是不是通常都要经过很久的审批和临床测试过程?照现在的扩散情形,我们还等得了那么久吗?”

    萧程却胸有成竹地回答:“因为情况紧急,如果真能研制出‘兹扎’疫苗,省委那里早已下了承诺将予以特批,恐怕不会经过太严格和漫长的临床试验阶段。相信这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的。”

    苏左会意地点点头,接着一本正经地问:“‘兹扎’患儿在死亡前被人抽取了干细胞和脑溶液,你觉得这会是什么人干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没想到萧程听了这个问题,却突然沉思起来。片刻后,他不答反问:“这似乎应该是你们警方去调查的事情吧?”

    苏左撇撇嘴,不置可否。

    “对了,我感觉得出来,你对那个叫郭旻的‘兹扎’感染者很关照,而且从一开始就坚持他们夫妻制造传染事件是受人胁迫的,这里面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难得地,萧程似乎很虚心地向苏左请教起来。

    “嗯,我对这个郭旻还是挺敬佩的。”苏左想了想,由衷地说,“你没注意到吗?被他咬伤的受害人,要么是年纪很大的爷爷奶奶,要么是中年以上的男性,只有一位带着孩子的妈妈受了轻伤,孩子却没遭到袭击。按理说,如果真的是存心要变态地把病毒传播给其他人,小孩子或者年轻漂亮的女性,是不是更容易被选做为袭击对象呢?况且他还是用咬人这样粗暴但是有肢体接触的方式。你是男的,应该知道,如果让你去咬其它中年男人的脸,你肯定下不去口吧......”

    萧程边听边轻轻点头,望着苏左的眼神中不禁多了几分赞许。

    苏左接着说道,“而且我在跟咖啡厅的女店员了解情况时听说,郭旻是在咖啡厅里生意最忙的时间进入店内的,但心不在焉地点了餐后,就一直坐在座位上发呆,直到几十分钟后,咖啡厅里剩下的客人不多了时才突然开始行凶。我想,他是在利用那段时间进行观察,在等待他觉得店里剩下的都是适合他来袭击的客人的时机,据他推测这些客人都应该不会再想要生孩子,即便是感染上了‘兹扎’,对接下来的人生也不会产生多么大的影响。”

    “你真的很适合做刑警,说不定,你的体内有‘警察基因’。”萧程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这么说,这个郭旻也真值得同情。”

    “不过他还是算差了一步,”苏左有些伤感地说,“那个咖啡厅的女店员无意中捡到了郭旻丢下的口罩,女店员当时手上碰巧有伤,我从医院方面了解到,她不幸被传染了。相较而言,蒋小夕的‘母乳针头’倒是没为受害人考虑太多,不过那个便利店的经理却很幸运地逃过了一劫,真是讽刺。”

    萧程也低头思考了一会儿,随后幽幽地说:“每个人都不应该被传染。西方人相信,疾病同人类一样,是上帝的‘礼物’,这仿佛更适用于遗传类疾病,可是传染性病毒这样的‘礼物’,却总是让人类防不胜防。”

    “不是所有的传染病都可以靠疫苗来预防吗?”

    萧程明显觉得苏左这种说法十分幼稚,但他也知道,或许绝大部分普通民众都抱持有同样的想法。于是他耐心地解释说:“通过疫苗来防治传染病,仅限于我们已知的部分病毒,可是还有太多太多病毒依然是当今医学界未知的,或是仅存在于动物身上,还没有感染给人类的,而且即便是那些我们已知并已经研究出疫苗的病毒,病毒本身也随时可能发生变异。有些病毒人类并没有研制出疫苗,但就控制住了,如sars。可是像我们这次的‘礼物’——‘兹扎’,就在考验着人类承受的极限,因为想治愈‘兹扎’得从基因上入手,以现在的医疗条件,不可能让每一位‘兹扎’患者都接受基因治疗,所以研发出疫苗,才是最终控制‘兹扎’的根本办法。可基因编辑技术依然处于起步阶段,研制疫苗究竟能不能成功,以及未来的路还有多长要走,都几乎是无从预知的。”

    萧程依然环抱着双臂,这些对于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他可能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在别人听来有多么沉重。

    苏左尽力调整着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她很讨厌这种无力感,因为萧程口中说的,是一个即便勇敢如她,也力所不能及的世界。她不禁望向萧程,对方似乎正在平静地思索着什么,看不出紧张和急躁,唇角的线条忽而抿起绷直、忽而放松下滑,眼神亮亮的,那么纯粹干净,却又好似深不见底,给人感觉他的脑海中随时都可能产生出与众不同的想法,既不为了哗众取宠,又不会流于平庸,在他自己看来只是稀松平常的,可已足够令旁人惊讶。

    苏左油然生出一种对萧程的依赖感。

    这世界上,人们从事的事业千差万别,在碌碌奔波、追名逐利的日子里,人们相信卡耐基、相信哲学、相信善恶因果、相信天道酬勤,可人们似乎很少去相信科学。但当人们发现一切思想上的软信条都拯救不了人类作为人继续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前提时,科学却是唯一能够去依赖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存在和掌握于萧程这样的人的脑中和手里,即使他们看起来甚至平凡得有些古怪。

    “只能靠你了!”苏左心里这样想,便冲口说了出来。

    而萧程则轻轻摇了摇头:“不,我一个人远远不够,我需要一个团队。”

    “团队?”苏左感到困惑。

    “当然。”萧程却像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团队里会有十个左右的‘基因剪刀’手,都是来自全国各大高校的博士生,这些年轻人都正在学习或已经基本掌握了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基因编辑能力,相信他们都喜爱更有挑战性的课题。另外你认识的,有我师兄邵毅平,他不能完全不顾省委那边的工作,但会来帮我做团队的总协调。在人事的问题上,他比我更有能力。还有*璐医生,我也邀请了她作为我团队的特别顾问。因为郭旻和蒋小夕都将成为我们重要的实验对象,需要杨医生提供医疗协助。另外......”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神秘地笑了笑,“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能请动他可不容易,以前连我导师戴林钟教授的面子他都不给,可这次,他却主动联络到我,要求进入团队......”

    很奇怪地,听到萧程讲起这个素未谋面的重要人物,苏左竟本能地忧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