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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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落知多少之五

    如果春晓没有再次见到张恒,她也许不会这么早离去。

    张恒再见春晓时,春晓的化疗已经进入最后一期了。化疗结束的那天春晓浑身疼痛欲裂,李兰心扶着女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病房走。张恒跟踪了这对母女好久后,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他抱起春晓回到病房。

    我想这是春晓此生最感到踏实的时刻,来自异性给予的踏实。如果秦子枫的存在给了春晓无限的幻想,那么张恒把那些无用的幻想化作踏实与平实的日子,送给春晓。

    春晓:“谢谢。我谁都不想见,你回吧。”

    张恒:“我知道,我走了。”

    第二天张恒又来了。

    春晓:“我活不久了,但我谁都不想见,我也不想让杨杨,你的老婆知道我生病的事情。你别来了。”

    张恒:“她不会知道的。我们俩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我不会告诉她的。”

    春晓:“那你为什么来?”

    张恒:“我见到了,就不能不管,我们也是朋友不是吗?”

    第三天春晓出了院,李兰心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春晓出来。张恒早就从医生那里打听到她的计划,他开车去接她出院。他把车开到那对母女的面前,他抱她上车,她的轮椅被他放到后备箱里。那天他们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的意见总达不成一致,索性都不开口说了。

    春晓化疗结束后就出了医院。春晓不愿住在人潮拥挤的市里,他们在城郊租住了景色宜人的民宿屋。入住民宿的那天,张恒晚上打算回家时,李兰心出来送张恒,她跟张恒走到车旁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张恒打开车门时,李兰心握住张恒的手臂。李兰心握住张恒的手臂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双手紧紧拉住张恒难以自持的凝噎,张恒觉得自己是她们们母女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兰心说春晓每天都说自己该离开北京了,但是化疗后的身体十分的虚弱,多年的胃疾在化疗用药后更加频繁的疼痛出血,几次想走都没成。春晓害怕张恒对她日久长情的陪伴,害怕我和她跟张恒形成稳固的三角形,而我和她也会因为这个简单的形状,关系变得复杂难以启齿。

    我和张恒已经约定好,那一年,一定会有一次属于我们两个的旅行。我们写了一本攻略,说好一起早起爬山看日出,一起牵手散步等太阳西下,坐缆车一览浮生小,挑战一次双人蹦极体会相依为命的感觉。海边踏潮汐、夜晚放烟花、躺椅里数星星、睡前讲故事……我绞尽脑汁为自己想到的所有浪漫成为张恒参照的范本,他没能为我做的,全都为春晓做了,除了蹦极。

    张恒背着春晓在晨雾里爬山,在山的顶端,看天的尽头升起那天的太阳。李兰心说,她远远地跟着那对热恋中的男女。李兰心不想打扰女儿,但是她能陪伴女儿的日子也已经不多了,所以即使能远远的看一眼还在呼吸的她,也是好的。

    “我陪春晓的日子本来就很少,看她开心的日子更是少得可怜。”李兰心说。我能想象春晓和张恒一起开怀而笑的样子,如果一开始没有这么多的错节,他们在年少青涩时就能认对彼此,我们也不必多出这么多的泥泞交错的坎坷。

    有一个晚上,春晓看着天上绽放的烟花,张恒从背后拥抱了她。春晓依偎在张恒的怀中,用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抱住自己的胸前,张恒紧紧地搂住沙漏般的爱情。张恒在她耳边轻轻的呼吸,两颗心在两副皮囊里没有距离的调成一个频率。

    “好像晚了一点?”春晓看着远方嘀呢。

    “还不算最晚,还有时间,也有机会。”张恒用自己的脸颊摩擦春晓干瘦的脸庞。

    “不该是这样,回不去了,往前也没有路了。”春晓突然痛苦起来。

    张恒抱得她更紧了,“还有的,我来开路,你跟着我,一定走得下去。不早不晚,正好。相信我。”

    “我能相信吗?”春晓身体颤抖。

    “当然。”张恒坚定。

    “你也对杨杨这样说过‘相信’二字?”

    “也许吧。”

    春晓抹干她的泪面向张恒天真地说:“那我相信一次,好吗?”

    “对不起,我也许不会让你觉得值得相信,但我会拼劲全力这一次。”张恒搂着春晓在怀中,自己感动得哽噎。

    “妈,我不是一个好朋友,也不是一个好女儿。”春晓躺在床上对李兰心说。

    李兰心只期望自己的孩子能多活几天,不论用什么样的方式。李兰心说:“生活没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讲,妈知足你能做妈的闺女。小小,还能遇到就好好珍惜,人生本来也没有几次机会碰到所谓缘分,妈妈活了一辈子还不是只有那么一次。老天爷不忍心这样对你,所以派张恒……”

    “太晚了,为何来得这样迟。”春晓重复了好几次‘太晚了’。

    第二天春晓起得早,精神清爽了很多。她为张恒和李兰心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饭,充满幸福感地看他们吃。春晓说她做了个汤没拿上来,转身去厨房拿。张恒去厨房找春晓时,汤还煨在灶上,张恒把汤端到餐桌上,盛好汤等春晓回来一起吃。

    李兰心看着张恒,张恒看着李兰心。李兰心掩面失声痛哭,张恒冲出去,他找不到通向她的路,他想起她说的‘往前没有路了’。

    春晓被人从湖里打捞上来。李兰心抱住春晓,抱住湿漉漉冰冷的春晓,“为什么不小心,不小心……为什么不小心,为什么,为什么,不小心……”李兰心对救护人员和警察说她的女儿在湖边散步,失足掉进湖里。

    “小小,小的时候很喜欢玩水,但是她体弱得过哮喘,我几次都没答应她想学游泳的要求,我应该早点答应她的。”李兰心呆滞地对我说,眼泪还是流了几痕。

    我和张恒约好在民政局领我们的离婚证。

    “你们想好了吗?”办理证件的工作人员是个四十多的女人。

    我问她:“你结婚了吗?”

    “当然了,我都快五十了,孩子都大学毕业了。嗨!怎么成你问我了,你别问我,说说你们想好了吗?”她反问回来。

    “他有了新的爱人了。”我说。

    工作人员抬眼看我们,额头上的皱纹写满了好奇,“不想挽回了?”

    “他们是真的相爱。我领证不到三年,婚礼没有,孩子没有,共同财产也没有,对于离婚也没有异议,没有想要挽回的东西,也没有能挽回的。”我回答工作人员。

    “男方呢?想好了。”她又问张恒。

    张恒点点头。张恒握住我的手,我们都把脸别开,泪流。我没有原谅谁,但我就是不知道怎么恨。

    我们从民政局里出来,我从包里拿出春晓寄给我的影集送给张恒。“听说,你也参与制作了,这应该是属于你们的回忆,我的都在这儿了。”我戳戳自己的心口。张恒泪眼婆娑地接住,对我说:“我什么都没给你,还让你落得这个下场,对不起。”

    “下场?”我冷笑‘下场’二字。“张恒,我现在才发现你真的很可怜。十几年了你没敢真正的面对自己,我以前想过你会不会喜欢她,总觉得不会,现在才知道你是不敢。你不是碍于兄弟面子,不是因为后来招惹了我,而是你骨子里不敢让自己喜欢春晓,她是个让你不敢靠近的女人。你是,疯子也是,你们都懦弱,怕被一个女人凌驾,但是你们都败给自己了。”

    张恒转身,不听我的谬论。他再次转身过来时,已经努力平复好自己的情绪,“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没有打算。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打算就不会知道自己有这么多未完成的遗憾。”我也转身背对张恒,我以为我不会再难过,我劝自己不再难过,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不狰狞痛苦。“走了。”我背对着张恒挥手告别,我没有回头看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站在原地目送我。

    我领离婚证那天穿着运动装去的,领到证后便去爬山看夕阳。夕阳里,风意肆起,我抱紧双臂享受着夕阳的暮色和晚风的萧瑟。夜渐渐黑下去,我开始听见虫鸣和些许从幻觉而发出的另人害怕的声音。女性的自我保护和天生的安全感的缺失,让我很少有勇气做出格的事情,当天渐渐黑下去时我想今晚我不走了,就留在这儿,留在一个让我没有安全感的地方。以前总是选择能给与自己信任的人和地方停留,事实上人最终的踏实是自己留给自己的。我在黑夜里瑟缩,苦挨,竟也一觉睡去,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有人在等着看日出了。快八点了,太阳还没拨开云层,我不打算再等下去。在一个没有给我半点安全感的地方,我没受一点伤害的离开。

    下山下到半山腰的时候,我看见蹦极塔。我想我该站在那个塔的顶端,一跃而下,不为忘记前尘往事,而是为了给自己重新而来的勇气。从蹦极塔上跳下来的那一刻,我没有被所谓重生和全新的开始加身的感觉,反而他们每一个人,每件事都在我的眼前一般,一件件一庄庄的在脑海里放映直到落在工作人员的手里时才觉得虚无,好像人生真的要重启了一般。

    “哎!真的是你?”我继续返程的路上遇见他。“看来你是不记得我了!我,咱们刚才不还见过,日出!”

    我想起他来,他和一群朋友一起爬上山来,一群四肢健壮的伙伴。“你朋友呢?”

    “嗨!你记得我?”他有点雀跃,“好久不见你了,听说你和张恒结婚了。真是,过得真快啊,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你老公没陪你。这样算下来咱们认识也有个五六年了。”

    我驻足莫名其妙看着的他,他意识到我是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他了,便摘下黑色墨镜。看见他的整张脸,我才想起他是以前秦子枫的健身教练,不知道还是不是现在的。

    “好久不见了,你一个人,不太安全吧,要不和我们一起走。”他说。

    我没理会他的邀请,向他的身后指了指,“你朋友在叫你,我先走了。”

    生活还在继续,即使想要避开也是不能,总有人出现告诉你以前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