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前世今生（四）
小狐狸的修行何止一帆风顺，还没到能化成人形的年纪已经打遍森林无敌手。它对修行并不十分上心，平日里花时间最多的还是整理皮毛以及在湖畔对水照影。不等它成年，每一头雌性小兽看到它都脸红心跳，搔首弄姿，恨不能立马为它生一窝小狐狸崽子。化成人形后，妖狐抵不过好奇心离开森林去人世间玩耍。那时人类还很少，穿兽皮，吃野果，住山洞，借天雷留火种，他磕磕碰碰的从被捕猎到处逃亡的小狐妖成长为靠拳头打得人人心甘情愿奉上贡品拜他为神。狐妖盘在石头的“神座”上，幽怨的摸着自己刚长出来的第九条尾巴，满腹牢骚，嘀嘀咕咕的抱怨森林外的生物没有意思，日子毫无乐趣，还不如森林里惬意。
很快腻味后，他回归森林，被森林中的妖类推举为王。那片土地微微凸起的森林在外界有一个名字叫“青丘”，他则是大名鼎鼎的青丘狐王。妖狐占据森林正中的参天大树遗迹做窝，从此在狐窝吃吃喝喝睡睡，阳光明媚的日子就躺在树洞周边青草地上打滚晒肚皮，晒舒服了则去湖边整理皮毛。闲来同别家山头的妖大王打上一架，若赢得轻轻松松便回狐狸窝继续睡大觉，若受了伤才赢，回来后少不得闭关认认真真修炼段日子，以免下次再让漂亮的皮毛遭殃。
不知不觉间，日子过去千年，万年，苍海沧田。微微凸起的地皮拱成一座大山，山里到处都是小狐狸，一头聪明又有定性的狐狸修灵小成大着胆子去人世间溜达了一圈，回来向狐大王报告。妖狐这才知道，茹毛饮血的人类吃上山珍海味、穿戴绫罗绸缎、建起宫殿城池了！此时狐妖的尾巴也长到九十九条，他沉寂良久的心又开始往外飞，终于有一天耐不住跑出森林。这一回他在凡世间混迹许久，从丝毫不懂人情世故的土包子狐妖渐渐学坏变成随心所欲玩弄人心的倾城狐妖，很多传说中都留下他的身影。
妖狐的名气越来越响，终于被妖界重视，妖帝派人请他去妖界做客，要他在妖界当官。狐妖觉得新鲜，允了，像模像样的玩起权术。光阴转瞬即逝，百千年后他懒洋洋的斜在妖帝宝座上一条条打理尾巴毛，六百六十六条尾巴仔仔细细梳理一遍就需要三天三夜。跪在妖帝殿中的妖界百官一声不敢吭，只得埋头苦等三天三夜，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得心思难猜的新妖帝发怒。
妖狐爱热闹，但凡高官家办喜宴发请帖他回回凑趣，眼巴巴的瞅着别人成婚，请满月酒，转眼小崽子都办成年礼宴了，第一次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有朝一日妖狐灵光乍现，他要选帝后！挑妖妃！生一窝小狐狸挨个请酒席玩！百官异常积极的响应，大呼苍天开眼，这只自恋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妖孽狐狸终于开窍发情了！个个试图将自家女儿往帝宫送，然最多不过三日都被囵囤送还，女儿们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告诉爹娘自己被退货的原因：妖狐帝君嫌她们丑……
终于孔雀妖家最美丽的小女儿受不了打击投河自尽了。百官联名上书颠过来倒过去的怒斥妖帝所作所为太不厚道，妖狐觉得自己很委屈，他的要求其实很低：母的，能生养，站在一起与他般配即可。百官瞅瞅帝君那张脸，欲言又止，最终集体沉默。而后再也没人把自家姑娘往帝宫送，倒是搜刮了不少他族的美人进献给妖王，依旧无一人能入狐妖之眼。
狐妖大怒！这么简单的心愿居然三百年都没能实现！可想而知妖族百官蠢笨怠惰到什么程度！这妖帝还有什么好当的！摔！而他从未反思过他短暂的三百年妖帝生涯其实什么都没干，光折腾妖族百官给他找媳妇了。
不日贵客上门，乃是鬼族的新女帝，前来找妖帝联姻结盟。妖气与鬼气本可在一定程度上相辅相成，妖狐幼时靠游魂残魄相助起死回生过，对鬼气比别的妖族更加亲近，若能与鬼族女帝双修确实妙不可言。奈何鬼族的美女新帝在妖狐眼里丑得不堪入目，女帝倒贴妖狐都不要，甚至恶心得连妖帝都不当了，连夜遁回青丘。
第二日妖界百官狂欢，一晚上喝掉三年份的藏酒，个个做梦都在大笑。
妖狐美美的一觉睡到春天，他伸个懒腰神清气爽。尖尖的鼻子动了一动，拧眉，森林里到处都是发情的气息，举目望去年轻的小狐狸一对对满山遍地跑，狐妖觉得有些不爽，暗中磨了磨爪子。眼瞅着别家狐狸都成双成对了，唯独妖狐每日在湖边顾影自怜，唉声叹气，咒骂苍天不仁，害他绝后！晃眼夏日来临，整日整夜都是小狐狸嗷嗷讨食的声音，狐妖更加烦躁，爪子刨断了几百棵树。秋风飒爽，小狐狸都能模仿爹娘的动作扑食了，狐妖生出满腹邪火，他真以为自己要走火入魔了，闭关！一定得闭关！
闭关醒来，收获满满，妖狐急急忙忙的清点尾巴，正数到九百一十一条，鼻尖嗅到陌生人的气息。他将没数过的尾巴用腰带绑着做记号，凶神恶煞的跳出树洞驱逐入侵者。这是妖狐与碧海仙灵的初次邂逅。彼时他闭关方醒仍是兽身，毛发杂乱，灰头垢脸，龇牙咧嘴，唯一在清点时略微整理过的漂亮尾巴还用腰带扎了一捆奇奇怪怪的荡在屁股后面。而碧海仙灵不过十来岁模样的水灵少年，用蓝色发带扎着两团包包头，一身雪白小仙童衣袍随风飘逸，正抬起一只软软的小手触碰在他设立的结界上。妖狐虽然没有经历过情事，但阅美无数，他一眼就能看出，这名小仙童今后在容貌上一定不会比他差——天赐良配！天赐良配啊！
小仙童神色恬静，看见他出来便是柔柔一笑，“漂亮狐狸，可否相赠一条尾巴？”
妖狐愣愣点头，呆了半晌才手忙脚乱的扭头在九百多条尾巴里一通翻找，找出最干净最蓬松最漂亮的那一条高高拎起，撅着屁股问他，“这条，可喜欢？”
小仙童颔首施礼，“太感谢你了。”
妖狐拔断自己尾巴的时候都没有觉得痛苦，耳朵里只有如雷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闹得他脸上发烧，心口发烫，险些从白狐狸变成红狐狸。他搓着沾满灰尘泥土的两条前爪，羞答答的递上还淌着血的尾巴，支支吾吾的问，“那个……唔……你、你叫什么名儿……你、你住在哪里？唔咿……”
“我叫小泫，住在九重天外碧海宫。”
“小、小泫，那个……尾巴要、要倒着拎……沾了血、不好看……”
“你是头多么善良可爱的狐狸呀！”
“唔咿……还好、还好……这就要走了吗？不、不留下歇一歇？树洞里还是挺暖和的，就是、就是稍许有点脏，我打扫打扫就好了！很快的！”
“谢谢你热情的小狐狸，天黑前我要赶回去，有人在碧海宫等我回家。”
“有人……等你……回家……很重要的人吗？晚一点点回去不行吗？！”
“很重要的人。”
小仙童伸手摸摸狐狸脑袋作为告别，拇指与小指无意间擦过两侧耳根，妖狐忽然深喘一口气身子软得站不住，根本无力挽留。小手很快松开，腾云缓缓飘起，碧蓝色的眼波比紫葡萄还要诱人，他发了疯的想伸出舌尖舔一舔。
许是他的表情太可怜了，小仙童临走还在安慰他，“别难过小狐狸，有缘自会再见。”
妖狐害了相思病，日日捧心，唉声叹气，愁眉不展。这也就算了，还患上失心疯，看见成双成对的就用暴力逼迫人家分手，连两只蜜蜂都不能在他视野里挨得过近。终于闹到天怒人怨，有狐狸悄悄将已经成仙的灵狐小弟叫回来。灵狐了解完情况，一脸严肃的对妖狐道，“大王，小弟给你指条路，却并非明路，你且仔细考虑再做决定。你倾心的小仙童乃仙界之人，你想时时见他并且今后共结连理唯有修仙。我原本修灵，灵气仙气相辅相成，所以渡劫成仙并不难。而你修妖，妖气与仙气相克，不仅修炼进度缓慢，一不小心便是反噬甚至走火入魔，历雷劫时妖力还要被劈散。别人是九死一生，你要比别人更加艰难，可能十死无生！”
当日，妖狐踏上漫漫修仙路。他并不觉得修仙如何困难，甚至雷劫也随随便便的度过去了，妖气并未如心里准备的被劈散。本能的他觉得自己不太对劲，一番思索后决定隐瞒自己仙妖双修的事实。妖狐哪里知道，他幼时起死回生那会儿早已被天雷劈过，他的体质能适应妖、仙、鬼三族的修炼功法。
刚飞升的小仙挤在一重天，随着身份和修为的提升才能去二重天三重天任职。妖狐牢牢记得，小仙童说他住在九重天碧落海，所以他还得继续努力。最初妖狐在一重天当个跑腿小仙使，他的上司管理着几十位琴仙，有什么仙家聚会需要琴乐演出的都要到他上司处登记，然后由他上司安排琴仙出席。妖狐主要的工作就是帮上司整理登记文书，监督琴仙排练，因为心里有惦念，不自由的日子并没有非常难捱。
耳濡目染后妖狐也开始学琴，这一学，不得了！妖狐第一次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一说，他揍琴的天赋竟比修炼天赋还要好！接下去的日子势不可挡，妖狐以一飞冲天之势升职出名，从一重天到三重天花了五百年，从三重天到五重天花了三百年，从五重天到七重天花了一百年，接着他被微服私访的仙帝看中，直接带入九重天成为仙帝御用琴仙。
白徵来了次大喘气，池镜好心的递上串葡萄，白徵剥着葡萄皮继续道，“妖狐是在一次重要的仙庭宴会里再度看见小仙童的，虽是遥遥相望，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尚未等到机会相认却得知小仙童将在本次宴会上招亲，或者说宴会正是因着仙帝要替小仙童招亲才举办的。各界各族的年轻才俊们先后登场，比才艺、比学识、比武艺，非全能不可。妖狐虽然抓心挠肺的想将这些丑鬼拍扁，却没有动弹，他的目光隔着狐狸面具游走在小仙童与疑似小仙童主子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着实怪异，坐席紧挨着仙帝，想必地位也仅次于仙帝，却在仙帝做东的宴会上头戴幕离，身穿一袭花里胡哨的羽织锦袍，要多骚包有多骚包。明明是个大男人，全身上下却没有一处肌肤外露，连双手都牢牢包在鲛绡手套内。言行无状，散漫不羁，对任何人都毫不客气，拎着玉箸指指点点张口便是一通挑刺，口舌之毒可以把人活活气死。众仙家被他气得面红耳赤，仙帝却对他百般包容，其人越嚣张，得罪的仇家越多，仙帝越宽心。
经过一番惨烈角逐，终于有一人脱颖而出：来自西方净土的年轻修士莲业。就妖狐那挑剔的眼光来看，此人除了一张脸长得太过平淡，倒是个品行高洁货真价实的全才。仙帝抚着胡子满意的颔首，拍拍下手骚包男人的肩膀，“纪染仙尊呐，这回你还有何刺可挑？”
纪染仙尊离席，绕着莲业慢悠悠的转了一圈，笑问，“小子，你是想娶走我家小泫，还是想嫁入碧海宫？”
众仙家哗然，莲业微愕，“回仙尊，晚辈自是……”
“莫急莫急！若想娶走我家小泫，你还差得远，回去闭关修炼个十万年再来。若想嫁入碧海宫，我们……有些瞧不上你。小子也不容易，从西方净土大老远跑来，要不这样，给你个机会先和我家小泫过上两招，别以为打赢了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跳梁小丑就可以高枕无忧，你得明白，让我家小泫认可才是最重要的。”语罢冲席上小仙童招招手，扬声道，“小泫过来，使两分力就够了，不然打得太凶悍你以后真嫁不出去啦！”
小仙童起身，踏仙阶而下，妖狐的眼睛直了：距离上回邂逅已有一千五百余年，小仙童的模样丝毫未变！按常理来说这不可能，仙人寿数与修为有关，成长与年龄有关。最初级的小仙拥有三千年寿命，一千五百年过去都步入中年，不可能还是个十来岁的水灵少年。小仙之后为上仙，上仙根据修为不同，寿数在一万到三万年之间，一千五百年也足够长到成年。再升一个层次则是仙尊，寿数在十万年以上，一千五百年于他们不过弹指一瞬……
狐妖抽了抽嘴角，方才纪染仙尊对莲业说的一句“回去闭关修炼个十万年再来”，如今细思那根本不是戏话！他的梦中良配小仙童怕是至少有仙尊层次的修为且年龄实在不小了！妖狐默默扫过一眼宴会花厅，这些人里九成以上莫约都不明白为何仙帝要弄出那么大个排场就稀里糊涂的来揍热闹了，那些心里嫉恨的，满目讥讽的，等着小仙童出丑看笑话的，其实单小仙童一人就足以横扫他们全部。仙界已经很久没有新晋仙尊了，而老资格的几位隐退的隐退，闭关的闭关，下界的下界，仙帝可以调动的仙尊人数不足一只手，不难理解仙帝为何要耗费心力拉拢碧海宫，那可是一大一小两位仙尊啊！
小仙童走过纪染仙尊身畔，掀起一身寒气，纪染仙尊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暗道一声：糟糕，生气了！
小仙童向莲业合手施礼，礼貌得完全不像是纪染仙尊的跟班，他微笑着柔声道，“素闻西方净土的防御术与净化术乃九界一绝，小泫斗胆，向莲业修士讨教几招‘法相金身’。”
莲业是个心性平和的年轻人，不喜打杀，正契合西方净土的功法心性。他所学武艺并不多，唯有防御术“法相金身”与净化术“菩提净土”。只两样西方净土的基础功法，令他从千千万万年轻人中脱颖而出，可想而知他将这两样功法着实练得扎实无比又深得精髓。莲业本不过在佛陀的建议下远行历劫，恰巧近期跑到仙界长见识，又耳闻有个以年轻人为主的宴会，会错意的参加了，上了比试台，却发现下不来，直到一身寒气的小仙童站定在他眼前，胸腔里那颗四平八稳了数千年的心忽然漏跳一拍：他顿悟，劫来了。
莲业没有放水，他自幼养成了好习惯，完成任何一件事都认真对待全力以赴。法相金身令他镀上一层神圣金光，小仙童虚空一握手持冰剑，平平直直的一剑毫无花哨，也不见他几多用力，却像切豆腐似地刺入金光结界中。莲业喉间一痛又一痒，一溜鲜血淌下没入严实的衣领中。小仙童收剑，回身，神圣金光片片冻结，粉碎，消散在空气中。
众仙家目瞪口呆。
小仙童的意外举动这才开始。他挥臂一剑掷出，冰剑不偏不倚刺入想往角落里躲的纪染仙尊幕离中，目测正是发髻位置，将他狼狈的钉在装饰柱上一时半会儿没法脱身。慢慢走近，踮起脚尖左手拔出冰剑，右手轻抚他衣襟上的酒渍，笑吟吟的柔声商量，“下次再敢骗我来吃这种宴席，削秃你的毛可好？”
纪染仙尊的身子狠狠抖了一抖，眼珠子乱转打哈哈道，“冷静！冷静，小泫莫气。仙帝有多抠门你不知道，难得他请客，不吃白不吃！”
仙帝一脸黑线，众仙家连忙垂头死死抿住唇角不让它上扬。此乃大实话，就是憋得他们很是辛苦。
柔软的小手替他将衣襟整理妥帖，笑容不减道，“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仙尊可是不懂？”
纪染仙尊也不管发髻凌乱成什么样子，反正有幕离遮挡。他扶正幕离，拉着小仙童大刀阔斧的走到捂着脖子发愣的莲业身旁，按住他的肩膀，“你小子总算资质不差，就勉强让你拜入碧海宫门下吧！”话音未落伸腿往莲业腘窝一踹，莲业噗通跪下，他压住莲业的肩膀就朝小仙童磕了三个响头，自说自话，“好，拜师礼成！”
全场骇然。
“咳咳！”纪染仙尊清清嗓子，脸皮都不红的扬声宣布，“想娶我家小泫的，来战！打赢了立马下嫁，碧海宫就是嫁妆！考虑清楚再来啊，输了的话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拜入碧海宫门下的，太丑太弱太蠢太笨的全部喂鱼！啊，仙帝呀，您看，不是纪染不配合，实在是我家小泫脾气太坏，您多担待，众仙家也海涵啊！”
仙帝气急拂袖而去，宴会再也开不下去。
唯独妖狐将这一出闹剧从头看到尾。最后的最后，人群散尽，纪染仙尊摸着小仙童的包子头漫步走远，“演得不错，往后又能太平一段日子了。”
小仙童轻轻揪着他的袖角，幽幽的唤，“阿染……”
“嗯？”
“我不想收徒，我只想和你两个人住在碧海宫里。”
纪染仙尊的背影一僵，在长长的袖袍遮掩下反手捉住那只柔软的小手，指尖隔着鲛绡在小手心轻轻一划又松开，冷声拒绝，“……不可以。”
妖狐嘴角泛出冷笑，以行为勾引，用语言拒绝，这骚包仙尊果真不是好货！
很快腻味后，他回归森林，被森林中的妖类推举为王。那片土地微微凸起的森林在外界有一个名字叫“青丘”，他则是大名鼎鼎的青丘狐王。妖狐占据森林正中的参天大树遗迹做窝，从此在狐窝吃吃喝喝睡睡，阳光明媚的日子就躺在树洞周边青草地上打滚晒肚皮，晒舒服了则去湖边整理皮毛。闲来同别家山头的妖大王打上一架，若赢得轻轻松松便回狐狸窝继续睡大觉，若受了伤才赢，回来后少不得闭关认认真真修炼段日子，以免下次再让漂亮的皮毛遭殃。
不知不觉间，日子过去千年，万年，苍海沧田。微微凸起的地皮拱成一座大山，山里到处都是小狐狸，一头聪明又有定性的狐狸修灵小成大着胆子去人世间溜达了一圈，回来向狐大王报告。妖狐这才知道，茹毛饮血的人类吃上山珍海味、穿戴绫罗绸缎、建起宫殿城池了！此时狐妖的尾巴也长到九十九条，他沉寂良久的心又开始往外飞，终于有一天耐不住跑出森林。这一回他在凡世间混迹许久，从丝毫不懂人情世故的土包子狐妖渐渐学坏变成随心所欲玩弄人心的倾城狐妖，很多传说中都留下他的身影。
妖狐的名气越来越响，终于被妖界重视，妖帝派人请他去妖界做客，要他在妖界当官。狐妖觉得新鲜，允了，像模像样的玩起权术。光阴转瞬即逝，百千年后他懒洋洋的斜在妖帝宝座上一条条打理尾巴毛，六百六十六条尾巴仔仔细细梳理一遍就需要三天三夜。跪在妖帝殿中的妖界百官一声不敢吭，只得埋头苦等三天三夜，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得心思难猜的新妖帝发怒。
妖狐爱热闹，但凡高官家办喜宴发请帖他回回凑趣，眼巴巴的瞅着别人成婚，请满月酒，转眼小崽子都办成年礼宴了，第一次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有朝一日妖狐灵光乍现，他要选帝后！挑妖妃！生一窝小狐狸挨个请酒席玩！百官异常积极的响应，大呼苍天开眼，这只自恋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妖孽狐狸终于开窍发情了！个个试图将自家女儿往帝宫送，然最多不过三日都被囵囤送还，女儿们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告诉爹娘自己被退货的原因：妖狐帝君嫌她们丑……
终于孔雀妖家最美丽的小女儿受不了打击投河自尽了。百官联名上书颠过来倒过去的怒斥妖帝所作所为太不厚道，妖狐觉得自己很委屈，他的要求其实很低：母的，能生养，站在一起与他般配即可。百官瞅瞅帝君那张脸，欲言又止，最终集体沉默。而后再也没人把自家姑娘往帝宫送，倒是搜刮了不少他族的美人进献给妖王，依旧无一人能入狐妖之眼。
狐妖大怒！这么简单的心愿居然三百年都没能实现！可想而知妖族百官蠢笨怠惰到什么程度！这妖帝还有什么好当的！摔！而他从未反思过他短暂的三百年妖帝生涯其实什么都没干，光折腾妖族百官给他找媳妇了。
不日贵客上门，乃是鬼族的新女帝，前来找妖帝联姻结盟。妖气与鬼气本可在一定程度上相辅相成，妖狐幼时靠游魂残魄相助起死回生过，对鬼气比别的妖族更加亲近，若能与鬼族女帝双修确实妙不可言。奈何鬼族的美女新帝在妖狐眼里丑得不堪入目，女帝倒贴妖狐都不要，甚至恶心得连妖帝都不当了，连夜遁回青丘。
第二日妖界百官狂欢，一晚上喝掉三年份的藏酒，个个做梦都在大笑。
妖狐美美的一觉睡到春天，他伸个懒腰神清气爽。尖尖的鼻子动了一动，拧眉，森林里到处都是发情的气息，举目望去年轻的小狐狸一对对满山遍地跑，狐妖觉得有些不爽，暗中磨了磨爪子。眼瞅着别家狐狸都成双成对了，唯独妖狐每日在湖边顾影自怜，唉声叹气，咒骂苍天不仁，害他绝后！晃眼夏日来临，整日整夜都是小狐狸嗷嗷讨食的声音，狐妖更加烦躁，爪子刨断了几百棵树。秋风飒爽，小狐狸都能模仿爹娘的动作扑食了，狐妖生出满腹邪火，他真以为自己要走火入魔了，闭关！一定得闭关！
闭关醒来，收获满满，妖狐急急忙忙的清点尾巴，正数到九百一十一条，鼻尖嗅到陌生人的气息。他将没数过的尾巴用腰带绑着做记号，凶神恶煞的跳出树洞驱逐入侵者。这是妖狐与碧海仙灵的初次邂逅。彼时他闭关方醒仍是兽身，毛发杂乱，灰头垢脸，龇牙咧嘴，唯一在清点时略微整理过的漂亮尾巴还用腰带扎了一捆奇奇怪怪的荡在屁股后面。而碧海仙灵不过十来岁模样的水灵少年，用蓝色发带扎着两团包包头，一身雪白小仙童衣袍随风飘逸，正抬起一只软软的小手触碰在他设立的结界上。妖狐虽然没有经历过情事，但阅美无数，他一眼就能看出，这名小仙童今后在容貌上一定不会比他差——天赐良配！天赐良配啊！
小仙童神色恬静，看见他出来便是柔柔一笑，“漂亮狐狸，可否相赠一条尾巴？”
妖狐愣愣点头，呆了半晌才手忙脚乱的扭头在九百多条尾巴里一通翻找，找出最干净最蓬松最漂亮的那一条高高拎起，撅着屁股问他，“这条，可喜欢？”
小仙童颔首施礼，“太感谢你了。”
妖狐拔断自己尾巴的时候都没有觉得痛苦，耳朵里只有如雷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闹得他脸上发烧，心口发烫，险些从白狐狸变成红狐狸。他搓着沾满灰尘泥土的两条前爪，羞答答的递上还淌着血的尾巴，支支吾吾的问，“那个……唔……你、你叫什么名儿……你、你住在哪里？唔咿……”
“我叫小泫，住在九重天外碧海宫。”
“小、小泫，那个……尾巴要、要倒着拎……沾了血、不好看……”
“你是头多么善良可爱的狐狸呀！”
“唔咿……还好、还好……这就要走了吗？不、不留下歇一歇？树洞里还是挺暖和的，就是、就是稍许有点脏，我打扫打扫就好了！很快的！”
“谢谢你热情的小狐狸，天黑前我要赶回去，有人在碧海宫等我回家。”
“有人……等你……回家……很重要的人吗？晚一点点回去不行吗？！”
“很重要的人。”
小仙童伸手摸摸狐狸脑袋作为告别，拇指与小指无意间擦过两侧耳根，妖狐忽然深喘一口气身子软得站不住，根本无力挽留。小手很快松开，腾云缓缓飘起，碧蓝色的眼波比紫葡萄还要诱人，他发了疯的想伸出舌尖舔一舔。
许是他的表情太可怜了，小仙童临走还在安慰他，“别难过小狐狸，有缘自会再见。”
妖狐害了相思病，日日捧心，唉声叹气，愁眉不展。这也就算了，还患上失心疯，看见成双成对的就用暴力逼迫人家分手，连两只蜜蜂都不能在他视野里挨得过近。终于闹到天怒人怨，有狐狸悄悄将已经成仙的灵狐小弟叫回来。灵狐了解完情况，一脸严肃的对妖狐道，“大王，小弟给你指条路，却并非明路，你且仔细考虑再做决定。你倾心的小仙童乃仙界之人，你想时时见他并且今后共结连理唯有修仙。我原本修灵，灵气仙气相辅相成，所以渡劫成仙并不难。而你修妖，妖气与仙气相克，不仅修炼进度缓慢，一不小心便是反噬甚至走火入魔，历雷劫时妖力还要被劈散。别人是九死一生，你要比别人更加艰难，可能十死无生！”
当日，妖狐踏上漫漫修仙路。他并不觉得修仙如何困难，甚至雷劫也随随便便的度过去了，妖气并未如心里准备的被劈散。本能的他觉得自己不太对劲，一番思索后决定隐瞒自己仙妖双修的事实。妖狐哪里知道，他幼时起死回生那会儿早已被天雷劈过，他的体质能适应妖、仙、鬼三族的修炼功法。
刚飞升的小仙挤在一重天，随着身份和修为的提升才能去二重天三重天任职。妖狐牢牢记得，小仙童说他住在九重天碧落海，所以他还得继续努力。最初妖狐在一重天当个跑腿小仙使，他的上司管理着几十位琴仙，有什么仙家聚会需要琴乐演出的都要到他上司处登记，然后由他上司安排琴仙出席。妖狐主要的工作就是帮上司整理登记文书，监督琴仙排练，因为心里有惦念，不自由的日子并没有非常难捱。
耳濡目染后妖狐也开始学琴，这一学，不得了！妖狐第一次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一说，他揍琴的天赋竟比修炼天赋还要好！接下去的日子势不可挡，妖狐以一飞冲天之势升职出名，从一重天到三重天花了五百年，从三重天到五重天花了三百年，从五重天到七重天花了一百年，接着他被微服私访的仙帝看中，直接带入九重天成为仙帝御用琴仙。
白徵来了次大喘气，池镜好心的递上串葡萄，白徵剥着葡萄皮继续道，“妖狐是在一次重要的仙庭宴会里再度看见小仙童的，虽是遥遥相望，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尚未等到机会相认却得知小仙童将在本次宴会上招亲，或者说宴会正是因着仙帝要替小仙童招亲才举办的。各界各族的年轻才俊们先后登场，比才艺、比学识、比武艺，非全能不可。妖狐虽然抓心挠肺的想将这些丑鬼拍扁，却没有动弹，他的目光隔着狐狸面具游走在小仙童与疑似小仙童主子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着实怪异，坐席紧挨着仙帝，想必地位也仅次于仙帝，却在仙帝做东的宴会上头戴幕离，身穿一袭花里胡哨的羽织锦袍，要多骚包有多骚包。明明是个大男人，全身上下却没有一处肌肤外露，连双手都牢牢包在鲛绡手套内。言行无状，散漫不羁，对任何人都毫不客气，拎着玉箸指指点点张口便是一通挑刺，口舌之毒可以把人活活气死。众仙家被他气得面红耳赤，仙帝却对他百般包容，其人越嚣张，得罪的仇家越多，仙帝越宽心。
经过一番惨烈角逐，终于有一人脱颖而出：来自西方净土的年轻修士莲业。就妖狐那挑剔的眼光来看，此人除了一张脸长得太过平淡，倒是个品行高洁货真价实的全才。仙帝抚着胡子满意的颔首，拍拍下手骚包男人的肩膀，“纪染仙尊呐，这回你还有何刺可挑？”
纪染仙尊离席，绕着莲业慢悠悠的转了一圈，笑问，“小子，你是想娶走我家小泫，还是想嫁入碧海宫？”
众仙家哗然，莲业微愕，“回仙尊，晚辈自是……”
“莫急莫急！若想娶走我家小泫，你还差得远，回去闭关修炼个十万年再来。若想嫁入碧海宫，我们……有些瞧不上你。小子也不容易，从西方净土大老远跑来，要不这样，给你个机会先和我家小泫过上两招，别以为打赢了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跳梁小丑就可以高枕无忧，你得明白，让我家小泫认可才是最重要的。”语罢冲席上小仙童招招手，扬声道，“小泫过来，使两分力就够了，不然打得太凶悍你以后真嫁不出去啦！”
小仙童起身，踏仙阶而下，妖狐的眼睛直了：距离上回邂逅已有一千五百余年，小仙童的模样丝毫未变！按常理来说这不可能，仙人寿数与修为有关，成长与年龄有关。最初级的小仙拥有三千年寿命，一千五百年过去都步入中年，不可能还是个十来岁的水灵少年。小仙之后为上仙，上仙根据修为不同，寿数在一万到三万年之间，一千五百年也足够长到成年。再升一个层次则是仙尊，寿数在十万年以上，一千五百年于他们不过弹指一瞬……
狐妖抽了抽嘴角，方才纪染仙尊对莲业说的一句“回去闭关修炼个十万年再来”，如今细思那根本不是戏话！他的梦中良配小仙童怕是至少有仙尊层次的修为且年龄实在不小了！妖狐默默扫过一眼宴会花厅，这些人里九成以上莫约都不明白为何仙帝要弄出那么大个排场就稀里糊涂的来揍热闹了，那些心里嫉恨的，满目讥讽的，等着小仙童出丑看笑话的，其实单小仙童一人就足以横扫他们全部。仙界已经很久没有新晋仙尊了，而老资格的几位隐退的隐退，闭关的闭关，下界的下界，仙帝可以调动的仙尊人数不足一只手，不难理解仙帝为何要耗费心力拉拢碧海宫，那可是一大一小两位仙尊啊！
小仙童走过纪染仙尊身畔，掀起一身寒气，纪染仙尊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暗道一声：糟糕，生气了！
小仙童向莲业合手施礼，礼貌得完全不像是纪染仙尊的跟班，他微笑着柔声道，“素闻西方净土的防御术与净化术乃九界一绝，小泫斗胆，向莲业修士讨教几招‘法相金身’。”
莲业是个心性平和的年轻人，不喜打杀，正契合西方净土的功法心性。他所学武艺并不多，唯有防御术“法相金身”与净化术“菩提净土”。只两样西方净土的基础功法，令他从千千万万年轻人中脱颖而出，可想而知他将这两样功法着实练得扎实无比又深得精髓。莲业本不过在佛陀的建议下远行历劫，恰巧近期跑到仙界长见识，又耳闻有个以年轻人为主的宴会，会错意的参加了，上了比试台，却发现下不来，直到一身寒气的小仙童站定在他眼前，胸腔里那颗四平八稳了数千年的心忽然漏跳一拍：他顿悟，劫来了。
莲业没有放水，他自幼养成了好习惯，完成任何一件事都认真对待全力以赴。法相金身令他镀上一层神圣金光，小仙童虚空一握手持冰剑，平平直直的一剑毫无花哨，也不见他几多用力，却像切豆腐似地刺入金光结界中。莲业喉间一痛又一痒，一溜鲜血淌下没入严实的衣领中。小仙童收剑，回身，神圣金光片片冻结，粉碎，消散在空气中。
众仙家目瞪口呆。
小仙童的意外举动这才开始。他挥臂一剑掷出，冰剑不偏不倚刺入想往角落里躲的纪染仙尊幕离中，目测正是发髻位置，将他狼狈的钉在装饰柱上一时半会儿没法脱身。慢慢走近，踮起脚尖左手拔出冰剑，右手轻抚他衣襟上的酒渍，笑吟吟的柔声商量，“下次再敢骗我来吃这种宴席，削秃你的毛可好？”
纪染仙尊的身子狠狠抖了一抖，眼珠子乱转打哈哈道，“冷静！冷静，小泫莫气。仙帝有多抠门你不知道，难得他请客，不吃白不吃！”
仙帝一脸黑线，众仙家连忙垂头死死抿住唇角不让它上扬。此乃大实话，就是憋得他们很是辛苦。
柔软的小手替他将衣襟整理妥帖，笑容不减道，“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仙尊可是不懂？”
纪染仙尊也不管发髻凌乱成什么样子，反正有幕离遮挡。他扶正幕离，拉着小仙童大刀阔斧的走到捂着脖子发愣的莲业身旁，按住他的肩膀，“你小子总算资质不差，就勉强让你拜入碧海宫门下吧！”话音未落伸腿往莲业腘窝一踹，莲业噗通跪下，他压住莲业的肩膀就朝小仙童磕了三个响头，自说自话，“好，拜师礼成！”
全场骇然。
“咳咳！”纪染仙尊清清嗓子，脸皮都不红的扬声宣布，“想娶我家小泫的，来战！打赢了立马下嫁，碧海宫就是嫁妆！考虑清楚再来啊，输了的话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拜入碧海宫门下的，太丑太弱太蠢太笨的全部喂鱼！啊，仙帝呀，您看，不是纪染不配合，实在是我家小泫脾气太坏，您多担待，众仙家也海涵啊！”
仙帝气急拂袖而去，宴会再也开不下去。
唯独妖狐将这一出闹剧从头看到尾。最后的最后，人群散尽，纪染仙尊摸着小仙童的包子头漫步走远，“演得不错，往后又能太平一段日子了。”
小仙童轻轻揪着他的袖角，幽幽的唤，“阿染……”
“嗯？”
“我不想收徒，我只想和你两个人住在碧海宫里。”
纪染仙尊的背影一僵，在长长的袖袍遮掩下反手捉住那只柔软的小手，指尖隔着鲛绡在小手心轻轻一划又松开，冷声拒绝，“……不可以。”
妖狐嘴角泛出冷笑，以行为勾引，用语言拒绝，这骚包仙尊果真不是好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