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凤求凰（三）
苏琢回想起她第一次踏入这座琉璃不夜城，正是这位正牌师哥携她而来，一来便直冲视野内的第一家琴坊，指着头牌就要斗琴。连战数场苏琢均未败，沿路踢翻多家琴坊的牌匾，一日之内惊动全城。商羽借机下注赢了个大满贯，最后却差点被人追杀，要不是宵风宵涣两人暗中相助，商羽估计不死也残了。虽然苏琢心中向着商羽，但实在不觉得商羽所为是对的。她选择保持沉默。
宵风机灵的跟个鬼一样，见苏琢的样子心中早有了底，“好了，不闹了，阿琢刚赶来该好好休息。今晚留宿如何？”
商羽立马反驳，“在你这里留宿吾妹的清白还有担保？！绝对不成，我们走，去秋娘的红叶园！”
商羽是个不错的人，却好女色，这是苏琢难以容忍的，他老是钱袋空空也因为把钱投在了那些春妹秋娘的院子了。宵风笑吟吟的看着苏琢也不阻拦，商羽拉着人就走却被苏琢抽回了手。
“吾妹！？”
“不可以。”苏琢低着头，沉默片刻，咬唇轻声道出友人的名字，“……挽歌会伤心的。”
商羽一怔，“我不是……”
呯的一声，苏琢挥掌拍在茶桌上，“我不允许有人让挽歌伤心！”
气氛为之一凝。苏琢语气强硬，几乎不容反驳，她的固执有时候也会变成不讲道理的专横。
不止商羽，连宵风都被惊愣——苏琢愤怒了。眼前看似柔弱的少女其实拥有可轻易置人死地的力量，只是她不会这么做。宵风连忙笑着打圆场，“阿琢，你走了以后商羽可没来过不夜城啊，若非你回来，商羽才不会来呢。他哪知道，秋娘的红叶园早就易主了！好了好了，不放心阿琢今晚就都留我这儿，商羽，一晚上房钱五十金记你账上不准赖啊！”宵风又转过身来哄苏琢，“我给阿琢准备香香的水洗澡可好？最近馆里新调教成了几名男孩子，都十岁出头，乖巧伶俐又漂亮，让他们伺候阿琢可好啊！”
商羽闻言立马跳起来，“让你的人离吾妹远一点！”
宵风露出恶作剧的坏笑，“怎么，一把年纪了吃十几岁孩子的醋？”在老熟人面前，宵风口舌伶俐不肯吃亏，他摸摸手背还记着方才被商羽打疼的一扇子呢。
两人争锋相对反倒把苏琢冷落，涯月寻到机会从门缝里向苏琢偷偷招手。喜欢安静的苏琢在这屋里也实在呆不下去了，不声不响的就跟着涯月登上屋顶。
琉璃不夜城中有个传承，亦是“琉璃”二字的来源——若想将花魁头牌带回家，无论出于台面上还是台面下的理由都得先捐一片琉璃瓦。此处琉璃，并非来自于西大陆可内蕴魔力的天然矿石，而是由特殊工匠模仿真琉璃的美丽融炼出来的人造晶石，虽不如真物稀奇，也是极昂贵的工艺品。头牌离去当天，主事人会用琉璃瓦换去一片老灰瓦，将那灰瓦赠予头牌。当然了，大多数人都会当场将灰瓦砸个粉碎，摔尽自幼遭受的一切辛酸苦难，与这红尘地诀别。也有台面上的人将灰瓦珍藏，纪念其习艺期间的点点滴滴。如此这般，日子长了，各楼各院的屋顶上都有那么几片晶莹剔透的瓦片，无论在旭日还是皓月下，都反射着美轮美奂的光。
今夜好大一轮明月映照着天地，苏琢足下一片奕奕华光，连朗朗星空都不敢与之争辉。
清风馆的宵涣是被微服中的老皇帝点了去的，老皇帝喜欢看他作画，据说当老皇帝表明身份要带他走时宵涣不怕死的开口要了条件。费时三月，清风馆重建以后拥有了这座欲望之城里最奢华、最精美、最完整的琉璃顶，甚至还建了座琉璃阁。每一片琉璃都由御窑厂烧制烙印，不含瑕疵，奢侈至极。本被宵风掩盖住光芒常年默默无闻的宵涣顿时声名大噪，一跃成为不夜城的传奇。
苏琢举目眺望，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完全呈现在她眼前。月色下，有人沉浸在酒池肉林，有人殒命于暗巷追杀。南方水边的风吹拂过面，带来一股微醺的醉意。苏琢忽然开口，“你兄长已经复了仇，正到处寻你，为何改名换姓都要留下？这不是个好地方。”
涯月在苏琢身后的屋脊坐下，“馆主与我有救命之恩，若非他当年执意买下我，以我的性子，怕是已经死在别家了吧。”
“你大可以回了家再报宵风的恩情。”
涯月摇摇头，面含微笑，“琢小姐有所不知，我回去也只有死路一条。兄长寻我，是要杀我。”
苏琢微微歪着头若有所思，江湖上的东西她不太懂，那些仇杀有着太多的隐情，需要费力思考的事她不喜欢。
涯月仰头一笑，是苏琢喜欢的干净明亮的笑容，“琢小姐，可否再赐教几招？”
苏琢点点头。涯月是自愿归顺曜家势力的，乃苏琢同代中有潜力在未来冲击七曜之位的少年翘楚，知道苏琢真实的一部分。他自幼习武，近年留在不会武艺的宵风身边，没人陪练想必很无聊吧。
涯月自袖中滑出一柄长剑，木制的柄古拙苍劲，然剑方出鞘便有热浪迎面卷来，势如烈阳，绝非凡物。涯月毫无花哨径直掠近，剑出如赤霞腾空，“我最绝望的时候，是琢小姐救了我。”长剑瞄准苏琢的肩膀点刺，苏琢只是挪步侧身避让。涯月小心翼翼的控制剑气，只想比招，翻转手腕连着又是凌厉一式从苏琢身后逼近，“是你陪我坐了一整夜，是你告诉我‘命比尊严重要’。”
苏琢脚踏微步，偏转身体以最小幅度避开剑锋，旁人看来近乎偷懒，但这就是她的风格。剑光每一次都惊险的擦衣而过，她脑中却茫茫然的想：自己有说过那样的话吗？
涯月只攻不防，苏琢只避不攻。原本刚劲凌厉的剑法也能使得变幻莫测，而苏琢竟在脑中分神的情况下每次都还能有惊无险的避让过去，双臂抱琴，步若起舞，从容不迫。久未挥剑此刻涯月只觉胸中畅意，一鼓作气，“琢小姐，我为你倾心。只要留在不夜城，我想就能再见到你！”
苏琢忽然静止不动，任那一剑破空而来。
涯月收住剑势，气息微乱。他选择了不夜城最具情调的地方告白，这个聪明的少年确实有跟宵风学到些情场妙招。
苏琢将他三分紧张七分真挚的脸映在瞳孔中，微微蹙眉，轻声道，“别再说那样的话了。”
苏琢语中的冷意令少年脸色白了一瞬，复又低头微笑，“对不起。”
琉璃瓦下的阁楼中，宵风用凝音之术听取了涯月与苏琢的对话，面露苦笑，“阿琢拒绝得干脆。”
商羽临窗摇扇，一派风流自在，“沙城霞岫谷少谷主，哦，现在是前少谷主，想配吾妹还远不够格。”
“他剑术着实不差，我倒想替他找位良师，只怕这孩子不愿师从他人。”
“宵涣大哥不是要回来了，想办法让他指点一二不行吗？”
宵风摇摇头，“宵涣不会教人，就算他愿意教，也没人学得会。”
“那就没法子了。”商羽一下一下用折扇敲击窗棂，“去拜托一下流萤如何？”
宵风继续摇头，“流萤是好说话，但少主不好说。要是让少主知道涯月对阿琢有心，这条命就留不下了。”
商羽翻了个白眼，“小渊不是那样的人。”
宵风笑得有些轻蔑，“商羽，我看人的眼光比你准得多。离阿琢远一些，不然你什么时候丢了命都不知道。少主已长大，不再是个孩子，他看阿琢的眼神我懂。”
“这就是你为何把宵涣大哥弄到都城去的原因？”商羽不客气的反击。
宵风默然，片刻后低低说了一句，“……宵涣和你不一样。”
宵风宵涣虽后来加入，也可以算是同商羽、流萤一起成长的，十年的交情了，互相熟知。如今宵涣远赴都城保护圣上，流萤成为少主陪练，宵风掌不夜城的情报集地，商羽被彻底放任，几人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宵风明白外表风流内心磊落的商羽向来不满他暗中操作的手段，特别是把本就体质阴虚的宵涣逼去位于北方的都城。一提到宵涣，两人的表情多少有些阴郁。
商羽不再深究，他知道自己真的眼光不济，但疼师妹疼了十多年已成习惯，一时半会儿怎么改得过来，况且还答应过挽歌要保护好阿琢的。念起挽歌他心头刺痛，拿了桌上的杯子就往嘴里倒，这倒都倒了才想起来，宵风平日只喝茶不喝酒，且他的茶……噗！！！
夜深，喧嚣的不夜城也昏昏欲睡。
苏琢在浅眠中隐约听到熟稔的歌谣，她睁开眼，余光里月华如水自半开的窗户洒入地面。苏琢霍然惊醒，她向来谨慎，有睡前检查门窗的习惯，从内部锁住的窗户怎打开了！
宵风机灵的跟个鬼一样，见苏琢的样子心中早有了底，“好了，不闹了，阿琢刚赶来该好好休息。今晚留宿如何？”
商羽立马反驳，“在你这里留宿吾妹的清白还有担保？！绝对不成，我们走，去秋娘的红叶园！”
商羽是个不错的人，却好女色，这是苏琢难以容忍的，他老是钱袋空空也因为把钱投在了那些春妹秋娘的院子了。宵风笑吟吟的看着苏琢也不阻拦，商羽拉着人就走却被苏琢抽回了手。
“吾妹！？”
“不可以。”苏琢低着头，沉默片刻，咬唇轻声道出友人的名字，“……挽歌会伤心的。”
商羽一怔，“我不是……”
呯的一声，苏琢挥掌拍在茶桌上，“我不允许有人让挽歌伤心！”
气氛为之一凝。苏琢语气强硬，几乎不容反驳，她的固执有时候也会变成不讲道理的专横。
不止商羽，连宵风都被惊愣——苏琢愤怒了。眼前看似柔弱的少女其实拥有可轻易置人死地的力量，只是她不会这么做。宵风连忙笑着打圆场，“阿琢，你走了以后商羽可没来过不夜城啊，若非你回来，商羽才不会来呢。他哪知道，秋娘的红叶园早就易主了！好了好了，不放心阿琢今晚就都留我这儿，商羽，一晚上房钱五十金记你账上不准赖啊！”宵风又转过身来哄苏琢，“我给阿琢准备香香的水洗澡可好？最近馆里新调教成了几名男孩子，都十岁出头，乖巧伶俐又漂亮，让他们伺候阿琢可好啊！”
商羽闻言立马跳起来，“让你的人离吾妹远一点！”
宵风露出恶作剧的坏笑，“怎么，一把年纪了吃十几岁孩子的醋？”在老熟人面前，宵风口舌伶俐不肯吃亏，他摸摸手背还记着方才被商羽打疼的一扇子呢。
两人争锋相对反倒把苏琢冷落，涯月寻到机会从门缝里向苏琢偷偷招手。喜欢安静的苏琢在这屋里也实在呆不下去了，不声不响的就跟着涯月登上屋顶。
琉璃不夜城中有个传承，亦是“琉璃”二字的来源——若想将花魁头牌带回家，无论出于台面上还是台面下的理由都得先捐一片琉璃瓦。此处琉璃，并非来自于西大陆可内蕴魔力的天然矿石，而是由特殊工匠模仿真琉璃的美丽融炼出来的人造晶石，虽不如真物稀奇，也是极昂贵的工艺品。头牌离去当天，主事人会用琉璃瓦换去一片老灰瓦，将那灰瓦赠予头牌。当然了，大多数人都会当场将灰瓦砸个粉碎，摔尽自幼遭受的一切辛酸苦难，与这红尘地诀别。也有台面上的人将灰瓦珍藏，纪念其习艺期间的点点滴滴。如此这般，日子长了，各楼各院的屋顶上都有那么几片晶莹剔透的瓦片，无论在旭日还是皓月下，都反射着美轮美奂的光。
今夜好大一轮明月映照着天地，苏琢足下一片奕奕华光，连朗朗星空都不敢与之争辉。
清风馆的宵涣是被微服中的老皇帝点了去的，老皇帝喜欢看他作画，据说当老皇帝表明身份要带他走时宵涣不怕死的开口要了条件。费时三月，清风馆重建以后拥有了这座欲望之城里最奢华、最精美、最完整的琉璃顶，甚至还建了座琉璃阁。每一片琉璃都由御窑厂烧制烙印，不含瑕疵，奢侈至极。本被宵风掩盖住光芒常年默默无闻的宵涣顿时声名大噪，一跃成为不夜城的传奇。
苏琢举目眺望，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完全呈现在她眼前。月色下，有人沉浸在酒池肉林，有人殒命于暗巷追杀。南方水边的风吹拂过面，带来一股微醺的醉意。苏琢忽然开口，“你兄长已经复了仇，正到处寻你，为何改名换姓都要留下？这不是个好地方。”
涯月在苏琢身后的屋脊坐下，“馆主与我有救命之恩，若非他当年执意买下我，以我的性子，怕是已经死在别家了吧。”
“你大可以回了家再报宵风的恩情。”
涯月摇摇头，面含微笑，“琢小姐有所不知，我回去也只有死路一条。兄长寻我，是要杀我。”
苏琢微微歪着头若有所思，江湖上的东西她不太懂，那些仇杀有着太多的隐情，需要费力思考的事她不喜欢。
涯月仰头一笑，是苏琢喜欢的干净明亮的笑容，“琢小姐，可否再赐教几招？”
苏琢点点头。涯月是自愿归顺曜家势力的，乃苏琢同代中有潜力在未来冲击七曜之位的少年翘楚，知道苏琢真实的一部分。他自幼习武，近年留在不会武艺的宵风身边，没人陪练想必很无聊吧。
涯月自袖中滑出一柄长剑，木制的柄古拙苍劲，然剑方出鞘便有热浪迎面卷来，势如烈阳，绝非凡物。涯月毫无花哨径直掠近，剑出如赤霞腾空，“我最绝望的时候，是琢小姐救了我。”长剑瞄准苏琢的肩膀点刺，苏琢只是挪步侧身避让。涯月小心翼翼的控制剑气，只想比招，翻转手腕连着又是凌厉一式从苏琢身后逼近，“是你陪我坐了一整夜，是你告诉我‘命比尊严重要’。”
苏琢脚踏微步，偏转身体以最小幅度避开剑锋，旁人看来近乎偷懒，但这就是她的风格。剑光每一次都惊险的擦衣而过，她脑中却茫茫然的想：自己有说过那样的话吗？
涯月只攻不防，苏琢只避不攻。原本刚劲凌厉的剑法也能使得变幻莫测，而苏琢竟在脑中分神的情况下每次都还能有惊无险的避让过去，双臂抱琴，步若起舞，从容不迫。久未挥剑此刻涯月只觉胸中畅意，一鼓作气，“琢小姐，我为你倾心。只要留在不夜城，我想就能再见到你！”
苏琢忽然静止不动，任那一剑破空而来。
涯月收住剑势，气息微乱。他选择了不夜城最具情调的地方告白，这个聪明的少年确实有跟宵风学到些情场妙招。
苏琢将他三分紧张七分真挚的脸映在瞳孔中，微微蹙眉，轻声道，“别再说那样的话了。”
苏琢语中的冷意令少年脸色白了一瞬，复又低头微笑，“对不起。”
琉璃瓦下的阁楼中，宵风用凝音之术听取了涯月与苏琢的对话，面露苦笑，“阿琢拒绝得干脆。”
商羽临窗摇扇，一派风流自在，“沙城霞岫谷少谷主，哦，现在是前少谷主，想配吾妹还远不够格。”
“他剑术着实不差，我倒想替他找位良师，只怕这孩子不愿师从他人。”
“宵涣大哥不是要回来了，想办法让他指点一二不行吗？”
宵风摇摇头，“宵涣不会教人，就算他愿意教，也没人学得会。”
“那就没法子了。”商羽一下一下用折扇敲击窗棂，“去拜托一下流萤如何？”
宵风继续摇头，“流萤是好说话，但少主不好说。要是让少主知道涯月对阿琢有心，这条命就留不下了。”
商羽翻了个白眼，“小渊不是那样的人。”
宵风笑得有些轻蔑，“商羽，我看人的眼光比你准得多。离阿琢远一些，不然你什么时候丢了命都不知道。少主已长大，不再是个孩子，他看阿琢的眼神我懂。”
“这就是你为何把宵涣大哥弄到都城去的原因？”商羽不客气的反击。
宵风默然，片刻后低低说了一句，“……宵涣和你不一样。”
宵风宵涣虽后来加入，也可以算是同商羽、流萤一起成长的，十年的交情了，互相熟知。如今宵涣远赴都城保护圣上，流萤成为少主陪练，宵风掌不夜城的情报集地，商羽被彻底放任，几人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宵风明白外表风流内心磊落的商羽向来不满他暗中操作的手段，特别是把本就体质阴虚的宵涣逼去位于北方的都城。一提到宵涣，两人的表情多少有些阴郁。
商羽不再深究，他知道自己真的眼光不济，但疼师妹疼了十多年已成习惯，一时半会儿怎么改得过来，况且还答应过挽歌要保护好阿琢的。念起挽歌他心头刺痛，拿了桌上的杯子就往嘴里倒，这倒都倒了才想起来，宵风平日只喝茶不喝酒，且他的茶……噗！！！
夜深，喧嚣的不夜城也昏昏欲睡。
苏琢在浅眠中隐约听到熟稔的歌谣，她睁开眼，余光里月华如水自半开的窗户洒入地面。苏琢霍然惊醒，她向来谨慎，有睡前检查门窗的习惯，从内部锁住的窗户怎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