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破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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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陶家议事厅

    东谯州,几个壮年的汉子,挤在陶家大院的侧厅里,正在讨论着刚刚从天网上得知的大消息。

    “罗老被杀了?”一年轻人不住地惊呼着:“谁还能杀得了罗老?这能杀罗老的人,世上有几个?”

    年轻人身边,一高个壮汉咧嘴笑了:“琛儿,你啊就是年轻,沉不住气。事自是要说要论,却得谨言慎行,不缓不急地说。你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这可坏了‘不扰堂’的堂规了。快些,做个自陈不职,要不这堂守的差事得坏了你的自怜心、自律心。往后再想在文宗之道上有所精进,可得难许多了。”

    琛儿闻言,赶紧站起,谨慎地望着北方就拜。在场的大家也不说话,沉默地看着琛儿拜了许久。

    拜完,琛儿又默然自省。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终是把一切都做完全了,方抬首看向厅内众人:“各位叔伯,琛儿方才无理了。”说罢,又转向壮汉方向,纳头拜了,“谢兵叔大恩。”

    壮汉没有出手扶他,只一摆手,就有千斤力顶住了琛儿的身子,让他跪不下去。“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跪!自家孩子自然要多担待些,不谢!”

    琛儿见跪不下去,索性就不跪了,只是也不再坐着,垂手站立一旁,恭谨地问道:“兵叔,因我无理,打断了您的话。罗老的事,还请您再说道说道。”

    兵叔尚未搭话,一个苍老刚劲的声音忽地从厅外传来:“如此,还有个堂守的样子!”厅内众人闻声变色,纷纷起立,躬身纳拜:“迎,族长大人。”

    厅门开了,一位老叟飘然而至。

    他也不与众人搭话,翩翩而行,直至厅内首座,转身坐下。

    “各自坐着吧,不需行这劳神的礼了。”坐定之后,老叟才温言向众人说道:“自家的人,不拘这虚礼。”

    众人闻言,谢过老叟,依次按位置坐下了。只有琛儿依旧站立一边,做恭敬貌。

    老叟瞥了一眼琛儿,对厅外招了招手。于是进来了两个杂役,也不与众人言语什么,自顾自的就把琛儿的座椅撤了出去。

    等一切停当,老叟才又说道:“琛儿辈分最小,是我们一族的后起之秀,大家自是会关照的。不过你少年得志,拔擢太快,有许多礼数尚不能懂得周到,难免行差踏错。好在你有自谦之心,又有自律之意,我们做长辈的也当然乐得顺水推舟,成全了你的这心意。从此厅内议事,你这堂守便不再设座,以晚辈恭谨从顺之礼立于一旁,参知族务便行了。”

    琛儿闻言,马上又拜:“孙儿知了,谢族长与众叔伯成全孙儿的自谦、自律之心。”

    首座旁侧,一头戴文官耷帽,留有文士长须的隽秀青年,见琛儿之事已经了当。便赶紧起身,再独自向着族长纳首拜了一次,谄媚笑道:“族长大人爱护晚辈之心,真是令我等感激涕零。方才我见族长大人,行步无声无形,想是那‘寸心集’已然‘琢磨’到了大完满境了。有此大慈大能之族长,真是我东谯陶族之大幸啊。”

    说完,文士模样的青年居然又再拜了一次。

    不过族长老叟却只冷笑了一声,也不纳礼,瞟了一眼那文士,就把目光转向了之前教训琛儿的那个高个壮汉身上。

    “兵儿,天网邸报上只单单说了罗老薨了一事。被杀的消息,却是只有我等几个大族族长与众州官、府老知晓,你是怎么知道的?”

    见族长并未搭理自己的献媚,文士有些尴尬。不过他倒是脸皮厚,没事人一般地起身,咧嘴笑笑,便又端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看似厅中此类景象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大家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等文士坐定,大家才一起看向被呼之为兵儿的那个大汉。

    大汉偷眼观瞧,见族长脸上不怒不愠,没有责备的意思,便讪讪地笑着:“族长,你也知道,我就一个莽汉。痴吃了几年军饭,有些北荒戍边部队的资源。这事是我老战友方守礼通过天网告诉我的。”

    老叟闻言点头:“方吏军统属此次行动,他也是罗老薨了的第一发现人,知道是自然。对了,他有没有发信,要你去北荒州协助于他?”

    大汉又笑了:“守礼兄荣升吏军使了?他这事却不说……恩……他也只说了罗老被杀一事,具体细节却不透露。也没有说要我去帮他什么忙。该是人手够吧。”

    “人手如何得够?要是得够也不会下军令招人了……”族长叹气道:“听州官谭大人训诫,罗老似乎用自己精血养了一尸,却制不住,被反噬了,所以暴毙,还连累得他的养子也被那尸撕碎了去。当下这尸已经逃入北荒州茂治县的死地之中,怕是养得久了,要为祸一方啊。”

    说着,族长从怀里摸出一张金边纸,一抖一扔,就丢到了琛儿的面前。

    琛儿探手接住,也不急着打开来看,双手捧着等着族长地训示。

    族长见状,连连点头:“孺子可教也,不骄不躁,恭顺有礼,此后就是你的行事作风,守此自谦心,定能在文宗一道上有大成。”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这样吧,琛儿,你是堂守,这便下去,找几个牢靠有能的族人,打点行装,去北荒戍务营报道。你手中的是那招集的令纸,只需把此令纸交与方吏军,他自会安排你的。”

    “是!”琛儿恭敬地纳拜,转身就准备走。

    族长老者思讨了一下,又喊住了他:“等下,你再去找下赵学究,要他把罗老这事说与族人听。要让我族之人知道,奇技淫巧终是旁门左道,即使如大能者罗老,也只落得被其诡技所反噬,身死名败的下场。我族之人不可沾染技艺之术这一邪路,须得以文宗明德,以武道修身,行大正道。这是族训,传开来去。”

    “是!”琛儿再拜,拜完也不停留,转身,把身板挺立得直直,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琛儿出得厅去后,族长眼中的慈爱目光立马收了,换的一副杀气腾腾的寒气,直瞪向身边坐着的文士。

    文士被这么一瞪,立马冷汗直流。族长的魄力太强,他发现他居然有些招架不住。

    不过早有准备,也只是愣神间,他便整理好了自己的心境,缓缓站了起来,环视了一下厅内众人,悠悠说道:“现在既然琛儿已经出了这议事的厅,那我们就该开始议一议正事了。族长早已明示我等,黎朝志的事总拖着是不行的。我的意思,毕竟是王法之事,本州州官谭笺竹谭东谯大人,也不止一次问责于我族了,所以还是得杀,没得选择!”

    壮汉眉头皱得紧了,他抬眼望着族长,发现族长却也正瞪着自己。只见他内劲充沛,眼神中全是威压之势。当下壮汉就明了了,这不是那文士的意思,而是族长的意思……

    心下戚戚然,他喃喃说道:“怪不得要支开琛儿了,琛儿与黎叔最是相近……如此这般,怕是琛儿回来后要大闹一番了……”

    “琛儿年轻,你也不懂事么?”文士冷笑:“你外支外姓,自然帮着你黎叔、那个外支外姓的说话。只是我们却得为我们一族考虑,咱东谯陶家可不想步那东谯黎家绝种绝嗣的后尘。”

    话音刚落,壮汉尚未回应文士的斥责,反是族长先有了怒气。只见这老人口述一言“怪论!”,手掌一挥竟释出大能耐,一股罡劲把那文士顶倒翻坐在他的椅子上。接着,他再严声历道:“议事便议事,此全为陶族之人,没什么外支外姓。兵儿执掌族卫,兢兢业业已逾十载,虽非陶姓,确实陶族骨干!而那黎朝志,虽也并非黎家遗嗣,但早与陶琨玉成婚,便早算我陶族之人。此事本乃族务,不可趁势随意攻汙同族!”

    说罢,也不再理那文士,只是看着壮汉。

    “黎叔……有大恩与我们陶族……”壮汉虽知事情已无法转圜,但是他却想着做最后一试,怎么也算尽了力,便低声的说道:“在座同辈人,多少都……受学与他,甚至有人的命都是他救的……”说着,他看了一眼文士,目光碰上,文士此刻也只好把头埋低,似乎有些难堪的模样。

    但话没说完,却又被高坐首座的老人、一族之长截断了话头:“他是你的黎叔,却也是我结义的弟弟。能争取的,我自然已经尽力。然而此事关乎整个陶族,我在其位,就得谋其事。这事情已经无法再踌躇了……”

    默然许久,他说道:“我已无法再做什么了……只是谭大人已应允我,只罚黎朝志,不牵连其妻……还有那肚里的孩儿。不过那孩子出世后,若是女子,须得嫁入我陶家,做陶家人。若是男孩,只得做我陶家外支一脉,不得继嗣黎家。”

    说罢,停了许久,老人竟长长地呼吸着空气,似乎要平复自己那突然又杂乱的心情。

    与会之前,他曾发愿心,定下了这杀得决心。只是这愿心,临了事,却如此随意地就被打破,使他伤感,让他颓然。不得已地缓了许久,身为族长的他才能再慢慢地说道:“哎……虽说黎家最后还是绝了嗣,但是却未绝种。朝志老弟虽然丢了命,却怎么得也还有血脉留存。我这个当哥哥的确实不才,这已经是我所能至之甚了。”

    见得此情此景,壮汉明了,此事终是如此定了。他心下悲伤至极,不由得低语喃喃:“可是……可是琨玉妹妹……她性子那么刚烈……又岂会独活?若……立刻殉夫……那这血脉……又怎能留存得下来……那……那族长您……”

    老叟闻言,终是垮了,他摊坐于首座之上,像是对壮汉说道,却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的叨着:“无法子了……无法子了。尽人事吧……”

    “天佑我陶家……天佑我女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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