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清尘如霞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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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海难掩伤情泪,豪庭奈何离恨心

    泉儿心中有事,辗转折腾了半夜,朦朦胧胧刚打了个盹,报晓鸡就唱起来了,连忙起身梳洗毕,侍候父亲用完早点太阳就打东山爬上了院墙。匆匆换了一身素服,刚清点完纸马贡品,二叔便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今日是阴历的二月二十二日,泉儿母亲的忌日,算来娘亲去世整整三年,今日再送一次纸马,身上的热孝也就该除去了。

    申道增失了儿子,彻底没有了往日的心气,家里一干事务全扔给了女儿,亡妻的忌日,倒是二弟德增先他记起,吃过早饭,就急急地赶过来。

    家里本来就男丁单薄,先前失了文定,紧接着文孝又不辞而别,申德增站在院子里,心里犯了难,这上坟祭扫本是男人们的事,女人是进不得墓田的,如今家里有资格去的竟然只有不满周岁的小如意,但他还是个不更事的婴孩,墓田里阴气太重,抱了他去,无疑是弄险。

    想来想去,这事只得靠泉儿。好在山里人散淡惯了,从来就不是很严谨的遵循着礼教,况且族里的老人哪个不知申道增失了独子,女儿给自己的娘亲上坟也合情合理,难道还有族人会古板到不让女儿去给自己的娘亲磕头的地步吗?

    申道增想至此,索性又叫上梅子,二姐妹挽了竹提篮,沿着山路缓缓而行,沿途观赏着这片花海,沉重的心情倒也平静了些。

    赵汗青记挂着舅母的忌日,为了能赶上趟,一人一骑快马加鞭,四五十里的山路,没用两个时辰龙山山脊便便踩到了他的脚下,举目西望,桃花涧此时正是一片花的海洋,村里村外,沟沟崖崖,完全被那肆意绽放的桃花所覆盖,粉若云霞白如雪,青似嫩玉红胜火,赵汗青再次被大自然的千姿百态所折服,,跻身于这片花海,尽情呼吸着山间的清凉花香,信马由缰,蓦然耳边传过来一阵牧羊人的歌声:

    三月桃花红似火,

    妹子人前躲着我,

    觅汉子无钱有力气,

    胜似财主糠萝卜。

    ??????

    歌声时而悠扬时而高亢,随着淡淡的花香弥漫开来,连胯下的马儿也仿佛是受到了感染,脚步轻盈,俄而马蹄铁溅起一粒石子,飞到草丛去了,立即惊起了一对野兔,它们先是高高的跳起,在洼地里转了半圈,斜斜的沿着山坡向北方窜去。赵汗青顺着兔子的踪迹望过去,一眼瞟见山路上一对素衣的女子,提着竹篮,缓缓地爬上了半山腰。

    那一定是泉儿和梅子,因为舅母的坟墓就在北山的阳坡上,看来即便大表哥不在了,泉儿也没有把这祭母的大事托付给族人,他这是打定了不再嫁人的主意了。

    赵汗青一筹莫展,看来回到舅舅家,表姐也不会再给自己机会,还不如就此上山,索性先到舅母坟头祭拜,还能有机会单独会会泉儿。

    将缰绳栓到马儿的肩头,拍拍马背说:“去,”老马听懂了主人的话语,一路小跑跑进村里去了。

    申家是龙山南坡的主人,世世代代的先人全都沉睡在这里,泉儿凭记忆找到母亲的坟墓,默声蹲坐在碑前,心情沉重,却早没了想哭的欲望,短短的几个月,她经历了太多的伤心,少女的内心,早已冷成了一块坚冰。

    点燃了纸马,一旁的梅子提议说是不是该哭上一场,毕竟今日是大娘的忌日。泉儿用草棍挑着明明灭灭的灰烬,目光怔怔的说:“哭给谁听呢?那些人巴不得咱们难受,咱们偏要稳当当得活着,只有这样才能让亡灵安生,如今家里就咱俩女孩,父母们老了,咱们就该支撑起这片门户,决不能在坏人面前服软。

    赵汗青匆匆爬上山,远远地听到了两姐妹的对话,心里阵阵酸楚,想着自己只顾着眼前的幸福,却忽略了舅舅家的苦难,表姐是大舅存活在世上唯一的依仗了,自己执意娶走,于老人来说是不是太过残酷了?

    想至此,赵汗青仿佛深陷泥淖,突然没有了前进的动力,呆呆的怔在哪里。

    梅子回头:“咦”了声问:“三哥,你啥时来到的”?

    泉儿以为妹子又在戏弄自己,忽然想起处身母亲墓前,妹子不会不知轻重,心头一荡,旋即回过头来,见一脸失意的赵汗青正痴痴地盯着自己,把她的心都瞅乱了。

    难言,沉默。

    泉儿勉强压住心头的慌乱,轻轻对赵汗青说:“表弟既然来了,就到母亲墓前磕个头吧,也不枉你舅母疼你一场,赵汗青六神无主,顺从的挨着表姐跪下,一头磕到地上,心里默默念道:舅母呀,您若真的心疼女儿,就允许让我来照顾她,泉儿她,她真的太累了。”

    泉儿站起来,轻轻对赵汗青说:“走罢,”赵汗青低头不语,泉儿叹口气,伸手扯扯表弟的肩头,不成想,却被赵汗青抓住了左手。泉儿吃了一惊,回头看,梅子此时也早已躲开了,叹叹气转身便走,赵汗青紧紧跟随,待拐过山间的那片背阴处,双双坐在一块突出的青石板上,赵汗青嗅到表姐身上淡淡的馨香,一时竟着了迷,不觉道:“表姐,离开你的这些日子,我实在活不下去了。”

    一句话让泉儿悲喜交加,但这点掺杂着太多苦涩的喜悦,很快便被巨大的心痛所掩盖,“哎!表弟,现在这个家还能离得了我吗,爹爹这副身板,谁能放得下心,还有如意,他那么小,日日缠着我,怎么叫人忍心离开他?”

    “总会有办法的,只要咱们不弃不离,大不了,我禀明母亲,到申家来就是了!”

    泉儿苦笑了:“你堂堂一位大家公子,上我们申家门,漫说爹不答应,姑姑那里能允吗?,你是吃不起饭了,还是娶不起妻了?赵家会答应断了你这条血脉?

    听到泉儿如此冷酷地否决自己,赵汗青感到了身上阵阵彻骨的寒意,但他怎么甘心就此失去自己苦苦追觅得爱人,难道自己矢志不移的爱情,终究跨不过那条叫做血脉的窄窄的沟渠?。

    我会等,既然今天牵起了你的手,就别想再让我放弃,这是老天注定的缘分,为了这牵手,也不枉等你到白头!。

    樊春雨怀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央求姨夫,坚决要到状元里小学任教,孔令云费劲心机终是没有摆脱侄女的纠缠,与连襟商议后,勉强答应了她的请求,心想这孩子就是在城里呆腻了,想去乡下新鲜新鲜而已,相信过不了几天,受不了乡下的苦,她自己还会哭着叫着回来的。

    起初一同报名下乡的,还有姑娘四师的同学陈有禄,这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此时正满腔热情的追求者樊春雨,当他听到姑娘要到乡下那个破旧的小学里教书,第一感觉是太不可思议了,但基于自己正百抓挠心的寻找机会向心爱的姑娘表白,脑子一热,便下了决心,陪樊春雨一同报名,等禀明了父母,方知自己闯了祸。

    父亲一口一个嘲巴的臭骂着儿子,丝毫没有顾忌他的脸面:“你个嘲巴蛋子,平日里就知道鲜衣怒马,哪里知道乡下多的是虱子臭虫,半年也洗不了一回澡?在家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到了乡下,你受的了自己洗衣下厨,粗茶淡饭?

    老子正托人通融着,为你买党票,在县里谋差呢,你却为了一个回汉不清的杂种婆子,自甘堕落,到乡下去!”

    陈有禄为了自己所谓的爱情,软软地辩解了几句,立马被父亲一阵暴怒打压到鞋底子,老陈扇着儿子的因害怕而变得死灰色的脸,叫嚣道:“莫跟老子讲什么爱啊爱的,那就是个屁,一个奸商的丫头片子,怎配得上陈家的书香门第?好歹咱家也是陈阁老的后人呢,等你有了个好前程,还怕没有好妻?”

    情不情愿,陈有禄临行前还是变了卦,好在金华临时补了缺,才没让樊先生落了单。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娇娇女,甘愿来到乡下来承受这清贫单调的生活呢?答案就是那个叫‘好奇心’的该死的东西。

    殊不知,有些时候这东西正是女人最大的软肋!

    年前初次从父亲口里听到赵家三公子,于樊春雨脑海里,就是一位土里土气的乡下财主,是父亲不厌其烦的絮叨,才使得这个男子在姑娘心里一日日逐渐丰满起来,但她还想当然的认为赵家三公子,就是一个上过几天洋学堂的乡下小子。哪成想,父亲一次次托人上门求亲,却被这臭小子一次次撅了面子,面对父亲的长吁短叹,姑娘虽然对这位土财主家的三小子颇有些不屑,却无法容忍他的傲慢。

    也是任性惯了的小姐脾性作祟,樊春雨硬是想要见识一下这个乡巴佬子到底是何方妖孽,竟让自己一项傲慢的父亲如此的不堪。

    所以,她来了。

    并且鬼使神差地住进了赵家。

    姑娘收起了一身的芒刺,默默地观察起这座大院,仿佛蓦然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谜一样的赵家,温和又不失严谨,亲切间或着疏离,墙外的风尽管吹过,天上的雨尽管下来,却丝毫撼动不了赵家平静的生活。

    特别是她心目中最为不屑的,现在被学生们天天称作校长的赵汗青,虽然面对自己时他总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却潜移默化地走进了姑娘的心田。

    樊春雨曾经无数次的在心中默念着赵汗青的优点和缺陷,却惊奇的发现二者有些时候竟然如此的难以界定,比如说他的性格深藏而绵软,看似缺乏了男儿的铮铮铁骨,却也正是他细心、体贴、润物细无声的品质所在。还有他的与世无争,难道不能理解为超然物外,何况忍让也是一种美德啊。就连他长期对自己的情感的无视,不正说明他对爱情的坚贞吗?

    这是一个女子给一个男人的辩解,因为她知道这个人此时正在承受着与自己相似的折磨。矛盾长期在姑娘心中纠结,直到有一天这个男人策马西去,掏空了她的心,始知道,不知何时起,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人,因为只有当你从心底里彻底爱上他,才会无条件的接受他的缺陷,甚至于将他身上那些本该摒弃的东西,一一化作优点收纳了。然而三个人的爱情从来就是一扇上了锁的门,门内的幸福必定伴随着门外的痛苦,而此时的樊春雨,无疑是被隔在门外的一方,想到这些,她的心更加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