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清尘如霞烟
字体: 16 + -

85张秀子强抢民女,赵至青仗义疏财

    早饭后,昙华陪着婆母正津津有味的听素心讲述六丫头和艺秋离奇的婚事,突然听到大门外一阵人声嘈杂,赵夫人穿过窗台望出去,见一个丫头,跌跌撞撞的绕过前厅直奔赵夫人后堂,来到阶前不敢再往前闯,哭泣着匍匐在石阶,口里大声喊着:“老夫人,救命啊”。

    昙华怕惊了婆婆,急忙闯出门厉声责问随后追过来的门房:“老刘,谁这麽大的胆子,敢闯老夫人的后堂?”未等老刘回话,就见自家的佃户史旺左手掂着一条麻绳,怒气冲冲追过来,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小娘养的,还敢跑,反了你了。”伸手就要拿人。丫头哀嚎着挣扎不已。硬生生撕裂了身上的粗布短衫,就连脚上的鞋子也不见了踪影。

    赵夫人慢慢走出房门突然厉声喝道:“史旺,你想上天?”

    至青正在油坊柜台上看账房拢账,隔街听到家里吵吵嚷嚷,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忙叫上伙计抄了家伙冲进府来,进了后院门正听到史旺口吐秽言,立即动了怒气:“史旺,好大的狗胆,当着夫人的面也敢说这猪狗不如的混账话,伙计,给我掌嘴!”

    油坊里的两个伙计极少见东家发怒,自然不敢怠慢,一人拦腰抱住了史旺,另外一个伙计顺势在他脸上摔了俩嘴巴,老狗挨了打,方醒悟过来,这里可是东家的府上啊,哪容得自己一个佃户撒野,自知理亏低了头双手垂立,等候东家的发落,只用眼睛的余光狠狠地剜了女儿一眼。

    月娥搬来一把椅子,扶赵夫人坐下,赵夫人余恨未消盯着史旺冷冷的问道:“史旺,你们爷俩唱的这是哪一出,自家的事,跑到我门前来闹?”

    史旺挤挤眼,:“奶奶啊,俺咋敢来您眼前胡闹,都是这丫头,她,不听话呀。”

    瞧瞧地上的小巧儿,浑身颤栗着再不敢抬头看一眼自己的爹爹,一张雨打芭蕉的泪脸沾满泥痕,赵夫人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这女孩儿平时颇为机灵,自己过年过节也经常喊她来府里帮忙,如今一身泥土伏在地上哭泣,赵夫人便有些心疼这孩子:“说说,孩子哪里不听话了,要打要杀的?”

    “哎,奶奶呀,今年天旱地里收成差,交了租后一大家人就歇牙了,俺也是过不下去了,想典姑娘去城里的大户人家做使唤丫头,也算救他一命,可这个扭筋死活不去。。。。。。”

    这女孩不等爹爹说完,立刻哭着争辩道:“分明是他自己耍钱耍输了,要把俺送到窑子里抵债,大早上大茶壶来要人,他们在屋里叨叨,俺都听到了。”

    史旺被女儿揭了老底,不禁恼羞成怒:“老子养大了你,卖了你又能咋样?”

    至青走过来,目光凛凛盯着史旺:“老史头,你真是个畜生,自己亲生亲养的闺女,也舍得往火坑里推吗,我们赵家的好地,怎么租给你这样的坏包,既然种地吃不饱,今年的租子我也不要了,你把地给我腾出来吧。”

    史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东家起了收地的念头,听此言立马‘扑腾’一声跪到赵至青脚下哀求道:“东家,不能收地呀,我们全家可全都靠它活命啊,俺也是个好庄户把式,从来不欺地,都是张秀子使得坏,伙同大茶壶设下套让俺钻,眼下俺后悔也白搭了,俺们斗不过那帮混子啊。”

    赵夫人瞧瞧哭成泪人儿似得小巧儿,回头对儿子说:“这孩子平时没少来伺候我,我呢,也稀罕她,今儿孩子我留下了,钱的事你去办。”

    赵至青原本不愿管这家的闲事,见娘发了话,也不得不遵命,恨恨的对佃户史旺说:“老史,回去告诉张秀子,你家巧儿老夫人稀罕,留下了,明天让那几个混蛋去柜上见我,拿借据换钱,以后谁也别再打巧儿的主意。”

    史旺刚才也是被张秀子逼疯了,不得已才要卖闺女抵债,今见赵家肯为女儿出头,又免了自家的租子,自然感恩戴德,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直到赵夫人转身离开了,才泱泱地起身嘱咐女儿:“巧啊,爹也是让坏人逼的,别记恨爹,今后你就在府上好好伺候老祖宗。闺女啊,你真是三世修来的好命啊,这一跤跌进福窝了。”

    赵至青坐在油坊柜前,单等张秀子来取钱。

    这个游手好闲的赌鬼,典型的子承父业,其父张油水,本也是好人家的子弟,是受了奸人的诱惑,才渐渐败光了家产,家里唯有三间无人问津的烂茅屋,像所有的赌鬼一样,张油水逐渐不务正业,每日里昼伏夜行,手头紧了,捎带着干点偷鸡摸狗之事,名声渐渐就臭了,三十多岁仍然孤身一人。胡吃瞎混的又过了七八年,别人眼里一根光棍就此打到底的张油水突然时来运转,也不知是财神搭错了脉,还是这赌鬼开了窍,他竟然从百里之外的高崖赢回了一个女人,据说这女人在家也是被自己的男人打怕了,在油水家起码还不会天天挨揍,遂安下心来,三年后产下一子,就是现在的张秀子。

    想想在那样的环境下,孩子自小耳濡目染,自然也学不了好,二十不到,张秀子就把其父那套坑蒙拐骗的手段使得炉火纯青。

    而张油水一把年纪了还不知悔改,有道是‘瓦罐难免井上破’,忽一日走穴出千,被行家拿住,打个臭死,抬回家来没几日便翘了辫子。

    张秀子不但没有从父亲的悲剧中警醒,反讥其父学艺不精死的不冤。父亲的死给他的警示是干大事想立于不败之地,必须有自己的团队,人多才能势重嘛。张秀子钱来得快,出手也大方,很快便拢起十几个泼皮横行乡里,其母升天后,家里的三间茅屋变成了村子里半公开的赌窝。

    张秀子耍奸使诈,即便不赌时,也能从别人的赌局中抽成,倒也活的滋润,忽一日想起自己也该成个家了,思来想去相中了常来自己家观阵的史旺家的小女儿,可正经人家的姑娘谁敢上他家的门呢?

    张秀子打起歪点子,伙同契兄大茶壶精心设计了一个骗局,图谋小巧儿,没想到眼看事情就要成了,却被赵家横插了一杠子,到嘴的鸭子飞了,张秀子岂能善罢甘休,但赵家岂是好惹的茬口?遂宴请众泼皮,思量了一夜,也没有一个可行的方案,最后决定先去会会赵至青,然后再见机行事。

    一大早,张秀子便伙同几个泼皮,相互壮着胆子来到赵家油坊,村里那些闲人也都尾随其后的,大家平时被这群泼皮祸害,敢怒不敢言,今日皆憋着一口气看看赵家怎样教训这群畜生。

    一伙人气势汹汹而来,可未到柜前,先怯了大半,谁都知道赵家惹不起,有钱的赵至青更加惹不起,或许他只轻轻一句闲磕,便够你吃半年的牢饭的了。

    张秀子兀自低声骂道:“都是些没长ji巴的玩意,咱们不欠他的租子不种他的地怕他个鸟,我有那丫头的卖身契,今天是正大光明来讨人的。”

    口气虽硬,毕竟同在一个庄子上住着,张家又是单门独户,当张秀子抬头看见赵至青射向自己的充满蔑视的冰冷的目光时,禁不住心头一颤。

    赵至青盯着张秀子,足足半刻钟,见来者目光游离,双腿似乎支撑不住瘦弱的身躯了,才慢慢的说道:“张秀子,你我都住在同一个庄子里,平时你小打小闹我赵至青不希的理你,怎么还伙同外人祸害起老少爷们来了?”

    张秀子心理虚空,咬咬牙强辩道:“东家这话可是欺心,这都是史旺这老狗自己作死,非要跟大茶壶玩大的,手里没钱了才押上了闺女。”

    赵至青问:“大茶壶呢,他是事主,怎么不来?”

    张秀子说:“一个外乡人,怎敢来庄子上要人?亏我替老史还了债,要不巧儿早变成千人骑万人搞的姑娘了。”

    赵至青冷笑一声:“看来小巧儿还要感谢你啊,多少钱,就要人家闺女?”

    张秀子抖抖手中的契约:“四十八块光洋、”

    赵至青从椅子上站起来,阴沉着脸死死盯住张秀子:“爷们,我家老夫人喜欢巧儿,今天我就给你一百大洋,你把卖身契转给我,行吗?”

    张秀子原以为今日会人才两空,毕竟民国政府严禁买卖人口,见赵至青给自己翻了一番,心里虽对巧儿恋恋不舍,也只能拿钱作罢,毕竟这些钱也够买两个黄花大闺女的了。(赵至青自以为花钱息事,谁又知道此事在张秀子心中种下了仇恨,二十年后,自己的性命差点就葬送在这个赌鬼手中。)

    艺秋婚后二日,按老礼要在长嫂的带领下給族里的老人磕头请安,下午,一对小夫妻开始准备回门的事宜。

    杨斯年没有等到女儿完婚,便匆匆赶回了潍县,他如此急切的回去,不光是为女儿的回门早做准备,还有更加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尽快召回庆丰号的伙计们,时不等人,商号里的生意再也耽误不起了,寒冬将至,外面那么多的老主顾正在等着自家的货呢。

    这火车轮子就是比马车快多了,不用半天功夫,这个看似笨重的大家伙,便喘着粗气停靠在潍县火车站的票房旁,杨斯年匆匆雇了一匹走骡,一路飞奔赶回庄子。

    到了自家大门口的杨斯年竟然进不了自己的院子。

    就见庆丰号四门大开,店铺里伙计们有条不紊各自忙着自己的活计,与往日不同的是,大门外多了一对持枪的大兵。

    杨斯年大吃一惊,短短半月光景,这里还是自己的家吗?大兵们又是从何而来?难道是这群丘八强征了自己的房子?那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但兵营里也不让做生意啊,正想走上前去问个究竟,就听到一阵拉枪栓的声音,其中的一个大兵粗声大气呵斥道:“那老头,活够了?哪里就敢乱闯?”

    杨斯年面对冰冷的枪口,战战兢兢刚要分辨,院子里巡视的管家莫大,一眼瞟见了门外的主人,忙高声叫起来:“大少爷,老爷回来了。”

    大少爷?啊,大少爷!

    难道,难道是儿子艺威回来了?

    两个大兵听到管家称这位风尘仆仆的汉子老爷,立即齐刷刷的收了枪,拉的极长大驴脸上立马露出了殷勤地笑容。

    中央军驻潍县四四四团团长杨艺威,听到管家的叫喊,赶忙快步跑出门外,见自己的父亲一身尘土满脸悲愤,扎煞着半顶花白的头发,禁不住心中的愧疚,也顾不得一身戎装,“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哽咽着叫了声“爹啊。。。。。”

    杨斯年见到儿子,一股无名怒火顿时顶上心头,大巴掌结结实实的甩到儿子脸上:“混账东西,你还回来干什么啊?家破人亡啊。。。你娘至死。。。。。也没合上眼,养你们这俩畜生。。。。有啥用啊。。。。。。”

    面对父亲的责骂杨艺威无言以对,只能不停地将头磕在父亲脚下的黄土里,莫管家伸手来拉,也被艺威甩到一边。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上前相劝。

    杨斯年悲愤过后,突然又心疼起了儿子,这个刚刚从枪林弹雨中侥幸趟过来的刚强汉子,荣归故里,可是等待他得竟然是家破人亡的家庭剧变,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伤痛,手握重兵,却无力维护自己家园的绝望,谁又能体会!。

    杨斯年绝望的摇摇头,不再理会众人,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过儿子身畔,一声叹息,包含了多少凄凉与无奈:“起来吧,你也不易。。。。。。”

    陈春这次力排众议执意要陪妻子回门,守仁夫妇知道自己再怎么阻拦也无济于事了,艺秋是个什么样的女子,陈夫人心知肚明,她只想到与父母团聚的喜悦,哪里还顾得刘黑七的黑手,,但老人家的担心抵挡不住儿媳的归心似箭,守仁夫妇唯有时时祈祷老天,护佑孩子们能平安归来。

    而火车上的陈春心里更是五味杂陈,妻子目光里流露出的即将与父母团聚的喜悦,更让陈春感到了异常的心酸。

    他多想痛苦离艺秋远些,再远些,他不知自己对妻子如此深切的关注,是此时此刻对她处境的怜悯,还是于自己心间悄悄萌芽的爱情,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自己再也见不得艺秋身心有一丝一缕的伤害了!

    车轮敲击着钢轨的接头,不停地发出“咔咔”的响声,艺秋坐在丈夫内侧,两眼望着窗外灰色的天空,尽管两天的时间,她还没有学会如何与自己的丈夫相处,但却对身边的男人渐生出一种深深地依赖。

    原来结婚是这样的一段奇妙的旅行,先是莫名的紧张,过后会有如此奇妙地享受,这个看似文弱的男人,拥有的是一副多么强壮的臂膀啊,在他强有力的臂弯里,你就是一个服服帖帖的小女人,。

    他一定又在背后默默地看着我,用那副略含忧郁的眼神,我是不是该回头给他一个微笑?这个于危难中将自己带出,又冒着同样的危险陪自己与家人团聚的好男人,我是不是该给他一个温暖的回报?。

    火车进站了。

    陈春夫妇随着人群茫然走出票房,正四下张望,见一辆黑色的轿车稳稳地停在自己身侧,管家莫大钻出车门,哈腰请小姐上车,艺秋见娘家用汽车来接自己,笑着对管家说:“我爹捡着金元宝了?摆这排场花费不少吧?”

    管家咧咧嘴笑出一脸糖末渣子:“小姐,您们尽情享受,这车是大公子的,您大哥回来了。现在是国军四四四团团长,部队就驻扎在坊子。”

    听完管家的话,艺秋心里更加激动,大哥回来了?这才叫阖家团圆呢,娘亲这次还不知道乐成什么样子了。啊对了,家里还缺二哥,但大哥回来了,二哥离回家的日子还远吗?

    陈春还是头一次坐汽车,但他无心体验这种新鲜的刺激,他的所有心思全都放在妻子身上,越是接近家门,他的心越是惶恐不安,反反复复的追问着自己,怎么办,怎么办?眼见就到家门口了,你怎么还没有个万全之策?。

    汽车终于停在门口,陈春几乎绝望的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念道:“艺秋啊,人生有九九八十一难,有些事情你总要独自面对,面对不期而至的它,你可一定要咬牙挺过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