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风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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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信任之殇

    伤口的线拆掉了,方宇一刻不停地去营业厅补了电话卡,买了手机,赶快给邱欣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今天就回去,邱欣说要在原来的房子里等他。

    方宇后背的伤虽然拆了线,但手臂的活动还是会牵着有些疼,他便尽量少地摆动方向盘,车也就开得慢了,到达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到了门口,方宇有些激动,曾经多少次,他站在这个门口等待前来开门的邱欣。

    他深吸,按下门铃。

    很快,邱欣开了门,面带从容,微微浅笑:“怎么才回来?”

    一句话,听得方宇心生荡漾,默默地对自己一字一字地说:我的家,我的妻。

    方宇没有搂抱,而是低低地牵了她的手,相携着进了屋。

    邱欣问:“吃晚饭了吗?”

    “吃了。”

    阳台上的灯开着,昏黄微弱,那里已经摆好了一瓶红酒和两个酒杯。

    邱欣柔声问:“累吗?”

    方宇摇头:“不累”。

    邱欣带着他去了阳台:“喝酒,行吗?”

    “行。”说完,方宇回屋脱下外套,又去洗了手。

    回来时,邱欣已经倒好酒,端着酒杯坐在一侧等他了。

    坐在阳台,能看到墨蓝色的夜空,星星点点,也能看到路灯照亮的小路,弯弯曲曲。

    邱欣先是浅酌几口,便开了口,似是很随意,似是想到哪便说到哪,扬扬洒洒地感慨着生活、历史、人物、文学、新闻等等,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宋代词人柳永。

    “……北宋的柳永,求取功名不利,而后沉迷烟花,当有人向皇帝举荐他时,偏偏他有一句知名的词写的是: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皇帝一想,算了,浮名,他不要就不给他了,让他继续浅斟低唱去吧,柳永错失了这次机会,到晚年及第做过小官,不过,换官落魄,穷困潦倒,再后来,终老烟花巷,死的时候,一众烟花女子为他送葬。”

    邱欣抑扬顿挫地讲着,语速适中,用词,简单别致,断处,清晰明了。

    方宇听着心里特别舒服,他欣赏邱欣,无论内容如何,出自她的口,便格外养耳养心。

    邱欣讲完这一段,问方宇:“你怎么看这个人?”

    方宇想了想:“先说功名吧,男人,哪有不想仕途的,初衷在功名,可惜不顺利,所以就不够执着和坚持,貌似是错失了机会,其实,是命中注定。”

    邱欣笑着竖起大拇指,用赞赏的语气说:“够悲观!”

    方宇被逗乐了:“我这不是盲目的悲观,柳永因为有才气,才会有人向皇帝举荐,柳永还是因为有才气,皇帝才会知道他写的词,因此导致了不予录用的结果,成也才气,败也才气,是不是有逃不过结局的感觉?他的婉约风格,与皇帝所喜欢的风格不对付是事实,我估计呀,他要是赶上李煜的朝代,仕途就顺畅了,所以,他这是生不逢时,生不逢时是什么?就是命。”

    邱欣点着头:“继续。”

    方宇接着说:“再说情感,多情,钻的是烟花巷,看起来热闹,实际呢?他有的只是暧昧,没有爱情。”

    邱欣又问:“怎么这么说?”

    方宇喝了口酒,说:“爱情应该是一对一的心心相应,心里和身外,一个人就够了,‘唯一’才是爱情的状态,可是他身边那么多人那么热闹,说明什么?暧昧而已,至多写些风花雪月的句子,至多称得上是朋友或知己。”

    邱欣因喝酒而晕红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出一种梦幻般的朦胧美。

    她喝了口酒,问:“照你这么说,爱是唯一的?”

    方宇答得很顺畅:“当然!爱具有唯一性和排他性。”

    邱欣看了方宇一眼,问:“这么说的话,一辈子只会爱一个人,或者,只会有一次真爱,是吗?”

    方宇被问得一愣,“啊?”了一声,心里紧了一下,他不敢贸然回答,因为这个问题的回答,涉及了他和邱欣。

    沉默了一会儿,邱欣开口了,很明显,她的语气变了,变得低落:“方宇,我觉得我心里,有时候像是扎了根刺。”

    方宇一愣,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邱欣默然不语,方宇琢磨了一下邱欣刚才的话,问:“你是指紫君?”

    邱欣不语。

    其实,邱欣今天想要说的,并不是紫君,不过,既然方宇提到了,听听也无妨。

    邱欣的无声,让方宇想到了上次的分手,想到了邱欣写的那封信,方宇尽量平和,他抬起了右臂,指着旧伤的疤痕说:“这里的玻璃,已经取出来了,我有复查的片子可以拿给你看;萧笛,我没再见了;至于发烧之后会不会还叫她的名字,我还没验证过,要不要发个烧,你来验证一下?”说到后来,方宇已经有些生气了,他讨厌这样的表白和证明。

    邱欣静默不语。

    方宇决定趁着今天的机会,索性把这件事说个彻底:“我心里有紫君的位置,这一辈子也忘不了她,这是遮盖不住,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如果紫君是你说的那根刺,很抱歉,我无能为力。”

    摆事实之后,方宇又动之以情:“可是,你知道吗?我这心里,还有一个位置,是为你留着的,这几年,那个位置一直空着,没人能填补,就像是拼图的中间少了一块,除了你,别人都补不了那个空缺,而且,我的余生,就只有这一个位置了。”

    方宇说得肯切、深情。

    邱欣却似是不为所动,方宇看着邱欣的脸,只觉得自己的心正在慢慢冷却。

    过了一会儿,邱欣像是下了一个决心,她缓缓地从旁边拿来一堆照片,扣放在茶几上。

    方宇拿过来一张一张翻看,他愕然,这些照片都是他和顾香在一起的抓拍照,有在湖畔聊天时的照片,有一起去父母墓地的照片,有方宇抱着小俊与顾香聊天的照片……如果不是当事人,看起来真的会认为那是一对情侣,那是一家三口。

    照片看完了,方宇的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宾利男,他冷笑着问:“这是宾利男干的吧?”

    邱欣不否认。

    果然是他!更令方宇气愤的是,邱欣居然相信宾利男,而不是信自己,他冷冷地叹道:“还以为我胜了他,原来,是我高兴的太早!”

    又嘲讽地补了一句:“你这个同学真是有心,那么大老远地关注我,这些照片花了他不少功夫吧!”

    邱欣不语。

    邱欣越是不说什么,方宇越是气愤,他如此情真意切,却被怀疑!被窥探!

    这时,邱欣开口了:“这么多天,你跟谁在一起?”

    “顾香。”

    邱欣看着方宇:“是不是照片上的这个女的?”

    “是!”

    他明知道这样回答会加深误会,但是,他仍然回答得直截了当,简单而不附加信息,此时,愤怒已经左右了他的理智,他没有了耐心。

    邱欣听了方宇的回答,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她拿起照片,激动得手有些抖:“这么多照片,如果都不能说明什么的话,那这么多天,你又怎么说?!”

    方宇愤怒得想把桌子砸了,他忍着、压着火气,低沉地,一字一顿地问:“我们之间,有信任吗?”

    邱欣眼睛也似着了火,她直直地看着方宇问:“为什么岔开话题?!”

    方宇偏偏不直接回答,他始终认为,出于信任而得到的理解,是可贵的,用解释才得到的理解是低廉的。

    他开始表达自己的态度,为了让邱欣听得清清楚楚,特意放慢了语速:“首先,我们的生活里,不应该建立这种‘不信任+解释=解决问题’的模式;其次,你对我不信任,允许宾利男在这里兴风作浪,我委屈和失望;再次,我从来都懒得为了自证清白而做解释;最后,这照片,你拿给我看,是对我的侮辱!”

    方宇的态度和语气,出乎邱欣的意料。

    自从认识方宇以来,他始终是温顺听话的,从没发过脾气,甚至从没有说过一次硬话,今天的事情,方宇只要解释清楚了,她不会怎么样。

    收到照片之后,她的第一反应确实是很气愤,冷静之后,又仔细地看了,说实话,任她多么冷静,都接受不了方宇用那样温暖的眼神看另一个女人。

    但是,尽管如此,她还是控制住自己,电话里没有流露什么,他刚回来的时候也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先热身一般地聊了半天才慢慢切入正题,切入的时候,她尽量让自己少说话,以勉控制不住语气,可是,她万没想到,自己都控制着没发脾气,方宇倒控制不住了,他还这么理直气壮、振振有词!就算照片不是真的,解释一下又能怎么样?他偏偏不解释,这又说明了什么?!

    邱欣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她一向不是这样的风格,如今,就是因为爱了方宇,才会这么委曲求全,才能这么隐忍,但她的这些改变,方宇又知道几分?!

    邱欣觉得自己终于还是沦陷了,所谓关心则乱,她的理性、智慧,越来越用不上了,她越来越陷于小女人的计较和多疑,她很痛苦,这痛苦来自于方宇,更来自于她对自己的失望,她懒得再说一个字,干脆倒满酒杯,开始喝酒。

    当她又要倒酒的时候,方宇阻止她,她拼命地抢过了酒杯,方宇碍于后背的伤口,不敢硬抢,他又不想看邱欣喝那么多,索性,趁邱欣喝酒的时候,拿起酒瓶“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这么抢着喝,很快,一瓶酒就喝了个干净。

    没有酒了,邱欣只好干巴巴、气呼呼地坐在那里,方宇也一动不动地坐靠着。

    空气凝滞了,安静得令人窒息。

    方宇觉得自己累了,他闭目靠在椅子上,回想着上次分手后自己的苦苦等待,回想着两个人和好后为了赢得她所用的心思,回想着两个人在一起时的大大小小的不愉快,忽然觉得好累。

    对邱欣,方宇是感激的,邱欣给了自己很多指引和关爱,她给了自己温暖和希望,方宇始终很庆幸自己能遇到她,觉得她是自己生命中的贵人,她正在拉着命苦的自己脱离苦海,她会给自己一个温暖的家,她会用柔情为自己抚平旧日的伤痛。

    可是事实呢?

    他不过是在渴求关爱的路上自取其辱罢了!

    一片真诚被践踏,心无杂念被怀疑!

    想到这里,方宇觉得自己像个摆了半天笑脸却没有得到施舍的乞丐。

    什么时候自己这么不自知地以为明天有希望了?

    什么时候自己以为可以好好的再爱一次了?

    什么时候自己开始奢望美满的生活了?

    方宇嘲笑着自己,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了原来看到的一句话,便喃喃地说了起来:“十几岁的时候,看过一本书,有一句话,当时看不懂,只知道那句话应该很有道理,就特意记了下来。”

    方宇停了一下,接着说:“现在懂了,那句话果然很有道理。”

    说到这儿,方宇转过头,笑着看邱欣,问:“知道是什么话吗?”

    邱欣喝得有些醉了,心跳得“突突”的,闭着眼,头靠在椅背上,她听着方宇的话,但不愿意说话,也不愿看他。

    方宇冷笑,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错误,永远是错误;痛苦,永远是痛苦。”

    方宇觉得这句话,就是命运对自己的警告。

    说完,他自嘲地笑了笑,缓缓地站了起来,穿上外套,开始往出走,这里,他不想再做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