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母亲
第二天，又下起了雪，方宇下午外出办事，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雪扑簌簌地下得更大了，因为地理位置有点偏，人少车也少，方宇大概走了半小时才到车站，又等了十几分钟才见公交车缓缓地行驶过来，一路上车行缓慢，车里也没有暖气，方宇完全是被冻透了，回到家后，盖上所有被子和棉衣，最后连头都捂到被子里，还是那么冷，蒙在被子里的方宇第一次体会到冷的极致：彻骨。
第二天还没醒，就被方娟的电话吵醒了：“小宇，妈病了，发烧好几天都没好，前几天送到医院，医生说是肺部感染加上抵抗力太低，现在昏迷了，刚刚下了病危通知。”方娟很急的说了一大堆之后，问：“你，回得来吗？”
方宇一听，什么也没想，只说：“姐，你别着急，我请个假马上就回去。”
刚一起身，一阵眩晕又坐了回来，浑身无力，这才想起来摸了摸额头，果然很烫。
赶快吃了退烧药，穿好衣服，就出门了。
路上给领导发了消息，简单交接了一下工作。
赶到医院已经是中午了，给方娟打了个电话，问清病房号后，想着姐一定还没吃饭，于是买了午饭。
方宇轻轻地走进病房，背对着门口的方娟感觉到有人走过来，忙回头，一看是方宇，马上站起来了，嘴里喊着“小宇……”又哭了起来。方宇一手拎着饭，一手把方娟搂进怀里，只感觉姐姐这半年又瘦了不少，心里满是心疼。
他用手拍着姐姐,哄小孩似的说：“好了，不哭了，不哭了，我带了饭，先吃点饭吧。”方娟接过饭放到桌上，把头转向病床上的母亲说：“她已经昏迷好几天了，如果不是这么严重，我不会给你打电话的。”
方宇看着床上的“母亲”，小小的身体被白色的被子掩盖着，显得更加瘦小。
方娟搬过来一张椅子，两个人面对母亲并排坐着，方宇说：“姐，一会儿你吃点饭就回家去休息吧，明天你再过来。”方娟说：“你累不累？要不你先回家休息一会儿。”方宇打开一盒饭递给方娟：“我没事，你都盯了好几天了，一会儿回去好好睡觉，明天早上再来。”方娟听话的开始吃饭，然后小声的对方宇说：“小宇，那个事，我还没来得及问清楚……”方宇没有抬头。
在方宇的催促下，方娟终于走了，走之前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病床前，只剩下方宇一个人了。
他凝视着昏迷中的老人，心里很复杂。
葬礼上，她冷漠的神情，她冲口而出的那句话，一直在心里搅乱着，这半年来，方宇一直按捺住一种强烈地想要知道答案的冲动，只是默默地等着有一天姐姐能在电话里告诉他：他是谁的孩子，为什么在这个家长大，父亲去世的时候，母亲为什么对自己如此冷淡甚至反感。
可是现在，这个知道答案却一直不肯说出来的母亲，已是昏迷病重。
不管怎么说，在自己成长的这些年里，母亲为自己是付出了的，方宇自有他该尽的义务，他会好好服侍她，除非，她对自己厌恶。
方宇自小对自己的要求就是：不让别人讨厌。
他从不指望被谁喜欢，他觉得被别人喜欢挺难的，他做不到，而不让别人讨厌，他能做到。每次领会到母亲的冷淡时，他都会躲到她看不到的地方。
为了不让母亲讨厌，方宇稍大些后，几乎没有主动向这家里要过什么。比如，姐姐跟妈妈要了一块手表，方宇的同学们都有，但是方宇没有要过。有一次，去邻居家玩，迷上了一架玩具钢琴，黑白相间的几个键，两只小手按上去，美妙的音乐就出来了，方宇为了这小钢琴，常常去邻居家，却从没有动过让妈妈买给他的心思。时间久了，方宇就有了这样一个特点：再喜欢的东西也不指望拥有。
这快三十年的人生，自己唯一喜欢又拥有的，大概就是紫君了，可是现在，也只能说是曾经拥有了……
第二天，方娟来的时候手里提了粥，让方宇吃了再回家，递过粥的时候，碰到了方宇的手，方娟惊了一下：“小宇，你是不是发烧了？”方宇说：“我吃药了，你放心，一会儿我回去睡觉。”
方宇一个人回到了半年多都不曾回过的家。
安安静静的家，一切如初，凸显了这半年来物是人非的变故。
打开自己的房门，显然，姐姐把这间房子收拾过了，没有灰尘，没有潮湿发霉的味道。
倦意浓重，方宇躺倒到床上，睡了。
睁开眼的时候，竟恍惚了一个刹那，仿佛爸在外面看报纸，妈在洗衣服……很快，他就知道是自己睡糊涂了，躺在那里，不觉得眼角一行一行的淌起泪来。
过了一会儿，感觉好些了，抬手看了看表，是下午四点半。摸了摸额头，不烫了，起来收拾收拾，去医院。
到了病房门口，看到几个医生和护士正围着病床看仪器，一个医生跟方娟说：“应该是有所好转，不过，还是要注意观察。”方娟满脸感谢地应着。看到方宇站在门口，忙说：“小宇，妈醒了。”方宇赶快走到病床前，果然，一直昏睡不醒的妈妈已经睁开了眼睛，一瞬间，方宇与妈妈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妈妈看到方宇后，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但她太虚弱了，只听到一些囫囵的声音。
妈妈的苏醒让方娟的心情大好，疲倦感也打消了不少，高兴得都不舍得走，直耗到天都黑了才离开。
方宇是个做事仔细的人，他盯着快要打完的点滴，及时叫护士换了点滴瓶，然后不时的观察着躺着的妈妈，睡的时候，她呼吸均匀，方宇就比较放心，醒的时候，她就用眼睛直直地盯着方宇。方宇看着那眼光，无法判断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为了让她好好休息，方宇就给她掖掖被角，再轻轻地说：“您什么也别想，好好休息，先好好养病。”说过话后，妈妈果然闭上双眼开始休息。过不久，又睁开眼看着方宇，方宇觉得她这么看怪累的，于是又轻轻地说：“歇会儿吧。”然后老人又闭会儿眼睛。
第二天早上，才六点多，方娟就精神焕发地来了。
看着老人正在安睡，方娟掩饰不住喜悦，盯着妈妈的脸看了又看，对方宇说：“小宇，我觉得妈今天的皮肤特干净，白里透着粉，而且，你看，皱纹好像都展开了，皮肤还光亮光亮的，气色真不错。”方宇也看过去，果然像姐说的那样，皮肤反着光，皱纹舒展开了。
方娟回过神，看着弟弟，疼爱的说：“小宇，我昨天睡得挺好的，今天你也早点回去睡觉吧，这两天你都没睡好，晚上你也不用来，好好睡个觉，明天再过来就行，对了，你还发烧吗？”说着，手就摸上了方宇的额头，方宇也不动，嘴上说：“好了，你放心吧。”方娟觉得额头确实不烫了，又是一个放心，催着方宇说：“快回去休息吧，今天晚上就在家睡觉。”方宇没说什么，拿起桌上的暖壶说：“我先去打壶水。”回来后，看见方娟正俯着身说：“妈，您醒了？”方宇也凑过去看，老人睁着的双眼亮亮的，看上去比昨天晚上还要精神一些，心里也放松了一些，于是碰了一下方娟说：“姐，那我先回去了。”“好，你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方宇放松地走出了病房，脑海里一直想着老人看他的目光，到底怎么形容那种眼神呢？疼爱？不是，温暖？不是，质疑？有点像，但也不是……快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反应了一下，似乎刚刚坐电梯之前听到了铃声，似乎还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女人的声音似乎是姐姐！想到这里，方宇拔腿就往回跑，果然，远远就听到了姐姐的哭声，跑过来看到的是医生护士推着妈的病床去抢救！他扶着已经泣不成声的姐追到了抢救室门口。
方宇觉得自己也快晕倒了，刚刚不是好好的吗？刚刚不是很有精神吗？
他用力地扶着哭泣的姐姐，忽然方娟抬起挂满泪的脸对方宇说：“小宇，妈那不是精神好，不是皮肤好，那是回光返照……我怎么没想到呢……”方宇听得心都碎了，一下子把姐搂在怀里，自己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过了多久呢？
感觉上很久，实际上没有多久，医生出来了……
母亲离开了。
第二天还没醒，就被方娟的电话吵醒了：“小宇，妈病了，发烧好几天都没好，前几天送到医院，医生说是肺部感染加上抵抗力太低，现在昏迷了，刚刚下了病危通知。”方娟很急的说了一大堆之后，问：“你，回得来吗？”
方宇一听，什么也没想，只说：“姐，你别着急，我请个假马上就回去。”
刚一起身，一阵眩晕又坐了回来，浑身无力，这才想起来摸了摸额头，果然很烫。
赶快吃了退烧药，穿好衣服，就出门了。
路上给领导发了消息，简单交接了一下工作。
赶到医院已经是中午了，给方娟打了个电话，问清病房号后，想着姐一定还没吃饭，于是买了午饭。
方宇轻轻地走进病房，背对着门口的方娟感觉到有人走过来，忙回头，一看是方宇，马上站起来了，嘴里喊着“小宇……”又哭了起来。方宇一手拎着饭，一手把方娟搂进怀里，只感觉姐姐这半年又瘦了不少，心里满是心疼。
他用手拍着姐姐,哄小孩似的说：“好了，不哭了，不哭了，我带了饭，先吃点饭吧。”方娟接过饭放到桌上，把头转向病床上的母亲说：“她已经昏迷好几天了，如果不是这么严重，我不会给你打电话的。”
方宇看着床上的“母亲”，小小的身体被白色的被子掩盖着，显得更加瘦小。
方娟搬过来一张椅子，两个人面对母亲并排坐着，方宇说：“姐，一会儿你吃点饭就回家去休息吧，明天你再过来。”方娟说：“你累不累？要不你先回家休息一会儿。”方宇打开一盒饭递给方娟：“我没事，你都盯了好几天了，一会儿回去好好睡觉，明天早上再来。”方娟听话的开始吃饭，然后小声的对方宇说：“小宇，那个事，我还没来得及问清楚……”方宇没有抬头。
在方宇的催促下，方娟终于走了，走之前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病床前，只剩下方宇一个人了。
他凝视着昏迷中的老人，心里很复杂。
葬礼上，她冷漠的神情，她冲口而出的那句话，一直在心里搅乱着，这半年来，方宇一直按捺住一种强烈地想要知道答案的冲动，只是默默地等着有一天姐姐能在电话里告诉他：他是谁的孩子，为什么在这个家长大，父亲去世的时候，母亲为什么对自己如此冷淡甚至反感。
可是现在，这个知道答案却一直不肯说出来的母亲，已是昏迷病重。
不管怎么说，在自己成长的这些年里，母亲为自己是付出了的，方宇自有他该尽的义务，他会好好服侍她，除非，她对自己厌恶。
方宇自小对自己的要求就是：不让别人讨厌。
他从不指望被谁喜欢，他觉得被别人喜欢挺难的，他做不到，而不让别人讨厌，他能做到。每次领会到母亲的冷淡时，他都会躲到她看不到的地方。
为了不让母亲讨厌，方宇稍大些后，几乎没有主动向这家里要过什么。比如，姐姐跟妈妈要了一块手表，方宇的同学们都有，但是方宇没有要过。有一次，去邻居家玩，迷上了一架玩具钢琴，黑白相间的几个键，两只小手按上去，美妙的音乐就出来了，方宇为了这小钢琴，常常去邻居家，却从没有动过让妈妈买给他的心思。时间久了，方宇就有了这样一个特点：再喜欢的东西也不指望拥有。
这快三十年的人生，自己唯一喜欢又拥有的，大概就是紫君了，可是现在，也只能说是曾经拥有了……
第二天，方娟来的时候手里提了粥，让方宇吃了再回家，递过粥的时候，碰到了方宇的手，方娟惊了一下：“小宇，你是不是发烧了？”方宇说：“我吃药了，你放心，一会儿我回去睡觉。”
方宇一个人回到了半年多都不曾回过的家。
安安静静的家，一切如初，凸显了这半年来物是人非的变故。
打开自己的房门，显然，姐姐把这间房子收拾过了，没有灰尘，没有潮湿发霉的味道。
倦意浓重，方宇躺倒到床上，睡了。
睁开眼的时候，竟恍惚了一个刹那，仿佛爸在外面看报纸，妈在洗衣服……很快，他就知道是自己睡糊涂了，躺在那里，不觉得眼角一行一行的淌起泪来。
过了一会儿，感觉好些了，抬手看了看表，是下午四点半。摸了摸额头，不烫了，起来收拾收拾，去医院。
到了病房门口，看到几个医生和护士正围着病床看仪器，一个医生跟方娟说：“应该是有所好转，不过，还是要注意观察。”方娟满脸感谢地应着。看到方宇站在门口，忙说：“小宇，妈醒了。”方宇赶快走到病床前，果然，一直昏睡不醒的妈妈已经睁开了眼睛，一瞬间，方宇与妈妈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妈妈看到方宇后，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但她太虚弱了，只听到一些囫囵的声音。
妈妈的苏醒让方娟的心情大好，疲倦感也打消了不少，高兴得都不舍得走，直耗到天都黑了才离开。
方宇是个做事仔细的人，他盯着快要打完的点滴，及时叫护士换了点滴瓶，然后不时的观察着躺着的妈妈，睡的时候，她呼吸均匀，方宇就比较放心，醒的时候，她就用眼睛直直地盯着方宇。方宇看着那眼光，无法判断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为了让她好好休息，方宇就给她掖掖被角，再轻轻地说：“您什么也别想，好好休息，先好好养病。”说过话后，妈妈果然闭上双眼开始休息。过不久，又睁开眼看着方宇，方宇觉得她这么看怪累的，于是又轻轻地说：“歇会儿吧。”然后老人又闭会儿眼睛。
第二天早上，才六点多，方娟就精神焕发地来了。
看着老人正在安睡，方娟掩饰不住喜悦，盯着妈妈的脸看了又看，对方宇说：“小宇，我觉得妈今天的皮肤特干净，白里透着粉，而且，你看，皱纹好像都展开了，皮肤还光亮光亮的，气色真不错。”方宇也看过去，果然像姐说的那样，皮肤反着光，皱纹舒展开了。
方娟回过神，看着弟弟，疼爱的说：“小宇，我昨天睡得挺好的，今天你也早点回去睡觉吧，这两天你都没睡好，晚上你也不用来，好好睡个觉，明天再过来就行，对了，你还发烧吗？”说着，手就摸上了方宇的额头，方宇也不动，嘴上说：“好了，你放心吧。”方娟觉得额头确实不烫了，又是一个放心，催着方宇说：“快回去休息吧，今天晚上就在家睡觉。”方宇没说什么，拿起桌上的暖壶说：“我先去打壶水。”回来后，看见方娟正俯着身说：“妈，您醒了？”方宇也凑过去看，老人睁着的双眼亮亮的，看上去比昨天晚上还要精神一些，心里也放松了一些，于是碰了一下方娟说：“姐，那我先回去了。”“好，你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方宇放松地走出了病房，脑海里一直想着老人看他的目光，到底怎么形容那种眼神呢？疼爱？不是，温暖？不是，质疑？有点像，但也不是……快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反应了一下，似乎刚刚坐电梯之前听到了铃声，似乎还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女人的声音似乎是姐姐！想到这里，方宇拔腿就往回跑，果然，远远就听到了姐姐的哭声，跑过来看到的是医生护士推着妈的病床去抢救！他扶着已经泣不成声的姐追到了抢救室门口。
方宇觉得自己也快晕倒了，刚刚不是好好的吗？刚刚不是很有精神吗？
他用力地扶着哭泣的姐姐，忽然方娟抬起挂满泪的脸对方宇说：“小宇，妈那不是精神好，不是皮肤好，那是回光返照……我怎么没想到呢……”方宇听得心都碎了，一下子把姐搂在怀里，自己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过了多久呢？
感觉上很久，实际上没有多久，医生出来了……
母亲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