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谋之译宛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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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雪泥鸿爪1

    冬日天寒,沈宛进到大堂脱下厚氅,与王琎僔严承用早饭。温热的稠粥熨帖着心腹,佐粥小菜亦是精致可口。三人正在默不作声安静用早饭,外间庆叔来报信道是罗译已经候在门外。王琎僔抬眼,庆叔躬身应答,“罗公子带了一队金吾卫,推辞不进府中,只说在外面等小姐就是。”

    沈宛的好心情瞬间破坏,朝王琎僔安抚地点点头,喝完碗中米粥,漱口对二人行礼告辞。二人放下碗筷送沈宛出门,严承眼眶微红,王琎僔淡淡吩咐沈宛好生侍奉公主,当心自己的身子。沈宛垂首应是,深深看了二人一眼后登上罗译带来的马车。

    “王先生,晚辈告辞!”罗译玉树临风抱拳,王琎僔颔首低声道:“有劳二公子了。”

    “还请罗二哥看顾姐姐。”严承身量见长,再也不是一团孩气的身高,对着罗译长揖,罗译点点头,“放心。”领着人马朝清明坊外走去。沈宛一上车便感到车上有一股融融暖意,分别在即,撩开车帘对着门阶上站立着的两人无声点头,示意自己会好好照顾自己。二人只是默默看着她,一直到车队走远。

    车子转过弯,沈宛再也看不清门前亲人模样,放下帘子细细打量车中布置。马车只是寻常见的马车,只是四角处皆放置了精致的暖炉,是以车中温暖如春。座位上铺了厚厚的褥垫,手边的小几上还有一壶热茶和一本话本,一个精致的零嘴食盒中放了十余样各种口味的蜜饯点心。一尝之下,口味咸香过半,沈宛知道这必定是罗译为自己准备的,心中叹息一声,这般体贴入微。

    等到了驿馆,穿过禁军人墙,沈宛在罗译陪同之下进到内院。沮渠牧琛已经得了消息,带着呼雅公主备好香案,罗译朗声宣完圣旨,沮渠牧琛眉眼顺从谢过帝后赏赐,罗译抱拳轻笑,“圣上赐下的陪嫁之物就在门外,礼单在此,还请王子派人清点收库。”

    “多谢罗将军。”沮渠牧琛谢过罗译,沉吟片刻,看着沈宛清亮的眸子问道,“呼雅近日心情忐忑,不知道这清点御赐之物的事情想安排给谁?”

    自家哥哥已经有了暗示,呼雅公主微微蹙眉,“身边掌管人情往来的是泽兰,可是她正忙着替我准备染指甲的花脂,这一时半会的也弄不完。御赐之物不能就这样摆在外间,沈女官是皇后娘娘派来帮助呼雅的,不知道能不能帮呼雅这个忙呢?”一番话合情合理,沈宛也不往心里去,微微屈身,“娘娘命下官陪伴公主,但凭公主差遣。”

    沮渠牧琛桃花眼微眯,“如此,那就有劳沈女官了。”

    “不敢。”

    为表重视,沮渠牧琛遣了身边侍从协助沈宛将御赐之物分类抬进库房摆放在最显眼处。沈宛站在门口,对里边堆积如山的珍宝视若不见,将仆从捧来的赏赐细细验看后登记在册。穿堂处北风凛冽,沈宛指尖寒冷,心道还好穿得厚,不然一准受寒。饶是如此,一刻钟后还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罗译与沮渠牧琛客气寒暄了一阵,觑见沈宛站在寒风中,心下恼怒,面色便有些不好看,冷冷对沮渠牧琛道,“王子这是何意,沈女官是长宁公主的贴身女官,这般站在寒风中,难道是王子对皇后娘娘的安排有何不满吗?”

    罗译神色越加冷情,沮渠牧琛招来侍卫询问,那名侍卫低语几句,沮渠牧琛拱手辩白,“先前已经遣了下属送去裘衣,只是那位沈女官道是对皮毛过敏,坚决推辞不受,已经着人去准备暖炉等物了。”

    “如此,”罗译不置一词,面上恢复和色与沮渠牧琛告辞进宫复命。

    沈宛忙了半个时辰才将御赐登记在册,与库房看守签字交接后将册子亲自送到内堂。沮渠呼雅斜倚在暖榻上,脚边一名年长的侍女正在小心翼翼为她染指甲,鲜艳的大红色更加衬得呼雅公主肤如凝脂。沈宛并未出声,与其余侍女一起默默立在外间。直到手边事情做完,呼雅公主闲闲起身,美眸瞥见沈宛依旧恭敬柔顺,笑道:“怠慢沈女官了,泽兰现在眼力不如从前,若是中途打断,这指甲又要重新洗净再染了。”

    “见过公主,”沈宛上前,行礼一丝不苟,“这是今日御赐之物的名单,与宫里的礼单完全能对应上,管事已经签字,还请公主过目。”

    呼雅公主颔首,那名名叫泽兰的侍女上前将册子接过,呼雅公主细细查看一番,笑道,“沈女官的字写得真好。哥哥说,这些东西要我带进侯府,以后也是我安身立命的东西,有劳沈女官了。”沈宛见她面上怅惘之色一闪而逝,心中怜惜世间女子总是身不由己,面上却只得装作看不见,微微屈身,“公主言重了。”

    少时宫中的教养嬷嬷来向呼雅公主讲述大靖成婚礼仪,沈宛侍立一旁,公主命人上茶,侧首问道,“诸位嬷嬷已经讲得很明白,只是呼雅有一事不明,想请沈女官释疑。”

    不知她要提出何样为难的问题,沈宛不动如松,“公主请讲。”

    “我幼时也读过关于大靖的风情志异,说是汉人讲究三从四德,女子最重要的是在家中相夫教子。然而,为何也有妇人出嫁后自戕其身规劝夫君回头的呢?那样,岂不是有违礼教,女子以自身威胁,改变夫君意愿,有违礼教中在嫁从夫的训导。”

    “这个,”沈宛见几位嬷嬷脸上已是变色,心中思忖自己代表的是皇室,也不妄自开口,微微一笑,“公主所看,可是前朝在野名士所著《烈山传》?”

    “正是。”

    “这么说,公主并不认同书中所言,朝闻道夕死可矣。”沈宛微微叹气,“《烈山传》主角陈丽君自幼秉承庭训,侍父至孝,其父病亡,陈丽君立誓守孝,因此耽误了与未婚夫的亲事。其未婚夫偶遇乡野之女,并为其倾心,在陈丽君为父守孝三年后已经不打算履行婚约,最终因为迫于族亲压力才娶了陈丽君,却始终对妻子不假辞色并且无心大好仕途。陈丽君忧心未婚夫前途,在婚后故意与其争执,并且自毁容貌下堂。其夫心存怜悯挽留,陈丽君的要求就是其夫君潜心苦读走上正途。在外人看来,陈丽君性情乖戾不堪为*,实际上却是要点醒自己夫君。试问,怎能明知自己夫君走上歧途,还是一味容忍其犯错呢?只是,陈丽君之行为太过激进,最后著述者亦是叹息,陈与其夫君终其一生都是相敬如冰。”

    呼雅公主蹙眉,“一味顺从,世人责怪妻子没有尽到劝谏之责。行事激进,又会惹人反感。”这是在担心成婚后的夫妻相处之道,沈宛终于明白呼雅公主心情,怕是对崔元浩有了误解,微微拱手,“想必公主也有耳闻,承恩侯夫人是沈宛姨祖母。”

    “所以哥哥向皇后娘娘请了你来,”呼雅羞涩一笑,“这也算是我的一点私心。崔二公子不喜游乐,王兄又不喜我抛头露面,所以我对他是一无所知。”

    沈宛明了这种前路不明的苦楚,郑重道:“公主放心,我在承恩侯府借助过一段时日,二公子为人谦和有礼,对身边的人很好。二公子喜好诗画及一切美好的事务,公主生得天香国色,二公子必定会对公主爱若珍宝。”

    双颊绯红,呼雅公主高悬的心放下,眨眨眼睛,“有你在真好。”原来她也只是小孩心性,情绪来得快去得快,沈宛莞尔一笑。

    年关脚步越近,京城的商铺生意火爆,就算是素日节俭的人也携带家小大方购置年货。呼雅公主成婚那日,街市上的人比肩接踵,作为皇帝登基后的一大盛事,能亲眼目睹昔日盛气凌人的北凉人嫁公主到大靖的侯府,聚集的人气将冬日的寒冷驱散,热烈地讨论那一抬抬精美的陪嫁之物价值几何。

    如长龙般的陪嫁源源不断送进承恩侯府,黄昏时节,终于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崔元浩引着大红十六抬花轿缓缓走来。他一身大红色新郎服,白皙的面容上许是紧张,微抿着薄唇目视前方。震天的喜乐在街市上回荡,许多守了一天的民众在承恩侯府洒下喜钱的时候爆发出欢呼声,争相去捡地上的大钱。

    沈宛跟在花轿后面,手上捧着赐婚圣旨,一身淡粉色女官袍服剪裁合身,面上嗪着发自内心的微笑。就在转过街角便是承恩侯府的牌楼处,人群中忽地爆发出惨叫声,有百姓发现,先前还在身边高谈阔论的邻居勃间冒血,已是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杀人啦!”各处响起尖叫,人群混乱起来,不时有跌倒的人被踩踏。崔元浩骑在马上,见人群中有人持着白晃晃的刀剑逼近,有三名轿夫已经殒命,花轿重重地跌落地上,他连忙搜索花轿身后沈宛的身影,见沈宛跌倒在花轿旁边,策马而去口中高声喝道:“保护花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