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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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送信

    洞房花烛夜就这么被混过去了。关沙还是很遗憾,觉得婚礼不够盛大。可是江云起和林风眠都不这么认为,两人正处于一个韬光养晦的时期,不宜大操大办。

    关沙在这里住了三天,越住越不想走,但是想到人家是新鲜小两口,自己人高马大的住下来不合适,于是在第四天的早上提出了告辞。他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上了岸就奔嘎更村去了。

    关沙从军营开出来的车停在酒店停车场,取车地点距离水上市场很近,装了一车吃食,顺手还买了一条莲梗丝巾,让店主用精致的小盒子包装了起来,准备回去送给支教老师。

    一切准备妥当,关沙美美地上了路。

    军用越野车穿梭在丛林里,没路硬走,关沙坐在里面,颠得跟炒豆子似得。强行握紧方向盘,为避免旅途枯燥,他还咬牙作了一首比较有哲理的现代诗——这个世界上,没有路就是没有路,走得人再多,也不会变成路。你可以踏平一株小草,但却踏不平一棵大树。

    经过两日的长途跋涉,从越野车换乘马车,最后骑骡子,关沙在屁股磨烂之前到了嘎更村。他来不及欣赏延绵无际的青山,挨家挨户的打听着送信去了。

    这村里的人家住的都很远,关沙几乎是跑断了腿才把信都送到。村里几乎没有小孩了,他连个跑腿儿的都找不到,加上语言又不甚通,可是费了一把子好力气。有个退伍中年男人略懂一些汉语,关沙送了他一个打火机,他便帮忙带路,把信挨个送到了。

    最后一家住的远,但据说那家的女人能听懂汉语,退伍男人要回家舂米,关沙就自己去了。

    按照男人指引的方向,关沙沿着曲折小路走了很远,终于找到了陈发子家。房子没有院子和大门,进去就是卧室,这家没男人,关沙不便直接上去敲门,就站在外面喊:“请问这是陈发子的家吗?这有你们的信,陈发子来信了!”

    关沙这一嗓子喊完,门从里面慢慢地开了,门框里镶嵌着一个女人,斜斜地站着,仔细一看,还在奶着孩子。关沙登时就有些脸红,不过他眼观鼻,鼻观心,很有教养的不往人家胸上看。他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请问你是陈发子的家人么?”

    女人犹豫着开了口,嗓音沙哑的没了性别:“我是陈发子的母亲。”

    关沙往前走了两步,女人就往后退了一步,这村子的人对外来人都有一股莫名的敌意,关沙机灵,为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提前就把信递了过去:“陈发子的信。”

    女人接过信以后表情还是很迷茫,这不是一个母亲接到自己十多岁参军儿子的信时该有的表情。关沙觉得再站下去也没意思,转身走了,走了两步之后他听见背后女人说:“我不识字。”

    这里没别人,显然是跟关沙说的,他又转过身走了回去,心想帮人帮到底:“那我给你念念吧!”

    女人侧身给他让了路,表示请他到屋里坐。关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进去了。其实屋里没地方坐,他也并不想进去,但为了不让人家多心,他还是进去了,并且入乡随俗,很随意的就地坐了下来。

    展开信件,关沙看见了稚嫩的字体,之所以说稚嫩,是那上面的字横平竖直,越写越大,一看就是出子小孩之手。他当着女人的面,正儿八经读了起来:“思念的母亲,不知道你是否收到这封信,如果收到,那我想告诉你,请你不必担心我,我已经长大了,也想出去走走了。请你放心,虽然我不习惯,可能会有点想家,会觉得不自在,但慢慢地会习惯地。可能还要在这里三四年才能回去,轻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我们在这里打电话,三十块钱一分钟,所以可能很少打电话给你们,希望你们不要担心。不管在哪里,我都会加油,时间不多,就此停笔。”

    关沙刚开始念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念着念着就忘了身边有人,他一边念一边理解着信的内容——小孩子报了个平安,说自己长大了,请母亲不要挂念他。虽然语句不太通顺,很零碎,但关沙还是感到了心酸。当信念完以后,他才想起对面女人的存在,扬脸看她时,发现她眼中有泪,憋了很久,最终泣不成声。

    女人情绪失控,哭得很无奈。关沙想安慰她两句,但是找不到合适的话。他很清楚,未来的三四年,这个女人是见不到自己儿子的。不仅陈发子不能回来,她也没法出去。军营在七百多公里外,不仅路况不好,沿途还要经过缅甸政府军的重重关卡,手续繁多,去看望儿子,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

    关沙不再久留,放下信件以后就默默离去了。他心情非常沉重,但也没有多耽搁,骑着骡子到处去看罂粟的种植情况。现在不是农忙季节了,这里的人都很懒,地里一个人都没有。

    罂粟是很省劲的作物,种下去以后就不用管了。其实管也没法管,勤劳没什么用,横竖也没得工具浇地,风调雨顺就收成好,不下雨就收不成,算是看天吃饭吧!

    漫山遍野的土地还泛着斑驳的焦土黑色,烧山开荒的痕迹还没被完全洗刷掉,看来今年雨水不多,而且种下去的罂粟还没露苗。关沙算是完成了任务,又悲伤又轻松地回去给他的少将军复命去了。

    回到军营的当天,关沙给沙雪汇报了情况,心里想着等会要去找支教老师一起吃饭,摸着兜里的小礼物盒子浮想联翩。可是沙雪并不放他走,要留他一起看纪录片。

    大帐内不知道何时挂了一片电影幕布,很有放映厅的感觉,关沙局促地挨着沙雪坐了下来。他心想:今晚这饭吃不成了。

    大荧幕上放映的是沙海阅兵的纪录片,关沙看的兴致缺缺,但沙雪看的热泪盈眶,所以他也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强撑着精神瞪大眼去看。

    沙雪这几天一直在看他爹生前拍的纪录片,那是沙海年轻时,身边一个副官想的点子,说是要保留军座的黄金时代,将来留作纪念。

    那时候的沙海确实年轻,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戎装,风采过人,昂首挺胸地带着一大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向前走去。

    纪录片非常长,未经剪辑,有点没头没尾的意思。关沙欣赏了军阀的表面风光之后,还参观了他丰富的私生活。场景转移到了他起居所在的院子里,沙海已经换下戎装,穿了常服。他身旁的婴儿床里坐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在哭,扶着婴儿床的栏杆站了起来,对着沙海嚎啕。但是沙海在冲奶粉,无暇顾及,只好随手从旁边拿出一个洋娃娃,扔进了婴儿床里。女孩一看见洋娃娃,立刻不要爸爸了,腰板笔直的坐在床上抱着洋娃娃玩。沙海冲好奶粉,把奶嘴朝下,滴了两滴奶在小手臂上试了试温度,似乎是正好,然后才收了洋娃娃,把奶瓶递到了女孩手里。

    冗长的纪录片结束之后,关沙偷偷看了沙雪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这小女孩是您啊?”

    沙雪露出一丝微苦的笑:“是啊!”

    关沙真心实意地发出一声感慨:“军座当年能一个人把少主带大也是不容易。”

    沙雪表示赞同,抬手拍到了他的大腿上,拍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迟疑了一下。

    气氛有些凝固,关沙一惊,以为她误会了,立即站起来掏出盒子表明实情:“少主,您看,是盒子。”说着还把盒子打开,里面规规矩矩的躺着一条丝巾。

    沙雪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然后随口夸了句:“好东西,是莲梗丝吧。”说完她左右转了转脖子,发出咔咔的声响,看来这两天没少看纪录片。关沙看她显然很疲惫,便自告奋勇要为她按摩。

    沙雪听了他这个提议并未犹豫,理所当然的答应了。大帐里有一张行军床,沙雪趴了上去,关沙捋一捋袖子,开始做起了放松spa。一手摁下去才发现,少将军真是个少女,小细脖子小肩膀,床也平,她也平,两平相遇,她在床上趴了个踏踏实实。关沙竭力想按摩得舒服些,把她按睡着了好出去找支教老师。

    按摩了大概二十分钟以后,关沙探身往她脸上看,她的脸偏在一边,睫毛长长地覆盖着,呼吸非常平稳,看样子像是睡着了。关沙收了手想走,高抬腿,轻落步,生怕吵醒了她。但他刚转身走了一步,沙雪的声音就响起了:“继续按啊!怎么停了?”

    关沙回头看见她仍旧一动不动地趴着,盯着她的后脑勺说:“我以为您睡着了。”

    说完认命了似得回到床边,要继续为她按摩,但是沙雪坐了起来:“算了,不用按了,已经好多了。你这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关沙得了令,恨不得立刻飞出去,但嘴上还是客气了一下:“我再给您按一会吧,我看您最近好像都没休息好,黑眼圈很重。”

    沙雪没有说话,很累似得,只向外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关沙没再耽搁,如释重负地离开了。大帐内重新归于平静,沙雪坐在行军床上,看着关沙离去的方向,冷笑了一声。

    荧幕还在亮着银白色的光,画面定格在沙海年轻的脸上,沙雪跟父亲对望着,隔着生死和十几年的光阴,她告状似得抱怨了一句:“一个个的,都他妈变心了!”

    两天前她接到线报,有人在茵莱湖见到了林风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