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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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牢笼

    兴许是吃了蛇肉夜宵的关系,江云起第二天早早就饿醒了。她头顶披巾到溪边喝完水,继续去工地上敲石头。

    江云起现在睡得很少,也不觉得困,在这种温饱都没有解决的情况下,她对海洛因的心瘾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虽然毒瘾上来时还是会痛,但是这种痛苦已经在她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了。

    她戴着铁链,走路依旧很慢,脚上破损的皮肤已经愈合,脚腕上磨了一圈茧。

    她用锤子机械的敲着石头,时而换换手,时而拢一拢震落的披巾。手上带着的钻石戒指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江云起脸上麻木不仁,心里却渐渐有了想法。

    很奇怪,在以前林风眠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她不想活。如今落得这幅田地,她却迫切的想要生存下去。她设想,如果现在有人给她一包海洛因,她可以忍住不去动,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毒瘾是可以戒掉的。

    于是她想,她不能一辈子在这里敲石头。林风眠还活着,她也活着,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沙雪不会善罢甘休,林风眠伤好了也肯定会来找她,这一次绝对不能再拖累他,她要逃出去。

    江云起开始留意士兵把守的位置,除了正在修的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路上,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别的地方都可以自由活动。这条路似乎要永无止境的修下去,这里被关押最久的人,来了有四年了,一直在修路。这条永远往雨林深处延伸的石子路不知道最终要通往哪里。

    008监狱处在大湄公河次区域的热带雨林中,周围郁郁葱葱长满了植物。长得最高的是望天树,大概七八十米高,如同雨林中的巨人。在这种高大树木的掩映下,即使是直升飞机也不容易发现隐藏在雨林当中的这条石子路。

    在望天树下的树木分为多个层次,彼此套叠,几乎没有直射光线能到达地面。树下总是阴森潮湿,各个不同的植物层为了获得生存的权利,使出了种种不可思议的手段来争夺阳光和生长空间。

    它们或见缝插针,或盘根错节,或彼此绞杀,或寄人篱下,或依附于高大的树木,彼此争斗又彼此依赖。走进雨林深处,那种遮天蔽日,光线幽暗的环境,仿佛进入了混沌初开的远古时代。

    雨林中抬头不见蓝天,低头满眼苔藓。密不透风的雨林内部潮湿闷热,脚下到处湿滑。这里光线暗淡,虫蛇出没,人类行走其间,不仅困难重重,而且也很危险。

    听说,这里也不是没有人想过逃走,不过最后都失败了。在监狱最久的一个中年男人说,他来这里的四年间发生过三次越狱,第一次是夺车直接开上石子路,没什么意思,跑了没多远就被乱枪打死了。

    第二次是四个人进了雨林深处,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第三次一行九人,每天拼了命的干活,攒了一个月的干粮,仍然是要从大路的反方向穿越无人把守的雨林。

    半个月后,回来了一个人,但是他疯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过了没多久,疯了的那个人也死了。

    后来的一年多,就再也没有人想着逃跑。

    无人把守,就意味着九死一生。不过江云起不怕,她很想穿越丛林,活着走出缅甸。

    可惜她有足够的勇气,却没有足够的食物,人就算胆子再大,也还是要吃饭的。

    如此过了五六天。

    这日,江云起没有去敲石头,她正蜷缩着依靠在一处老树根旁,昏昏沉沉的闭着眼睛。

    此时正是上午十点钟,烈日高悬,然而在这亚热带原始丛林之中,生物却是很难直面阳光。几与天地同寿的老树根缠蔓牵,上方浓绿茂密的枝叶遮天蔽日,层层叠叠的植物将天地编织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起码看起来是密闭的。

    在这个密闭空间内,除了恒久的潮湿酷热之外,还充斥着沼泽、毒虫、巨蟒、蚂蝗、瘴气、野兽、疾病……

    现在林中的白日温度已经达到了摄氏三十五度左右。一个掸邦士兵口中叼着烟卷,手里端着个搪瓷缸子走过来,在江云起身边蹲下了。

    他察言观色的审视着江云起的面孔,因见她脸色苍白,嘴唇青紫,身体瑟瑟抖个不住,便心中一惊,放下搪瓷缸子将对方扶了起来:“你怎么了?”

    江云起睁开眼睛,看看搪瓷缸子里的稀薄米粥,然后就又把眼睛闭上了。“没事……”她喃喃的答道:“我只是有点冷。”

    士兵一张嘴,烟卷掉在了地上:“你……你是不是生疟疾了?”

    江云起抬起一只手抚去额头的汗珠,轻轻回了一声:“不知道。”

    “少主身边的关沙好像吩咐过,这个女人不能死。”士兵嘀咕着,一口把稀粥咽进了肚子里,正琢磨着到哪里去弄点药回来。

    不想此时江云起深深垂下头,就听那牙关打的格格直响,身体明显的发起抖来。

    士兵知道这病折磨人,冷的时候仿佛要将人活活冻死,就把江云起拉过来紧紧搂住,想传给对方些许热量。

    万没想到,她都这幅样子了,竟是一点情都不肯领,一把将士兵搡开了。士兵倒是没生气,想了想,大概外面的女人都是这样的,似乎很反感肢体接触。

    十分钟后,江云起恢复了常态。

    若无其事的端起那个搪瓷缸子,向士兵说道:“能不能给我也盛一碗?”

    士兵把地上那半截烟捡起来,塞进嘴里又重新点了火:“行!你等着。”

    说完叹了口气就端着搪瓷缸子往营地走去了。

    不一会那士兵就回来了,把缸子递给江云起,里面盛了半缸子稀粥:“就这么多了,你叫什么名字?”

    江云起埋头喝粥,因为太好喝了,所以没有顾得上回答他。

    他沉默着又点燃一根烟,等江云起把粥喝光了,就又指着她身后丛林说道:“前面不远就是沼泽了,这里的沼泽最危险,不能乱走。”

    江云起放下缸子,脸上开始泛红。

    士兵知道她这是要发热了,就无计可施的抬眼看着她。而江云起在短时间内就变得大汗淋漓起来,体温也随之升到了四十度。

    这种感觉自然是很令人痛苦的,幸而她惯于受苦,所以还能忍耐。这里没有药,一点儿都没有;所以士兵只能目睹她烧的满面潮红,却是无可奈何。

    江云起觉得这个士兵很麻烦,似乎知道了什么,就破罐子破摔的问:“沼泽怎么危险了?我正想去看看呢!”

    士兵一点也不惊讶:“跟谁啊?”

    江云起无所谓的说:“我自己。”

    听完她的回答士兵嗤笑了一声:“一个人那不是找死吗?”

    江云起很想知道里面的情况,服软似得问他:“怎么说?”

    士兵是缅甸人,却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云南话说:“雨林是无人区,不能单独行动,在这种地方,同类总是越多越好的。”然后又问她“你是要逃跑吧?”

    江云起丝毫不打算遮掩:“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瞎。”士兵指了指她衣服里藏的馒头,全在肚子前面兜着,好像身怀六甲一般。

    士兵留意过,江云起刚来的时候宁愿挨饿都不干活,这几天拼命敲石头换馍,换了也不舍得吃,全藏起来。结果饿得敲野果填肚子,都病成那样了,宁愿厚着脸皮要稀粥喝都不吃馒头,不是为逃跑做准备别的还真说不过去。

    江云起笑了,觉得这个士兵挺有意思的:“你多大了?”

    “十五。”士兵说。

    江云起有些惊讶,因为他皮肤黝黑,长得又高,还以为他和自己差不多大,不禁打量着他的脸感叹道:“这么小就当兵!”

    士兵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低着头嘴硬:“我不小了,还有八岁的兵呢!长得都没有枪高。”

    江云起这次真不信了:“八岁,尿布刚摘下来没几天就能当兵了?”

    士兵急了:“真的有,刚来的,在我们少将军那里!”

    她也不跟他抬杠,觉得眼前这孩子挺可怜的,就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波光叫。”士兵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好听,我叫江云起。”江云起看着眼前这个大男孩,觉得自己都能当他阿姨了。

    “你是要逃跑吧!别去送死,好好活着不好吗?以后我天天给你留稀粥喝!”波光叫拍着胸脯保证。

    江云起不明白,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对雨林怀有这么深的恐惧:“为什么一定会死?”

    波光叫看无人注意这里,又点燃一根烟,准备开始长篇大论的讲述。

    江云起劈手夺过烟来:“这么小就不学好,还抽烟!你长得有烟高吗?”

    波光叫很委屈的跟她解释这个不是烟,雨林常年潮湿,这种植物的叶子可以驱湿气,除疾病,他就用这个叶子卷来抽的,也可以嚼着吃。科普完“啪”的一声给江云起也点着了:“你抽个试试。”

    江云起特别不好意思,就着火抽了一口,呛得直哆嗦。

    “味道怎么样啊?”

    “入喉辛辣,回味绵软,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