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香消玉殒
周亦舟赶到医院的时候，孟瑶还在抢救室里。爷爷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周亦舟猛然发现，他去年还有些花白的头发，如今已经变成了全白。爷爷坐在那里，双手握住拐杖，手放在叠放的双手上面，他的背佝偻的像一个问号。
周亦舟鼻子一酸，爷爷终究是老了啊！记忆里那个无所不能的老头子，再也没有当年神采奕奕的模样。
周亦舟走过去，叫了他一声。爷爷抬起头来，想要跟他说些什么，动了动嘴唇很艰难地说了声：“来啦？”
“孟瑶怎么样了？”周亦舟问。
爷爷做起身子说：“正抢救呢，还不知道什么样呢？”他转过头来认真地望着周亦舟，说：“你跟我说实话，你和孟瑶到底怎么了？”
周亦舟不知如何说起，要告诉爷爷孟瑶和周亦帆串通好要害他和周际集团吗？爷爷恐怕一时难以接受，可是这些事情该怎么跟他解释清楚呢？
爷爷看周亦舟不说话，便接着说：“你别再瞒着我了，我都知道了，孟瑶是不是干了什么违法的事情？要不然警察不会三番五次地来找她。”
“她……”周亦舟动了动嘴唇，却感觉这些话仿佛有千斤重、万般难，挣扎了好久才终于说出了事情，“她想找人杀了那个……周亦帆。”
爷爷的身体微微一颤，问周亦舟：“他死了吗？”
周亦舟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她也没必要这么做啊……”爷爷喃喃地说：“肯定还有什么别的事，是不是？”
这个聪明的老头儿，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周亦舟索性什么都说了吧，省的爷爷自己瞎捉摸，劳心劳神。“工程部的李大年说孟瑶和周亦舟联合起来指示他泄露公司信息。”
爷爷的眉头紧皱，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周亦舟，问他：“什么时候的事儿？”
周亦舟说：“有一年了。”
爷爷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查清楚了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亦舟摇了摇头，说：“还没有。”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一直这样沉默着坐了一个多小时。抢救室的门才终于打开了，周亦舟赶紧迎上去，问医生怎么样了。
医生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病人失血过多，刚刚输过血，还在昏迷，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醒来。
周亦舟连忙向医生道谢，护士推着孟瑶走了出来。周亦舟走过去，只见躺在病床上的孟瑶脸色惨白，眼睛紧闭，好似睡着了一般。
把孟瑶安顿在病房里，周亦舟便对爷爷说：“医生说醒来至少还得好几个小时，我先送你回去吧。”
爷爷“嗯”了一声，正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突然一阵头晕，差点瘫坐在地上。周亦舟赶紧上去扶住爷爷，忙问他怎么了。爷爷说没事，只是有点头晕，一会儿就好了。
周亦舟还是坚持带他去做了检查，果然是血压又升高了好多。爷爷吃了药，医生又给他做了一些降压的治疗，才稍微有些好转。医生嘱咐千万不能让病人受任何刺激。
周亦舟扶着爷爷从医生那里出来，刚准备送爷爷回家。护士就告诉他孟瑶醒了。
“走吧，去看看。”爷爷说。
周亦舟只好搀扶着爷爷去了孟瑶的病房。病房的门开着，护士正在里面和孟瑶交谈着什么。周亦舟刚要进去，护士却摆了摆手说：“你们等一下！”
周亦舟和爷爷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护士才走出来说：“病人的情绪现在不是很稳定，她说她不想你们，我劝你们先别进去了。”
周亦舟想了想说：“那麻烦你先照看她一下，我们一会儿找个人过来。”
护士说：“好，没问题。最好找个护工，像她这种情况得24小时看着。最好，给她准备一些流食，晚饭的时候就可以吃东西了。”护士说完便转身进了病房。
“爷爷，我们先回去吧。要不让梅姨或者阿芳过来看着。”周亦舟对爷爷说。
“也好。”
周亦舟和爷爷回到家的时候，管家已经将孟瑶的房间打扫干净。房子里喷了空气清新剂，一股茉莉花的清香。
“老爷、少爷，你们回来了。”管家系着围裙正在擦客厅的地板。
“阿梅啊，你熬些粥汤，一会儿送到医院去。”爷爷对管家说。
“好的，老爷。你们中午没吃饭吧？要不要吃点东西？”管家问。
爷爷摆了摆手，便上了楼。
等他进了卧室以后，周亦舟才对管家说：“梅姨，你让阿芳去送吧。你准备晚饭吧，爷爷今天血压有点高。”
管家应了一声，正准备去厨房。周亦舟又问：“今天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啊。早上孟小姐吃早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后来嘛，警察就来了，问了她两句，她就说要上楼换衣服的。然后就一直没有下来，老爷就让我上去看看，我上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是那样子了。”
周亦舟问：“警察问她什么问题了？”
管家说：“我也没太听清楚，我在厨房呀。就听见他们说什么林老师，又说什么李总。哦，对了。孟小姐好像还问你知不知道什么的。别的我就记不清了。”
“知道了，你去忙吧，梅姨。”周亦舟喃喃地说。
他在客厅坐了一会儿，便起身上楼去了孟瑶的房间。房间里刚刚收拾过，干净的一尘不染。周亦舟走进去，坐在床上。突然想起来，那一晚，孟瑶抓住他的胳膊说让他别走，她害怕。他就那样保持着一个姿势，在床边坐了整整一夜。
果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啊！周亦舟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那些事情是孟瑶所做，也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突然，他发现孟瑶的梳妆台上放着一张折起来的纸，一支还没有盖住的笔仍在桌子上。他拿起那张纸，打开一看，便什么都知道了。
悲愤、伤心、失望……周亦舟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孟瑶一直以来对他的冷若冰霜、他们在一起时的若即若离、她的恐惧与焦虑、他的不安与惶恐，都在这封信里找到了答案。
孟瑶居然爱上了一个对她施暴的暴徒，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而且还帮助他干了这么多事情。他的信任与爱慕，居然成为她刺向他的利剑。周亦舟觉得胸口一阵绞痛，一种窒息的感觉让他痛不欲生。
信的最后面，被眼泪晕染开的“我爱你”三个字，如同一朵未完全绽放的水墨菊花。周亦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伤，梦瑶终于爱上了他，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他该去怎样去面对一个曾经要将自己至于万劫不复之地的孟瑶？
他还没有那么大度，可以轻而易举地原谅。
而且，信中还提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京辉供应的防水材料有很大的问题！现在工程已经基本竣工了，就等开春收尾了。这个项目是中英合资的，外方的检验标准一向和严格，要是材料出了一丁点儿问题，那可就不是简单的质量不过关的问题了！对整个公司的声誉将产生巨大的影响，公司以后想要走向海外，那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感情的问题想不通，那就先处理工作上的事吧。周亦舟转身下楼，穿上外套就准备出门。
管家见他走得匆忙，连忙问他：“少爷，你不吃晚饭了吗？”
周亦舟已经走到了门口，转身对管家说：“不吃了，你和爷爷吃吧。”
发动车子之后，周亦舟便立马用蓝牙耳机给秘书打了个电话，让他组织写字楼项目的负责人半个小时之后开会，并且现在立马联系检测组的对项目的所有材料进行重新检测。
下午三点，路上堵得出奇。周亦舟烦躁地坐在车里按着喇叭，前面的车流却是纹丝不动。等他赶到公司之后，与会的人员已经坐在会议室里等候多时了。
周亦舟走进会议室，坐下来。他的脸色很难堪，坐在会议室的人不禁心惊胆战。
“我刚刚收到消息，写字楼项目的防水材料供应商有很大的问题，极有可能这批材料都是不合格的。”他铁青着脸说。
在座的负责人都吃了一惊，私下里小声议论起来。
周亦舟接着说：“李大年的事情，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知道了。材料这一关是他经手的，问题肯定不止这一件，必须彻查到底。从今天开始，这个项目重新检测。我已经让张逸重新找了检测人员，各个部门必须严格配合检测，务必把所有问题都查清楚。还有，这个京辉也要调查一下，看看他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当初的市场调研是谁做的，我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材料部的林总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当初所有的投标供应商的调研都是他们部门负责的。那个时候，他就发现这个京辉有问题，公司规模还有产品质量各个方面都与公司的要求不相符合，但是李大年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醒他，这个京辉的刘总是董事长的彭宇顾公子介绍的。董事长与顾事的公子是朋友，这事儿大家可都知道。再加上，京辉送来的样品质量是过关的，所以他也就没在意。
“董事长……”林总战战兢兢地说：“这个调研是我做的，都是李大年……他说那个京辉的刘总是您的朋友……所以，我……”
周亦舟想起来，这个刘总确实是顾宣之介绍的，但是，他从来没有说过因为是朋友介绍就要网开一面，这从来不是他的做事风格。这个李大年，到底在背后倒了多少鬼！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的朋友就可以不顾产品质量随意中标？”周亦舟愤怒地说：“这件事情必须彻查到底，所有牵扯的人一概不能放过。”
他转头对秘书张逸说：“检测的事情不要让工程部的人负责了，你马上通知董事会成立一个调查小组，找最专业的检测人员，进行第三方检测。工程部的人一个都不能参与。”
张逸认真地在笔记本上坐着记录，说：“好的，董事长。我马上去办。”
周亦舟起身离开了会议室，剩下工程部的一帮人，坐在那里面面相觑。
“这个李大年，可是把我们害惨了！”
“老林，你也真是的，董事长正在气头上，你多什么嘴！”
……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亦舟回到办公室，扔觉得心里郁结难平。来不及多想，他赶紧把写字楼项目的资料调出来，大概进行了一个估算。如果防水材料真的有问题，公司得损失多少，至少他心里得有个数。
一直看到了下午6点，仍然是没有个眉目。周亦舟心里心急如焚，那一大堆数字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刚刚看了几行就分神了，又得重新看。
正在他头疼欲裂之时，秘书敲门进来，说：“董事长，我已经通知了董事们，大多数董事明天早上都有时间，要不会议就安排在明天早上九点吧？”
周亦舟点了点头，说：“好。”
秘书又说：“调查小组的组长要不由黄总担任吧，再选6名资格老的董事，3名监事。你觉得怎么样？”
周亦舟说：“好。”
秘书说：“那我现在去起草文件了，赶今天晚上12点之前发给您看。”
周亦舟又说：“好。”
秘书只好关上门出去了。
秘书一走，周亦舟便坐在那里发起呆来，资料是一眼也看不进去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整个周际大厦还是灯火通明。董事长还没有走，整个集团总部的人每一个赶走，下午那场如暴风雨般的会议早已经在整个集团传开，大家都是提心吊胆的，尤其是和李大年有关系的人。
周亦舟在办公室坐到了8点，还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看一下孟瑶。要是去了，孟瑶还是不肯见他怎么办？思索良久，周亦舟最终给方队打了一个电话。
“喂”方队的声音传来，隐约听着还有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周亦舟说：“是我，你吃晚饭了吗？”
方队说：“还没有啊。”
周亦舟说那我请你吃饭，方队说好啊。两个人就约在了一家市局附近的涮羊肉店。
周亦舟走出办公室大楼的时候，至少有一半的人心情是豁然开朗的。
他开车赶到涮羊肉店的时候，方队已经坐在里面了，在他身边还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见周亦舟进来，方队便笑了笑说：“我姑娘，她妈妈出差了，所以我带着。”
小姑娘对着周亦舟笑了笑，问了声“叔叔好。”两只小眼睛眯成了两瓣月牙。
周亦舟突然觉得紧绷了一天的心柔软了下来，他伸手摸了摸小姑娘肉嘟嘟的小脸蛋，说了声：“你好。”
小姑娘对方队说：“爸爸，客人来了，我们可以吃饭了吗？”
方队说：“可以啦，你要吃什么？”
小姑娘笑嘻嘻地说：“我想吃麻团。”
周亦舟赶紧招呼服务员点菜，问方队：“怎么现在才让孩子吃饭？”
方队说：“忙着看一个案卷，她在旁边做作业，要不是你打电话啊，我还真忘了吃饭。”
锅开了，滋滋啦啦地冒着热气。方队把一盘羊肉下进锅里，然后说：“今天的事儿，对不住了。”
周亦舟摇了摇头说：“没事儿，这不怪你。”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极端。”方队说。
周亦舟从衣兜里掏出孟瑶的那封信递给方队。方队接过来，认真地看了看。
“这么说来，孟小姐和这个人认识已经十二年了。”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周亦舟说。
周亦舟喝了一口啤酒，对着方队点了点头。
“难怪，”方队喃喃地说，“这种情况我们以前也遇到过，在心理学上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就是说，当被害人长期处于被压迫和施虐的状态，就会对此产生一种依赖心理，尤其是女的，很有可能会对这个施暴者产生一种迷恋的情节。孟小姐就是这样。”
周亦舟又喝下一杯啤酒，苦涩的感觉在他心里蔓延，孟瑶这十二年是怎么过来的？他不敢想象。
方队夹了一块肉放进周亦舟碗里，说：“吃点儿，别光顾着喝。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很难自己觉醒，除非是接受心里治疗，或者受到什么更大的刺激。看来，孟小姐母亲的死就刺激了，让她觉醒了。”
周亦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碗里的肉。
方队又问：“她怎么样了？”
周亦舟回答：“已经醒了，但是她不愿意见我。”
“不见也好，她现在的情绪不是很稳定，你还是不要去刺激她。等她自己慢慢平复一点儿，你再去，你们俩聊聊。你也别太伤心，这个事情也不能完全怪孟小姐，毕竟她那个时候还是未成年人，心智本来就不成熟，很容易被别人控制。再加上，对方又有毒品，一般人很难抵抗。有些事情，她可能无意识的。”
周亦舟点了点头，两个人碰了一杯酒。
“倒是你，应该先处理一下公司的事情。孟小姐的事，你先别想了，交给我们。那个人现在应该还在北京，我们内线的消息，境外毒枭已经放弃他了，没有人接应，他很难逃出去的。”方队说。
周亦舟点了点头，这顿饭吃了差不多有两个小时。直到小姑娘已经困得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两个人才起身告辞，周亦舟要去买单，服务员方队已经买过了。
他便对方队说：“下次，说好了我请。不许再现买单了。”
方队抱着小姑娘，说：“好，没问题。”
周亦舟刚要走，小姑娘去揉着惺忪的睡眼醒来了，“爸爸，要走了吗？”她问。
方队说：“对啊，我们回家。跟叔叔说再见。”
小姑娘再次对着周亦舟笑了笑，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麻团递给周亦舟，说：“叔叔，给你吃。”
方队笑着亲了亲她的小脸蛋，说：“你个小东西，什么时候偷偷藏了一个呀？是不是自己吃不完才给叔叔吃的呀？”
小姑娘认真地说：“才不是呢！我是看叔叔都没怎么吃饭，才专门留下给他吃的。”
周亦舟接过小姑娘手中的麻团，捏了捏她的脸蛋说：“谢谢你。”
小姑娘咯咯咯地笑着，对周亦舟挥了挥手，说：“叔叔，再见！”
周亦舟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每当孟阿姨做了好吃的，孟瑶上学的时候也是会偷偷在衣兜里塞两块，然后拿给他吃。
时光真是残忍啊，把一切都变了模样！
周亦舟开上车想要回家，却不知不觉开到了医院门口。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犹豫再三，还是下车走进了医院。他不进去，就隔着窗户看一眼。周亦舟心想。
晚上的医院里安静异常，除了来回走动的医护人员，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周亦舟乘电梯走到11楼，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孟瑶的病房前，隔着门上的小方玻璃，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显示仪器上红色的心电图显示线在来回波动。
周亦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任何的动静，刚准备离开，无意中他瞄了一眼显示器上的图像，却发现，那条波动的红线，在慢慢变成一条直线！
他有点发慌，赶紧敲了敲门，却是没有任何回应。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冲进病房，胡乱摸索着将灯打开。之见孟瑶面色惨白地躺在病床上，氧气罩被摘下来放在一边，手腕上的输液管也被拔下来，透明的液体流了一地。
周亦舟走过去，抱起孟瑶，不停地呼唤着她：“瑶瑶、瑶瑶……”
孟瑶虚弱地睁开双眼，眼神里的光亮已经消失，她的瞳孔变得很大，眼神空洞而无力，“亦舟，对不起、对不起……”她的声音很虚弱，只剩下一口气在支撑着。
周亦舟握住她冰凉的双手，说：“你不要说话，我去叫医生！”
孟瑶握住他的手，急切地说：“你不要去！没多少时间了。我是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我没有办法再面对你和爷爷。如果有来生，我再来向你们赎罪吧。小舟，你不要恨我……”
孟瑶用一种祈求的眼光望着周亦舟，还想说些什么，却一口气上不来，昏死了过去。
周亦舟赶紧呼唤医生，听到动静的医护人员赶紧跑了过来，将孟瑶推向了抢救室。
周亦舟坐在抢救室门口，心急如焚，他祈祷着不管怎样，让孟瑶活下来再说。她是受害者啊，她不是不可原谅的，一切都是那个人的错。他一边祈祷，一边在心里说服自己。
半个小时之后，抢救室的门打开了。不过这次和中午的情形不一样。医生和护士站在抢救室门口，对着满脸期待的周亦舟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病人已经没有呼吸了。”
周亦舟鼻子一酸，爷爷终究是老了啊！记忆里那个无所不能的老头子，再也没有当年神采奕奕的模样。
周亦舟走过去，叫了他一声。爷爷抬起头来，想要跟他说些什么，动了动嘴唇很艰难地说了声：“来啦？”
“孟瑶怎么样了？”周亦舟问。
爷爷做起身子说：“正抢救呢，还不知道什么样呢？”他转过头来认真地望着周亦舟，说：“你跟我说实话，你和孟瑶到底怎么了？”
周亦舟不知如何说起，要告诉爷爷孟瑶和周亦帆串通好要害他和周际集团吗？爷爷恐怕一时难以接受，可是这些事情该怎么跟他解释清楚呢？
爷爷看周亦舟不说话，便接着说：“你别再瞒着我了，我都知道了，孟瑶是不是干了什么违法的事情？要不然警察不会三番五次地来找她。”
“她……”周亦舟动了动嘴唇，却感觉这些话仿佛有千斤重、万般难，挣扎了好久才终于说出了事情，“她想找人杀了那个……周亦帆。”
爷爷的身体微微一颤，问周亦舟：“他死了吗？”
周亦舟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她也没必要这么做啊……”爷爷喃喃地说：“肯定还有什么别的事，是不是？”
这个聪明的老头儿，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周亦舟索性什么都说了吧，省的爷爷自己瞎捉摸，劳心劳神。“工程部的李大年说孟瑶和周亦舟联合起来指示他泄露公司信息。”
爷爷的眉头紧皱，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周亦舟，问他：“什么时候的事儿？”
周亦舟说：“有一年了。”
爷爷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查清楚了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亦舟摇了摇头，说：“还没有。”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一直这样沉默着坐了一个多小时。抢救室的门才终于打开了，周亦舟赶紧迎上去，问医生怎么样了。
医生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病人失血过多，刚刚输过血，还在昏迷，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醒来。
周亦舟连忙向医生道谢，护士推着孟瑶走了出来。周亦舟走过去，只见躺在病床上的孟瑶脸色惨白，眼睛紧闭，好似睡着了一般。
把孟瑶安顿在病房里，周亦舟便对爷爷说：“医生说醒来至少还得好几个小时，我先送你回去吧。”
爷爷“嗯”了一声，正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突然一阵头晕，差点瘫坐在地上。周亦舟赶紧上去扶住爷爷，忙问他怎么了。爷爷说没事，只是有点头晕，一会儿就好了。
周亦舟还是坚持带他去做了检查，果然是血压又升高了好多。爷爷吃了药，医生又给他做了一些降压的治疗，才稍微有些好转。医生嘱咐千万不能让病人受任何刺激。
周亦舟扶着爷爷从医生那里出来，刚准备送爷爷回家。护士就告诉他孟瑶醒了。
“走吧，去看看。”爷爷说。
周亦舟只好搀扶着爷爷去了孟瑶的病房。病房的门开着，护士正在里面和孟瑶交谈着什么。周亦舟刚要进去，护士却摆了摆手说：“你们等一下！”
周亦舟和爷爷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护士才走出来说：“病人的情绪现在不是很稳定，她说她不想你们，我劝你们先别进去了。”
周亦舟想了想说：“那麻烦你先照看她一下，我们一会儿找个人过来。”
护士说：“好，没问题。最好找个护工，像她这种情况得24小时看着。最好，给她准备一些流食，晚饭的时候就可以吃东西了。”护士说完便转身进了病房。
“爷爷，我们先回去吧。要不让梅姨或者阿芳过来看着。”周亦舟对爷爷说。
“也好。”
周亦舟和爷爷回到家的时候，管家已经将孟瑶的房间打扫干净。房子里喷了空气清新剂，一股茉莉花的清香。
“老爷、少爷，你们回来了。”管家系着围裙正在擦客厅的地板。
“阿梅啊，你熬些粥汤，一会儿送到医院去。”爷爷对管家说。
“好的，老爷。你们中午没吃饭吧？要不要吃点东西？”管家问。
爷爷摆了摆手，便上了楼。
等他进了卧室以后，周亦舟才对管家说：“梅姨，你让阿芳去送吧。你准备晚饭吧，爷爷今天血压有点高。”
管家应了一声，正准备去厨房。周亦舟又问：“今天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啊。早上孟小姐吃早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后来嘛，警察就来了，问了她两句，她就说要上楼换衣服的。然后就一直没有下来，老爷就让我上去看看，我上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是那样子了。”
周亦舟问：“警察问她什么问题了？”
管家说：“我也没太听清楚，我在厨房呀。就听见他们说什么林老师，又说什么李总。哦，对了。孟小姐好像还问你知不知道什么的。别的我就记不清了。”
“知道了，你去忙吧，梅姨。”周亦舟喃喃地说。
他在客厅坐了一会儿，便起身上楼去了孟瑶的房间。房间里刚刚收拾过，干净的一尘不染。周亦舟走进去，坐在床上。突然想起来，那一晚，孟瑶抓住他的胳膊说让他别走，她害怕。他就那样保持着一个姿势，在床边坐了整整一夜。
果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啊！周亦舟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那些事情是孟瑶所做，也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突然，他发现孟瑶的梳妆台上放着一张折起来的纸，一支还没有盖住的笔仍在桌子上。他拿起那张纸，打开一看，便什么都知道了。
悲愤、伤心、失望……周亦舟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孟瑶一直以来对他的冷若冰霜、他们在一起时的若即若离、她的恐惧与焦虑、他的不安与惶恐，都在这封信里找到了答案。
孟瑶居然爱上了一个对她施暴的暴徒，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而且还帮助他干了这么多事情。他的信任与爱慕，居然成为她刺向他的利剑。周亦舟觉得胸口一阵绞痛，一种窒息的感觉让他痛不欲生。
信的最后面，被眼泪晕染开的“我爱你”三个字，如同一朵未完全绽放的水墨菊花。周亦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伤，梦瑶终于爱上了他，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他该去怎样去面对一个曾经要将自己至于万劫不复之地的孟瑶？
他还没有那么大度，可以轻而易举地原谅。
而且，信中还提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京辉供应的防水材料有很大的问题！现在工程已经基本竣工了，就等开春收尾了。这个项目是中英合资的，外方的检验标准一向和严格，要是材料出了一丁点儿问题，那可就不是简单的质量不过关的问题了！对整个公司的声誉将产生巨大的影响，公司以后想要走向海外，那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感情的问题想不通，那就先处理工作上的事吧。周亦舟转身下楼，穿上外套就准备出门。
管家见他走得匆忙，连忙问他：“少爷，你不吃晚饭了吗？”
周亦舟已经走到了门口，转身对管家说：“不吃了，你和爷爷吃吧。”
发动车子之后，周亦舟便立马用蓝牙耳机给秘书打了个电话，让他组织写字楼项目的负责人半个小时之后开会，并且现在立马联系检测组的对项目的所有材料进行重新检测。
下午三点，路上堵得出奇。周亦舟烦躁地坐在车里按着喇叭，前面的车流却是纹丝不动。等他赶到公司之后，与会的人员已经坐在会议室里等候多时了。
周亦舟走进会议室，坐下来。他的脸色很难堪，坐在会议室的人不禁心惊胆战。
“我刚刚收到消息，写字楼项目的防水材料供应商有很大的问题，极有可能这批材料都是不合格的。”他铁青着脸说。
在座的负责人都吃了一惊，私下里小声议论起来。
周亦舟接着说：“李大年的事情，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知道了。材料这一关是他经手的，问题肯定不止这一件，必须彻查到底。从今天开始，这个项目重新检测。我已经让张逸重新找了检测人员，各个部门必须严格配合检测，务必把所有问题都查清楚。还有，这个京辉也要调查一下，看看他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当初的市场调研是谁做的，我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材料部的林总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当初所有的投标供应商的调研都是他们部门负责的。那个时候，他就发现这个京辉有问题，公司规模还有产品质量各个方面都与公司的要求不相符合，但是李大年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醒他，这个京辉的刘总是董事长的彭宇顾公子介绍的。董事长与顾事的公子是朋友，这事儿大家可都知道。再加上，京辉送来的样品质量是过关的，所以他也就没在意。
“董事长……”林总战战兢兢地说：“这个调研是我做的，都是李大年……他说那个京辉的刘总是您的朋友……所以，我……”
周亦舟想起来，这个刘总确实是顾宣之介绍的，但是，他从来没有说过因为是朋友介绍就要网开一面，这从来不是他的做事风格。这个李大年，到底在背后倒了多少鬼！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的朋友就可以不顾产品质量随意中标？”周亦舟愤怒地说：“这件事情必须彻查到底，所有牵扯的人一概不能放过。”
他转头对秘书张逸说：“检测的事情不要让工程部的人负责了，你马上通知董事会成立一个调查小组，找最专业的检测人员，进行第三方检测。工程部的人一个都不能参与。”
张逸认真地在笔记本上坐着记录，说：“好的，董事长。我马上去办。”
周亦舟起身离开了会议室，剩下工程部的一帮人，坐在那里面面相觑。
“这个李大年，可是把我们害惨了！”
“老林，你也真是的，董事长正在气头上，你多什么嘴！”
……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亦舟回到办公室，扔觉得心里郁结难平。来不及多想，他赶紧把写字楼项目的资料调出来，大概进行了一个估算。如果防水材料真的有问题，公司得损失多少，至少他心里得有个数。
一直看到了下午6点，仍然是没有个眉目。周亦舟心里心急如焚，那一大堆数字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刚刚看了几行就分神了，又得重新看。
正在他头疼欲裂之时，秘书敲门进来，说：“董事长，我已经通知了董事们，大多数董事明天早上都有时间，要不会议就安排在明天早上九点吧？”
周亦舟点了点头，说：“好。”
秘书又说：“调查小组的组长要不由黄总担任吧，再选6名资格老的董事，3名监事。你觉得怎么样？”
周亦舟说：“好。”
秘书说：“那我现在去起草文件了，赶今天晚上12点之前发给您看。”
周亦舟又说：“好。”
秘书只好关上门出去了。
秘书一走，周亦舟便坐在那里发起呆来，资料是一眼也看不进去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整个周际大厦还是灯火通明。董事长还没有走，整个集团总部的人每一个赶走，下午那场如暴风雨般的会议早已经在整个集团传开，大家都是提心吊胆的，尤其是和李大年有关系的人。
周亦舟在办公室坐到了8点，还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看一下孟瑶。要是去了，孟瑶还是不肯见他怎么办？思索良久，周亦舟最终给方队打了一个电话。
“喂”方队的声音传来，隐约听着还有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周亦舟说：“是我，你吃晚饭了吗？”
方队说：“还没有啊。”
周亦舟说那我请你吃饭，方队说好啊。两个人就约在了一家市局附近的涮羊肉店。
周亦舟走出办公室大楼的时候，至少有一半的人心情是豁然开朗的。
他开车赶到涮羊肉店的时候，方队已经坐在里面了，在他身边还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见周亦舟进来，方队便笑了笑说：“我姑娘，她妈妈出差了，所以我带着。”
小姑娘对着周亦舟笑了笑，问了声“叔叔好。”两只小眼睛眯成了两瓣月牙。
周亦舟突然觉得紧绷了一天的心柔软了下来，他伸手摸了摸小姑娘肉嘟嘟的小脸蛋，说了声：“你好。”
小姑娘对方队说：“爸爸，客人来了，我们可以吃饭了吗？”
方队说：“可以啦，你要吃什么？”
小姑娘笑嘻嘻地说：“我想吃麻团。”
周亦舟赶紧招呼服务员点菜，问方队：“怎么现在才让孩子吃饭？”
方队说：“忙着看一个案卷，她在旁边做作业，要不是你打电话啊，我还真忘了吃饭。”
锅开了，滋滋啦啦地冒着热气。方队把一盘羊肉下进锅里，然后说：“今天的事儿，对不住了。”
周亦舟摇了摇头说：“没事儿，这不怪你。”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极端。”方队说。
周亦舟从衣兜里掏出孟瑶的那封信递给方队。方队接过来，认真地看了看。
“这么说来，孟小姐和这个人认识已经十二年了。”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周亦舟说。
周亦舟喝了一口啤酒，对着方队点了点头。
“难怪，”方队喃喃地说，“这种情况我们以前也遇到过，在心理学上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就是说，当被害人长期处于被压迫和施虐的状态，就会对此产生一种依赖心理，尤其是女的，很有可能会对这个施暴者产生一种迷恋的情节。孟小姐就是这样。”
周亦舟又喝下一杯啤酒，苦涩的感觉在他心里蔓延，孟瑶这十二年是怎么过来的？他不敢想象。
方队夹了一块肉放进周亦舟碗里，说：“吃点儿，别光顾着喝。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很难自己觉醒，除非是接受心里治疗，或者受到什么更大的刺激。看来，孟小姐母亲的死就刺激了，让她觉醒了。”
周亦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碗里的肉。
方队又问：“她怎么样了？”
周亦舟回答：“已经醒了，但是她不愿意见我。”
“不见也好，她现在的情绪不是很稳定，你还是不要去刺激她。等她自己慢慢平复一点儿，你再去，你们俩聊聊。你也别太伤心，这个事情也不能完全怪孟小姐，毕竟她那个时候还是未成年人，心智本来就不成熟，很容易被别人控制。再加上，对方又有毒品，一般人很难抵抗。有些事情，她可能无意识的。”
周亦舟点了点头，两个人碰了一杯酒。
“倒是你，应该先处理一下公司的事情。孟小姐的事，你先别想了，交给我们。那个人现在应该还在北京，我们内线的消息，境外毒枭已经放弃他了，没有人接应，他很难逃出去的。”方队说。
周亦舟点了点头，这顿饭吃了差不多有两个小时。直到小姑娘已经困得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两个人才起身告辞，周亦舟要去买单，服务员方队已经买过了。
他便对方队说：“下次，说好了我请。不许再现买单了。”
方队抱着小姑娘，说：“好，没问题。”
周亦舟刚要走，小姑娘去揉着惺忪的睡眼醒来了，“爸爸，要走了吗？”她问。
方队说：“对啊，我们回家。跟叔叔说再见。”
小姑娘再次对着周亦舟笑了笑，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麻团递给周亦舟，说：“叔叔，给你吃。”
方队笑着亲了亲她的小脸蛋，说：“你个小东西，什么时候偷偷藏了一个呀？是不是自己吃不完才给叔叔吃的呀？”
小姑娘认真地说：“才不是呢！我是看叔叔都没怎么吃饭，才专门留下给他吃的。”
周亦舟接过小姑娘手中的麻团，捏了捏她的脸蛋说：“谢谢你。”
小姑娘咯咯咯地笑着，对周亦舟挥了挥手，说：“叔叔，再见！”
周亦舟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每当孟阿姨做了好吃的，孟瑶上学的时候也是会偷偷在衣兜里塞两块，然后拿给他吃。
时光真是残忍啊，把一切都变了模样！
周亦舟开上车想要回家，却不知不觉开到了医院门口。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犹豫再三，还是下车走进了医院。他不进去，就隔着窗户看一眼。周亦舟心想。
晚上的医院里安静异常，除了来回走动的医护人员，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周亦舟乘电梯走到11楼，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孟瑶的病房前，隔着门上的小方玻璃，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显示仪器上红色的心电图显示线在来回波动。
周亦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任何的动静，刚准备离开，无意中他瞄了一眼显示器上的图像，却发现，那条波动的红线，在慢慢变成一条直线！
他有点发慌，赶紧敲了敲门，却是没有任何回应。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冲进病房，胡乱摸索着将灯打开。之见孟瑶面色惨白地躺在病床上，氧气罩被摘下来放在一边，手腕上的输液管也被拔下来，透明的液体流了一地。
周亦舟走过去，抱起孟瑶，不停地呼唤着她：“瑶瑶、瑶瑶……”
孟瑶虚弱地睁开双眼，眼神里的光亮已经消失，她的瞳孔变得很大，眼神空洞而无力，“亦舟，对不起、对不起……”她的声音很虚弱，只剩下一口气在支撑着。
周亦舟握住她冰凉的双手，说：“你不要说话，我去叫医生！”
孟瑶握住他的手，急切地说：“你不要去！没多少时间了。我是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我没有办法再面对你和爷爷。如果有来生，我再来向你们赎罪吧。小舟，你不要恨我……”
孟瑶用一种祈求的眼光望着周亦舟，还想说些什么，却一口气上不来，昏死了过去。
周亦舟赶紧呼唤医生，听到动静的医护人员赶紧跑了过来，将孟瑶推向了抢救室。
周亦舟坐在抢救室门口，心急如焚，他祈祷着不管怎样，让孟瑶活下来再说。她是受害者啊，她不是不可原谅的，一切都是那个人的错。他一边祈祷，一边在心里说服自己。
半个小时之后，抢救室的门打开了。不过这次和中午的情形不一样。医生和护士站在抢救室门口，对着满脸期待的周亦舟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病人已经没有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