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土地爷的账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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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顺着你的意思办……”碧空万里，阳光明媚。公园里开满了五彩缤纷的鲜花，小鸟在附近的树枝上鸣叫着欢快的调子。军队团长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以致于柬埔寨商人不敢起身告辞。突然，怒气冲冲的军队团长开口讲起话来：“谁要真他妈以为我没有用了，那就大错特错了。……我还没有死，也不是个没有用的废物。……不就是想斗一斗吗？那就让我们玩一玩好了。”他这一辈子除了斗，的确没有干过什么别的事。他是怎么开辟起来的大麻种植园，怎么给大麻种植园划定了广阔的疆域，怎么树立起自己的权威？他跟这个军队师长不同，——他没有从父辈那里继承到一分钱的财产，也不是在大城市里靠着兄弟的供给长大的……他是怎么把对手搞垮的？他手里有枪，后面跟着的人手里也有枪，——闯进天津，开拓出了大麻种植园。任何一个上了年纪的天津人都能讲讲当年的情况，谁也没有把这段历史忘掉。这个柬埔寨商人完全打错了算盘。他是从外国来的，不清楚天津的历史，——他最好先打听一下……军队团长用手杖敲打着人行道上的水泥地，柬埔寨商人一身不吭地听着。越南商人亲热的声音打断了军队团长的话：“早啊，领导……”军队团长微微一笑，把手伸向了越南商人：“我在跟我的老朋友聊天。请坐。”他在长凳上给越南商人让出一个位置。“像我这把年纪了，必须晒晒太阳……”“噢，领导，没有哪个年轻人能比得上您。”“可是有些人盼望着我早点入土……有些人以为我已经一文不值了……”“谁也不会这么想的，领导。”柬埔寨商人插话道。越南商人换了个话题，他问军队团长：“x学校的情况还好吧？”越南商人是这所学校的董事长。“好是好，——它已经可以和公办学校的硬件平起平坐了。……还有一个重大的新闻，天津终于有了自己的民办综合性大学！”“已经拥有和公办大学一样的硬件了？……”“的确如此……”“噢！”“军队师长答应教委破例给予办理。等到今年高考结束，高校就破格录取了……”“不错，不错……”越南商人接着又讲下去，柬埔寨商人趁机赶忙起身告辞。军队团长根本没有理会他俩的话，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远方：他那混血的儿子在北京都干了些什么？他是区议员，随时可以找到教委的人谈话，可他都干了些什么？难道他没有给x学校以重点大学的待遇吗？如果教委在军队师长的压力下关心此事，全市的纨绔子弟都会把功劳记在军队师长的头上，而不是他的头上。军队团长最近几乎没有去过北京，没有参加市参议院的会议。——因为旅途实在是太劳累。结果，他向区政府提出的各项要求都石沉大海，被搁置起来。以此同时，区长好像是迅速地考虑了他的要求，让人告诉他，明年年初这学校一定可以享受重点大学的待遇。军队团长那个高兴劲，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越南商人。——还特别强调说，领导对他的要求很快就准以答复。“明年x学校就可以享受重点大学的待遇了……”越南商人表示感谢，同时又深表遗憾地说：“过些日子，我再把钱给您……”现在，军队团长突然听到了这样的消息：由于军队师长的活动与关照，这件事破例地板办成了。——根本不用再等到明年，今年年底以前x学校就能享受到和重点大学一样的待遇！他真想亲自到教委走一趟，给那里的人一点脸色瞧瞧……也让他们知道知道，——随便拒绝自己的要求会落得个什么下场！他的儿子在区议会里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他不是个搞政治的材料，——虽然他是个好丈夫、好管家，可是为人太软弱，不懂得使用手段，一点不像自己，不会把自己的意志变成公共意见。……他儿子整天想的就是女人女人女人；除此之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越南商人也起身告辞了。“再见……别忘了告诉那些阔少们，就说我祝贺他们。别让他们等急了……”广场上只剩下军队团长一个人了。阳光使他感到惬意，他的脸色变得十分温和。他想起了过去的岁月，那时候这种事情很好办，——谁要是使他感到不舒服，叫个警卫来化装成打手去教训一下就行了；或者是，干脆给那人一笔钱，叫他把事办利索了就行了。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不过，这个军队师长打错了算盘。——的确，这三十三年来天津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军队团长试图适应这种新的生活，适应从过去属于他的那个天津破壳而出的新的天津。他认为自己已经了解了它，意识到了它的问题和重要性。他不是美化了城市，修建了广场和公园吗？不是给街道上铺上了沥青了吗？甚至不是不顾和美国人、日本人达成协议，修起了高速公路吗？为什么现在这个城市突然地仿佛要摆脱自己的控制了呢？为什么所有人都自作主张，为所欲为，不听听他的意见，不等他的指示了呢？这个他已经不能理解和不能自由指挥的天津究竟在发生着什么样的事呢？军队团长不是那种未经风浪就愿赌服输的人。天津是他的土地，谁也没有他对这里做出的贡献大。不管是谁，都别想从他的手里抢走指挥权。他感到一场新的战斗已经来临，——与过去的战斗不同，这场新的战斗或许更为艰难些。他站起身来，直了直腰，好像没有感到岁月不饶人。不过，他可能是老了，只是没有入土罢了，——但只要他还活着，一息尚存，这里就只能由他发号施令。军队团长离开公园，朝区政府大楼走去。门口站岗的保安向他敬礼，军队团长含颌一笑。
“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顺着你的意思办……”碧空万里，阳光明媚。公园里开满了五彩缤纷的鲜花，小鸟在附近的树枝上鸣叫着欢快的调子。军队团长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以致于柬埔寨商人不敢起身告辞。突然，怒气冲冲的军队团长开口讲起话来：“谁要真他妈以为我没有用了，那就大错特错了。……我还没有死，也不是个没有用的废物。……不就是想斗一斗吗？那就让我们玩一玩好了。”他这一辈子除了斗，的确没有干过什么别的事。他是怎么开辟起来的大麻种植园，怎么给大麻种植园划定了广阔的疆域，怎么树立起自己的权威？他跟这个军队师长不同，——他没有从父辈那里继承到一分钱的财产，也不是在大城市里靠着兄弟的供给长大的……他是怎么把对手搞垮的？他手里有枪，后面跟着的人手里也有枪，——闯进天津，开拓出了大麻种植园。任何一个上了年纪的天津人都能讲讲当年的情况，谁也没有把这段历史忘掉。这个柬埔寨商人完全打错了算盘。他是从外国来的，不清楚天津的历史，——他最好先打听一下……军队团长用手杖敲打着人行道上的水泥地，柬埔寨商人一身不吭地听着。越南商人亲热的声音打断了军队团长的话：“早啊，领导……”军队团长微微一笑，把手伸向了越南商人：“我在跟我的老朋友聊天。请坐。”他在长凳上给越南商人让出一个位置。“像我这把年纪了，必须晒晒太阳……”“噢，领导，没有哪个年轻人能比得上您。”“可是有些人盼望着我早点入土……有些人以为我已经一文不值了……”“谁也不会这么想的，领导。”柬埔寨商人插话道。越南商人换了个话题，他问军队团长：“x学校的情况还好吧？”越南商人是这所学校的董事长。“好是好，——它已经可以和公办学校的硬件平起平坐了。……还有一个重大的新闻，天津终于有了自己的民办综合性大学！”“已经拥有和公办大学一样的硬件了？……”“的确如此……”“噢！”“军队师长答应教委破例给予办理。等到今年高考结束，高校就破格录取了……”“不错，不错……”越南商人接着又讲下去，柬埔寨商人趁机赶忙起身告辞。军队团长根本没有理会他俩的话，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远方：他那混血的儿子在北京都干了些什么？他是区议员，随时可以找到教委的人谈话，可他都干了些什么？难道他没有给x学校以重点大学的待遇吗？如果教委在军队师长的压力下关心此事，全市的纨绔子弟都会把功劳记在军队师长的头上，而不是他的头上。军队团长最近几乎没有去过北京，没有参加市参议院的会议。——因为旅途实在是太劳累。结果，他向区政府提出的各项要求都石沉大海，被搁置起来。以此同时，区长好像是迅速地考虑了他的要求，让人告诉他，明年年初这学校一定可以享受重点大学的待遇。军队团长那个高兴劲，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越南商人。——还特别强调说，领导对他的要求很快就准以答复。“明年x学校就可以享受重点大学的待遇了……”越南商人表示感谢，同时又深表遗憾地说：“过些日子，我再把钱给您……”现在，军队团长突然听到了这样的消息：由于军队师长的活动与关照，这件事破例地板办成了。——根本不用再等到明年，今年年底以前x学校就能享受到和重点大学一样的待遇！他真想亲自到教委走一趟，给那里的人一点脸色瞧瞧……也让他们知道知道，——随便拒绝自己的要求会落得个什么下场！他的儿子在区议会里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他不是个搞政治的材料，——虽然他是个好丈夫、好管家，可是为人太软弱，不懂得使用手段，一点不像自己，不会把自己的意志变成公共意见。……他儿子整天想的就是女人女人女人；除此之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越南商人也起身告辞了。“再见……别忘了告诉那些阔少们，就说我祝贺他们。别让他们等急了……”广场上只剩下军队团长一个人了。阳光使他感到惬意，他的脸色变得十分温和。他想起了过去的岁月，那时候这种事情很好办，——谁要是使他感到不舒服，叫个警卫来化装成打手去教训一下就行了；或者是，干脆给那人一笔钱，叫他把事办利索了就行了。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不过，这个军队师长打错了算盘。——的确，这三十三年来天津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军队团长试图适应这种新的生活，适应从过去属于他的那个天津破壳而出的新的天津。他认为自己已经了解了它，意识到了它的问题和重要性。他不是美化了城市，修建了广场和公园吗？不是给街道上铺上了沥青了吗？甚至不是不顾和美国人、日本人达成协议，修起了高速公路吗？为什么现在这个城市突然地仿佛要摆脱自己的控制了呢？为什么所有人都自作主张，为所欲为，不听听他的意见，不等他的指示了呢？这个他已经不能理解和不能自由指挥的天津究竟在发生着什么样的事呢？军队团长不是那种未经风浪就愿赌服输的人。天津是他的土地，谁也没有他对这里做出的贡献大。不管是谁，都别想从他的手里抢走指挥权。他感到一场新的战斗已经来临，——与过去的战斗不同，这场新的战斗或许更为艰难些。他站起身来，直了直腰，好像没有感到岁月不饶人。不过，他可能是老了，只是没有入土罢了，——但只要他还活着，一息尚存，这里就只能由他发号施令。军队团长离开公园，朝区政府大楼走去。门口站岗的保安向他敬礼，军队团长含颌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