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灵之随羽而安
字体: 16 + -

第103章 缘起缘灭

    月落日升,一夜欢宴过去后,绯玥宗内宗迎来如往常一般无二的清晨。

    自长老堂到演武场要通过占地极广的内宗花园,花园里假山怪石林立,森森古木间夹杂着各色妍丽花朵,布局看似随意实则玄妙。花园最偏僻的一座小亭里坐着一男一女,女子素手拨弦,琴声缥缈悦耳,男子倚廊而坐,姿态虽然散漫,一双极风流的桃花眸子却紧紧盯着女子,眼中神色不知是喜是忧,是专注还是早已出神。

    一曲奏罢,羽蓝若抬头对上萧啸的视线,微微一笑道:“演武台那边正热闹呢,你不去看看?”

    萧啸转了转扇柄,答非所问:“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的乐器是笛子,为何如今改成弹琴了?”

    羽蓝若便也顺着他的话峰接了下去:“你送我的那柄玉笛在对战时碎掉了,你知道我的属性,所有乐器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她说的云淡风轻,萧啸的眼神却骤然阴沉,他道:“是谁打碎的?”

    羽蓝若垂眸一笑:“时间太久,我已经不记得了。”

    平地忽起微风,风中有早绽迎春的花香,微风舒缓,清香沁人,本该是令人心情舒畅的好天色,这一方小亭的气氛却凝滞阴沉,如大雨前乌云密布的天空。

    萧啸起身走到羽蓝若身前,隔着一方琴案,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然道:“我赠你的玉笛,我对你的这一番心意,于你来说就是这样一文不值吗?”他忽然弯下身去,有些失态的抓住她的肩膀,怒吼道:“羽蓝若!这么多年了,我念了你这么多年!你在下学宫时我成日跟着,你进上学宫后我苦苦等着,如今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你不愿离开绯玥宗我便随你入绯玥宗,你想要归隐山林我便随你归隐,你想要如何我都可以顺着你。可是你还是躲着我,将我的一片真心弃若敝履。羽蓝若,你到底有没有心?”

    羽蓝若抬起颜色浅淡的眸子,她仔细看了看萧啸的脸,忽然一笑,那笑容即柔且淡,美到极致,却也伤人到极致,她轻声道:“萧啸,我大了你许多,从一开始,我就将你当做弟弟看待,当初在学宫,你、我、还有连铮是最要好的,你当知我羽蓝若此生唯一爱过的男子是连铮,没有别人。”

    萧啸震惊的后退了一步,他震惊于羽蓝若口中说出“连铮”二字时平静的表情,这名字是即便他在气头上都不敢轻易说出的,他知道连铮的死对羽蓝若打击有多大,这个名字是个不能触及的逆鳞。

    可如今,为何她能这么坦然的提起连铮?若是终于将旧情放下,她为何还是不肯正眼看一看他?

    羽蓝若呀羽蓝若,你可知那个小了你整整七岁的男子对你是怎样的情意?十三岁时他第一次踏入学宫,在那跨江大桥之上看见你第一眼。只一眼,倨傲的天才少年便从云端跌落,重重摔在你微微扬起的裙角之下,从此不得解脱。

    那时候,那时候朝圣峰上的天空真是蓝啊,他总是早早完成一天的课业,穿过整座下学宫,去水灵阁的奉海殿,去找那个全学宫的男子都趋之若鹜的绝美女子。嘴上叫着羽姐姐,心中却悄悄说着,总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叫你一声,羽蓝若。这样的无忧时光过了五年,五年后羽蓝若入上学宫修行,他和连铮被师长认定为凡心太重,宜出世不宜入世,都出了学宫,各自游历。

    他在外游荡了整整十年,好不容易等到她出世,听到的消息却是连铮惨死,羽蓝若悲痛欲绝,不知去向。

    “羽蓝若,这么久了,故人接连离去,我们却都还活着,你为何不给我也给自己一个机会?”男子低声道,嗓音带了点颓丧。

    羽蓝若似乎想要抚一抚他的脸颊,手却最终落在了他肩膀上,她道:“你自命潇洒,却从来没有潇洒过,儿女情长你放不下,家国大任你也放不下,萧啸,这便是你困苦的根源。”她又坐回琴案旁,素手挑起一弦,铮的一声,声响清脆玲珑:“你可知连铮死后我的修为为何能一日千里,短短十年便已至化境四品?”

    萧啸长眉一皱,他一直不能感觉羽蓝若身上的修为,知道她已入化境,但没想到她竟然已经化境四品。他自己也摸到了化境的门栏,知道这个境界再往上提升有多难,羽蓝若这个速度,已经有些有悖常理了。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羽蓝若。羽蓝若点头道:“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堪破了情关,心境已经臻于圆满,不出二十年,或者更短,我也许就能达到传说中的‘无境’境界。”

    亭内亭外一片死寂,萧啸好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神异常复杂。

    这世上知道“无境”这一绝世境界的人不多,他和羽蓝若作为天才弟子在学宫时恰好听当时的大学宫长讲过,无境是化境之上的玄妙境界,据说达到这个境界的人甚至能脱离肉身,灵识与天地共存,己身意志便是天道。那时他们私下里还谈论,说是不是苏合尊者便是达到了这个境界,跨越生死,如同仙人。

    最重要的是,想要达到这一境界除了骇人的灵力储备,还需要圆满无暇的心境,也就是看破一切,脱离尘世欲念。如果真的成了无境之人,那曾经爱的死去活来的恋人于他来说,也不会比路边一株野草更亲切。

    原来她竟是堪破了情关,原来连铮的死带给他的不是机会,而是绝路。原来枯等成灰,就是他萧啸的命运。

    羽蓝若还要说什么,萧啸却忽然转身,男子仰天大笑,笑声将附近鸟雀惊得飞起,成群结队不知所措的在花园上空盘旋。男子大步走出小亭,沿着那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渐行渐远。他的笑声听着似乎是畅快的,他的背影却萧索的让人心酸。

    “羽蓝若,你既然有机会飞升无境,彻底摒弃尘世烦恼,我为你高兴。我萧啸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再也不会成为你的拖累,从此山高水长,不必再见。”

    羽蓝若的手落回瑶琴,琴弦发出细微的颤音,仿佛叹息。她想着,走了也好,她本来要说:萧啸,以后你还是叫我一声羽姐姐吧。

    虽然她再不能体会情滋味,但这一句话,想来还是很伤人。

    便如此,山高水长,不必再见,很好。

    现下演武台也确实热闹的很,绯月宗年轻一辈的弟子几乎都聚集在这一方高台旁,人头攒动,叫好声不绝于耳,越发衬托的三方石台上交手的少年人意态飞扬,耀眼夺目。

    羽安和温淮并排坐在演武场边缘的木椅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绯月宗年轻一辈的弟子战力很是不济啊,这都比了一早晨了,还没人能把莫师兄打下来。”温淮懒懒道。

    羽安并不认同:“师父说年前绯月宗不少拔尖弟子闭关,至今也没全出关,我们现在看到的,大概不是绯钥宗的全部实力。”

    “说到你师父,你觉不觉的她跟我师父之间,有点什么。”温淮忽然朝羽安挤了挤眼,笑的不怀好意。

    羽安回想了昨日萧阁主的忽然消失,和今晨去找师父时门外站着的萧阁主的神情,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确实有点什么。不过她并没有探究长辈私事的兴趣,便想转移话题,问问温淮如今的修为。

    羽安的话还未问出口,长椅上忽然又多了一人。

    那人一身冻死人不偿命的冷意,冷冷的说了三个字:“战一场。”

    羽安和温淮同时转头,温淮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在说我?”

    一身利落黑衣的少年面无表情的点头,他瞥了眼羽安,冷声道:“她还没入开境。”

    羽安本还有些舒缓意味的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她站起身,转身就走。

    温淮赶忙拦住,先瞪了拾刃一眼,又朝羽安摆出个灿烂笑脸:“别生气别生气,我知道你的修为是因为养伤才落下的,不怪你。拾刃这人就是不会说话,我等会儿替你揍他。”

    羽安当然没生拾刃的气,她气的是自己,并非气自己因为养伤而懈怠修为,而是她竟然养成了惫懒习惯。比如今天早晨,她就应该打坐入定,而不是和人闲聊。

    罪过罪过,羽安默念了一声,对温淮道:“去吧,我会在旁观战的,只是战罢就要回去修炼了。”

    温淮灿烂一笑,当先一跃上台。

    少年身形修长流利,容颜俊逸无匹,那一头金发的光辉甚至将阳光都压下了几分。台下一片惊呼喝彩,以至于样貌毫不起眼穿的又低调的拾刃上台,就没引起什么注意。

    羽安又在长椅上坐下,这回椅子上又多了人。

    衣袍窸窣微响过后,那人在羽安旁边坐定,和羽安一起望向台上已经酝酿完战意的两人,淡声道:“天鼎学宫确实英才辈出,令我辈神往。”

    羽安转身看了看他,皱眉道:“听你语气似是不悦。”

    一身宽大黑袍的少年微微一笑,笑意清浅,答非所问:“你之前说自己是个孤儿,其实我也是,只是我这孤却不是你那孤能比的。”

    “怎么说?”

    “你有许多可以交心的朋友,有人肯为之掏心掏肺的人,怎能说孤?”

    “你没有朋友吗?”

    “有一个,不过他远在天边呢。”

    “我算是你的朋友吗?”

    风承琰转过身,看着羽安的眼神意味不明,半晌,他忽然问道:“那天,你为何要捂住我的耳朵?你明知道以我的修为根本不会伤到,反而是你自己危险。”

    羽安其实并不知道风承琰的修为到了什么境界,当时也是一时犯浑,事后细想,她把自己当时的行径归为“报恩心切”。

    她就很实在的道:“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先前既然说了遇到危险要拼死救你的话,便不能光说不做。”

    风承琰笑了,不再是那种淡淡的笑意,而是如那夜塔顶上的一般,飞扬而温暖。他忽然凑近羽安的耳朵,轻声道:“你这恩情还的实在敷衍,即没有拼命,又没有救命,要不还是先欠着,等下次?”

    羽安身子往旁边斜了斜,皱眉道:“亏我先前还佩服你从不挟恩求报,怎么这么快就换了嘴脸?”

    风承琰大笑,笑声醇厚飞扬,颇有意气风发之感,他道:“你还记得我从水边救起你时说过的话吗?羽安,我把你救活,就是等着将来好好讹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