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登山（下）
苍山最高处是一座大殿。
大殿之外，有九百九十九道石梯笔直地衍伸而下，最终在青石堆砌的广场划下一道黑线。将广场与大殿连成一片，却又泾渭分明。
那广场之宽阔不知几许，在其正中心，一柄剑意森然的巨剑于空中笔直落下，剑尖插入青石广场，剑身元气流转。
此时正值午时，阳光洒在那巨剑之上，将之渲染成了一片金色，让人不敢直视。
巨剑之下，又有一座高台，高台不知以何物而铸，泛着幽幽的青光，与巨剑相得益彰，浑然天成。
那高台上，站着三道身影。
他们皆身着白衣，白衣上勾勒着一柄血色小剑，剑意昂然，似要破空而出。正是苍山剑宗的统一服饰。
其中一道身影面色冷漠，双眼微闭，似乎没有任何值得他在意的事物。此人，正是苍山剑宗客卿长老古阙子。
另一道身影相貌平凡，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眼中安稳和平，身体微倾，站在古阙子半步之后。此人，是苍山剑宗外门首席长老张兴。
最后一道身影是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腰间挂着一柄古意盎然的长剑，如墨的长发随意披洒在肩上，星眉剑目。
他似乎想表现出温和气质来，但是其嘴角勾起的淡淡不屑与那眉目不自觉的微蹙，却将其勾勒成了一个骄傲的天才模样。
他站在两者之间，有风吹过，让其身影时而站在最前，时而又落到最后。此人，便是苍山剑宗少宗主风洛尘。
他们的目光，都没有看向彼此。而是落在远处，似乎能透过青石砌成的广场，看到山间那些辛苦攀爬的少年。
至于高台之下。
那个被外门长老亲自带上山门的姜卫道正对这片陌生而神奇的苍山剑宗小意打量着，此时他身上的伤早已痊愈，目光中透着灵动好奇和恰到好处的怯弱。
早先前向自己朋友后背递出暗剑的残忍早已不知去了何处，仿佛只是个天真无邪的稚子。
许是感受到他的目光，风洛尘嘴角勾起的微笑愈发的明显了些。
便是这般寂静了许久，又有几个少年被送到这广场上，只是那些少年没有姜卫道这般幸运，那位外门长老随意勉励了几句后，便让弟子带他们去了偏殿报道。
“此番开山门，却比往年要令人失望许多。”那几个少年被带走后，外门长老张兴忽然开口说道。
古阙子没有理会此言，对于这种招收弟子的行为他本就不赞同，只是因为身处此间，有些事情不得不做，所以才会同意主持此事。
既然本身对此事便不认同，自然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都不会在意。
他身为苍山剑宗客卿长老，修为极深，特别是之前在青阳县遇见白知庸后，心有所感，剑心通明。终于一步跨入分神境界。实力地位自此不同，大可不用和这外门首席长老寒暄。
不过张兴此言本就不是与他所说，自然也不会在乎这位无情剑客的冷漠。
只见少宗主风洛尘在听闻此话后，脸上温和一笑，说道：“凡俗多庸人，能够踏入修行之道者万中无一，天资卓越者更是万万人中也寻不到一位。此番张长老收得真传弟子，倒也不算一无所得。”
风洛尘这话似是说到其心尖儿之上，那时刻都淡淡笑着的外门长老脸上第一次泛起愉悦的表情，看着青石广场上的姜卫道说道：“此子资质中上，倒也算得上是个好苗子，却也值不得称为天资卓越。”
当然值不得，在风洛尘眼中，这世间值得称为天骄的。除了那十六岁便跨入元丹境界的天道宗首席弟子席剑南，哪里还有谁能入得了眼？
只是有些时候，思维与语言永远不在一条线上，他虽然是苍山剑宗少宗主，但是在他之上还有两个哥哥。
哥哥们虽然天资不及自己，但是其母系亲戚实力雄厚，不可小觑，这种拉拢外门首席长老的机会，自然是不容错过，说些违心的话语，倒也算不得什么。
想到这些，风洛尘脸上的笑容愈加温和，诚恳说道：“张长老万不可妄自菲薄，我观这姜卫道虽然境界低微，但是其心性无垢，更是在一日之间连破三境，实是年少可期，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倒是要恭喜张长老，喜得麒麟弟子！”
此言一出，张长老虽然心里清楚自己刚收的这个弟子远不及少宗主说的那般年少可期，但做自己的衣钵传人倒也足够了，心里十分快意，看向姜卫道时便愈加喜爱了几分。
姜卫道本就一直在偷偷关注着上面的三位仙人，此时听到这话，感受到张兴长老的目光，心底窃喜不已，对少宗主的观感顿时好了许多。
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无论是在凡俗市井，还是这世外仙山，大抵都是相通的。
山上情谊暖暖，山间的氛围却是冷若寒风。
此时那些天资上好的少年大多数都已经被苍山剑宗选走，留在山间的几乎都是感知境界而已，他们没有绝佳的天赋，虽然能修行，但是境界实在是有些可怜。
人类大抵便是如此，如果不是自己周遭的人，无论其取得怎样的成就，获得怎样的机缘，大多不过是站在远处酸酸地说上几句闲言，然后便将之抛之脑后，继续低头吃着碗里的酸汤。
可若那个获得机缘，成就不俗的人是自己所认识相交的人，哪怕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或许在嘴里说着恭喜言语的时候，心底却是渴望着将之拖下神坛，狠狠地把碗里的酸汤洒在朋友身上。
然后露出可惜怜悯的神情，拍着朋友的肩膀，说声下次再来吧。
这些场景在这山间没有发生，不是因为此间的少年都胸怀宽阔，心性纯良。
而是因为他们没有机会去做这些事情，那些有机缘的少年被苍山剑宗接走，他们除了羡慕还能如何？
表达不甘和嫉妒这样的情绪，与找死并无太大区别。能活着走到这里的人都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既然别人先于一步获取机缘，自然便是因为别人比自己强大。
那么除了接受这个事实，将嫉妒咬碎吞下继续往山上爬，他们还能做些什么？
陈今同样什么也没做，他知道那些少年藏在眼底的阴郁之色是从何而来，很多年前他在自己朋友身上看到过同样掩藏着的情绪，那时候他正站在奖台上捧着一座奖杯。
他寻遍奖台下的每一个角落，想要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分享此时的喜悦，可惜他只看到了一抹阴郁和嫉妒。
朋友不知道陈今在奖台上已经看到了他的嫉妒和不甘，所以当陈今捧着奖杯走下台时，他夸张地张着双臂，兴高采烈地恭贺着。
自此以后，陈今再没有朋友。
看着眼前这些少年，想起往年的那些过往。陈今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一双小小的眼睛，眼睛里没有羡慕没有嫉妒甚至没有期盼，倒似有些难受？
“在难受什么？”陈今眉头微皱，有些疑惑。
“陈哥儿，对不起。”
感受到陈今的目光，那双眼睛的主人有些羞怯地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呐呐说道：“我只是有些难受。”
难受不是因为心里难受，而是因为身体难受。李小仙此时很难受，他感觉似乎有一道风在体内不停乱窜。
那道风起初很小，可是随着他们越爬越高，风也变得越来越大，大到让他感觉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漏风的簸箕。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但是李小仙不敢和陈哥儿说，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说了陈哥儿肯定会停下，现在山上已经被接走很多人了，依旧在爬山的也已经快要超过他们。
他知道陈哥儿想进入那什么苍山剑宗，所以他不敢拖陈哥儿的后腿，一直忍着，此时看着陈哥儿的目光，感受到那微微皱起似乎在嫌弃自己的表情，他觉得有些羞愧。
所以他道歉。
如果有人问陈今此生最怕的事物是什么，陈今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是死亡。但如果有人问他最不想面对的是什么，他肯定会悲愤且无奈地看着李小仙。
告诉那人，这——就是我最不想面对的事物。
“不要担心什么。”
陈今叹了一口气，复杂地看着李小仙无奈说道：“这里可是苍山，山上住着神仙，等我们爬上去了，你的病很快就能好。”
李小仙懦懦不语，低头看着地上的蚂蚁，许久之后才带着哭腔喃喃说道：“要不——要不陈哥儿你自己上去吧。”
“我怕去太晚了，那些神仙不要你。”
此时此刻陈今哪里还不知道李小仙在想些什么，心里又是愧疚又是不忍。
这个小家伙心思单纯，总以为拖累了自己，所以见着那些人一个个都获得机缘了，担心自己被他连累，不能成为苍山剑宗的外门弟子，竟生出了让自己走的想法。
(本章完)
大殿之外，有九百九十九道石梯笔直地衍伸而下，最终在青石堆砌的广场划下一道黑线。将广场与大殿连成一片，却又泾渭分明。
那广场之宽阔不知几许，在其正中心，一柄剑意森然的巨剑于空中笔直落下，剑尖插入青石广场，剑身元气流转。
此时正值午时，阳光洒在那巨剑之上，将之渲染成了一片金色，让人不敢直视。
巨剑之下，又有一座高台，高台不知以何物而铸，泛着幽幽的青光，与巨剑相得益彰，浑然天成。
那高台上，站着三道身影。
他们皆身着白衣，白衣上勾勒着一柄血色小剑，剑意昂然，似要破空而出。正是苍山剑宗的统一服饰。
其中一道身影面色冷漠，双眼微闭，似乎没有任何值得他在意的事物。此人，正是苍山剑宗客卿长老古阙子。
另一道身影相貌平凡，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眼中安稳和平，身体微倾，站在古阙子半步之后。此人，是苍山剑宗外门首席长老张兴。
最后一道身影是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腰间挂着一柄古意盎然的长剑，如墨的长发随意披洒在肩上，星眉剑目。
他似乎想表现出温和气质来，但是其嘴角勾起的淡淡不屑与那眉目不自觉的微蹙，却将其勾勒成了一个骄傲的天才模样。
他站在两者之间，有风吹过，让其身影时而站在最前，时而又落到最后。此人，便是苍山剑宗少宗主风洛尘。
他们的目光，都没有看向彼此。而是落在远处，似乎能透过青石砌成的广场，看到山间那些辛苦攀爬的少年。
至于高台之下。
那个被外门长老亲自带上山门的姜卫道正对这片陌生而神奇的苍山剑宗小意打量着，此时他身上的伤早已痊愈，目光中透着灵动好奇和恰到好处的怯弱。
早先前向自己朋友后背递出暗剑的残忍早已不知去了何处，仿佛只是个天真无邪的稚子。
许是感受到他的目光，风洛尘嘴角勾起的微笑愈发的明显了些。
便是这般寂静了许久，又有几个少年被送到这广场上，只是那些少年没有姜卫道这般幸运，那位外门长老随意勉励了几句后，便让弟子带他们去了偏殿报道。
“此番开山门，却比往年要令人失望许多。”那几个少年被带走后，外门长老张兴忽然开口说道。
古阙子没有理会此言，对于这种招收弟子的行为他本就不赞同，只是因为身处此间，有些事情不得不做，所以才会同意主持此事。
既然本身对此事便不认同，自然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都不会在意。
他身为苍山剑宗客卿长老，修为极深，特别是之前在青阳县遇见白知庸后，心有所感，剑心通明。终于一步跨入分神境界。实力地位自此不同，大可不用和这外门首席长老寒暄。
不过张兴此言本就不是与他所说，自然也不会在乎这位无情剑客的冷漠。
只见少宗主风洛尘在听闻此话后，脸上温和一笑，说道：“凡俗多庸人，能够踏入修行之道者万中无一，天资卓越者更是万万人中也寻不到一位。此番张长老收得真传弟子，倒也不算一无所得。”
风洛尘这话似是说到其心尖儿之上，那时刻都淡淡笑着的外门长老脸上第一次泛起愉悦的表情，看着青石广场上的姜卫道说道：“此子资质中上，倒也算得上是个好苗子，却也值不得称为天资卓越。”
当然值不得，在风洛尘眼中，这世间值得称为天骄的。除了那十六岁便跨入元丹境界的天道宗首席弟子席剑南，哪里还有谁能入得了眼？
只是有些时候，思维与语言永远不在一条线上，他虽然是苍山剑宗少宗主，但是在他之上还有两个哥哥。
哥哥们虽然天资不及自己，但是其母系亲戚实力雄厚，不可小觑，这种拉拢外门首席长老的机会，自然是不容错过，说些违心的话语，倒也算不得什么。
想到这些，风洛尘脸上的笑容愈加温和，诚恳说道：“张长老万不可妄自菲薄，我观这姜卫道虽然境界低微，但是其心性无垢，更是在一日之间连破三境，实是年少可期，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倒是要恭喜张长老，喜得麒麟弟子！”
此言一出，张长老虽然心里清楚自己刚收的这个弟子远不及少宗主说的那般年少可期，但做自己的衣钵传人倒也足够了，心里十分快意，看向姜卫道时便愈加喜爱了几分。
姜卫道本就一直在偷偷关注着上面的三位仙人，此时听到这话，感受到张兴长老的目光，心底窃喜不已，对少宗主的观感顿时好了许多。
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无论是在凡俗市井，还是这世外仙山，大抵都是相通的。
山上情谊暖暖，山间的氛围却是冷若寒风。
此时那些天资上好的少年大多数都已经被苍山剑宗选走，留在山间的几乎都是感知境界而已，他们没有绝佳的天赋，虽然能修行，但是境界实在是有些可怜。
人类大抵便是如此，如果不是自己周遭的人，无论其取得怎样的成就，获得怎样的机缘，大多不过是站在远处酸酸地说上几句闲言，然后便将之抛之脑后，继续低头吃着碗里的酸汤。
可若那个获得机缘，成就不俗的人是自己所认识相交的人，哪怕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或许在嘴里说着恭喜言语的时候，心底却是渴望着将之拖下神坛，狠狠地把碗里的酸汤洒在朋友身上。
然后露出可惜怜悯的神情，拍着朋友的肩膀，说声下次再来吧。
这些场景在这山间没有发生，不是因为此间的少年都胸怀宽阔，心性纯良。
而是因为他们没有机会去做这些事情，那些有机缘的少年被苍山剑宗接走，他们除了羡慕还能如何？
表达不甘和嫉妒这样的情绪，与找死并无太大区别。能活着走到这里的人都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既然别人先于一步获取机缘，自然便是因为别人比自己强大。
那么除了接受这个事实，将嫉妒咬碎吞下继续往山上爬，他们还能做些什么？
陈今同样什么也没做，他知道那些少年藏在眼底的阴郁之色是从何而来，很多年前他在自己朋友身上看到过同样掩藏着的情绪，那时候他正站在奖台上捧着一座奖杯。
他寻遍奖台下的每一个角落，想要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分享此时的喜悦，可惜他只看到了一抹阴郁和嫉妒。
朋友不知道陈今在奖台上已经看到了他的嫉妒和不甘，所以当陈今捧着奖杯走下台时，他夸张地张着双臂，兴高采烈地恭贺着。
自此以后，陈今再没有朋友。
看着眼前这些少年，想起往年的那些过往。陈今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一双小小的眼睛，眼睛里没有羡慕没有嫉妒甚至没有期盼，倒似有些难受？
“在难受什么？”陈今眉头微皱，有些疑惑。
“陈哥儿，对不起。”
感受到陈今的目光，那双眼睛的主人有些羞怯地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呐呐说道：“我只是有些难受。”
难受不是因为心里难受，而是因为身体难受。李小仙此时很难受，他感觉似乎有一道风在体内不停乱窜。
那道风起初很小，可是随着他们越爬越高，风也变得越来越大，大到让他感觉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漏风的簸箕。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但是李小仙不敢和陈哥儿说，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说了陈哥儿肯定会停下，现在山上已经被接走很多人了，依旧在爬山的也已经快要超过他们。
他知道陈哥儿想进入那什么苍山剑宗，所以他不敢拖陈哥儿的后腿，一直忍着，此时看着陈哥儿的目光，感受到那微微皱起似乎在嫌弃自己的表情，他觉得有些羞愧。
所以他道歉。
如果有人问陈今此生最怕的事物是什么，陈今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是死亡。但如果有人问他最不想面对的是什么，他肯定会悲愤且无奈地看着李小仙。
告诉那人，这——就是我最不想面对的事物。
“不要担心什么。”
陈今叹了一口气，复杂地看着李小仙无奈说道：“这里可是苍山，山上住着神仙，等我们爬上去了，你的病很快就能好。”
李小仙懦懦不语，低头看着地上的蚂蚁，许久之后才带着哭腔喃喃说道：“要不——要不陈哥儿你自己上去吧。”
“我怕去太晚了，那些神仙不要你。”
此时此刻陈今哪里还不知道李小仙在想些什么，心里又是愧疚又是不忍。
这个小家伙心思单纯，总以为拖累了自己，所以见着那些人一个个都获得机缘了，担心自己被他连累，不能成为苍山剑宗的外门弟子，竟生出了让自己走的想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