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中的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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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放宽心,不纠结了

    一天晚上干完活回去后,由于天气太冷,张德民和赵哥都没有立刻要洗澡的意思。张德民把浑身是灰和水泥的外套脱了下来,这个外套是为了防止里面的棉袄弄脏找丁诚老大爷借的,老爷子挺好说话,他们说好只要别弄破,工程完工后洗好还给丁诚就好了。要是往常,张德民就去打水洗脸了,或者这个时候的他应该拉着赵哥一起去隔壁的工友老孙那里去听戏。隔壁的老孙不是本县人,因为在他们县里找活不容易,经过亲戚介绍来到了这里,离家远,总得找个解闷的东西吧?他把家里的老式收音机带来了,没事的时候就听听戏曲。张德民小时候曾经也有一副好嗓子,又差点被县戏曲团选上,所以自然听到别的屋子里放戏唱,别人可能觉得打扰别人休息,他一听就来劲了,有时候还会跟着唱几句。终于有一天,他拉着赵哥去老孙那里听戏,说他小时候唱戏的事,一来二回也混熟了。

    那天晚上的老孙回去后放起了平日里张德民和老孙最喜欢的曲剧,随着那一声调子响起,“小苍娃,我离了,登封小县……再不能……”,老孙止不住唱了起来。不过这个时候他忽然疑惑了起来,“不对呀,这是老张最喜欢听的戏,要是往常,他该跑过来听或者哼起来了,怎么今天没动静呢?难不成,还没回来?”。他拿着收音机走出房间,没了门的阻隔,音量似乎变大了。他向东望去,看到楼梯东边的那间203室的灯是亮着的,这?他更加疑惑不解了,好奇心驱使他向203走了过去。这个时候的他看到了从来没见过的老张,在他的眼中,老张是一个老实但却非常踏实的乐天派。他看到老张穿着棉袄,坐在凳子上抽着烟,也不说话。而赵哥正在和他说,有点想家了,明天是不是到公用电话亭里去找电话,虽然家里没有固定电话,但他们村仅有的一家固定电话号码他是记得的。

    这个时候,老张放下烟,显得有些急不可耐,他说,“赵哥,我记不大清咱们是上个月十四还是十五来的了,今天都腊月二十了,过两天我们要回去过年了吧?可是之前和彭头(指彭头彭大力,工友都开玩笑地称他为彭头)说好了的,工资一月一结,这一个月都过去三四天了,无论是彭头还是丁大哥都没有提要发工资的事。咱不能只干活,不拿钱啊,眼看着年关将至,领不到钱回去不好交待不说,这年怎么过呢?农村里就靠过年舍得吃点喝点了。……“老张只顾着说,烟自己烧完了,他都没注意,看到烟只有一个烟屁股了,想到是花钱买的,又慌忙吸了两口,放到地上踩灭,扔到旁边的垃圾桶了。

    他回头向南一看,才发现老孙过来了,显然,他刚才说的话,老孙也听到了。这一说,倒是给老孙提了个醒。老孙不善于言谈,他只淡淡地说了句,”说的是这个理啊,我们农村人啊,就指望拿到工钱回去给家人过个好年,吃点好的,喝点平时不舍得喝的好酒,赵哥,你咋看?我不太会说话,要不,你俩明天先问问丁会计,我觉得老丁人比那个彭头好说话。”

    “你们说的这些,我早就想到了,只是我怕我先找你们说,你们会更急。其实,我算到十六是干了一个月了,十七那天我就问过丁会计和彭头了,丁会计人好,和我们相处得好,但是他只是负责钱到账了,根据每个人干了多少天,核发工资、记账什么的。关键是现在钱没到账,所以关键是彭头。我了解到这个情况,也找他问过了,他说目前的情况是公司的工程款还没结算给他,等他拿到手,立刻让老丁核发工资。我问了大致时间,他说,大概今明两天会和我们说,工程二十二那天停工,也就是说我们明天上完班就可以回去了。毕竟要回去过小年呢,而他也给我打了包票了,说小年之前一定给我们发工资。就算放假了,我们都回去了,他也会打车或者蹬自行车,按照“外来务工人员登记簿”上我们留下的地址给我们送去。今天已经过去了,如果他说话算数的话,明天估计会和我们说的。我本来想告诉你们,但是我又害怕他是诳我的,先告诉了你们,万一他到时候再找借口拖着不给,那到时候我等于传递了个“假情报”了。“

    ”我相信赵哥,就算他到时候食言了,也不是你的问题。这几天我憋了好几天了,一直想问,一直想说,但是觉得丁会计人挺好,彭头人也很和善,我干活,我要工钱,我反倒不好意思问了。今天说出来好多了,不过之前听说过一些在工地上干活,被拖欠了工资的民工,我也怕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我们的身上。毕竟这都是咱们的血汗钱啊,真是血汗钱,这大冬天,每天爬上爬下,和水泥、扔砖头……啥活都得干,穿着袄都出汗,有时候不小心还会被地上的钉子、会玻璃渣割到。晚上回来一身灰,好在有个老丁送的外套,不然这袄脏了,我一个大男人还不咋会洗呢?“

    ”确实是,确实是这样。“老孙在旁边帮着腔,”不过明天彭头会不会说放假停工的事,会不会说发工资的事,就知道了。我们现在琢磨来琢磨去,也没啥用。要是最后不给钱,我听说可以去劳动局投诉他,反正我一个大老粗我才不怕呢。愁也没用,我们来听戏吧。“老孙笑嘻嘻地说。

    “对了,赵哥,老孙,你们知道咱们能领多少钱不?来的第一天,按当时谈的,说是我们按照出勤天数,一天3块工钱,要是吃了工地里统一管的饭,一天扣3毛,水电费不知道扣多少”老张觉得既然今天说开了,就把这些心中困惑的问题全部都讨论清楚,明天问彭头的时候也好心里预先有个数。

    “算下来,一天我们能拿2.7,30天就是81块,水电费我们肯定少得很,除了一个电灯泡,啥电器都没有,用水也就洗衣服、洗脸、洗脚、洗澡,2个人均摊撑死一个月一个人5毛钱,那差不多就是80块5毛了。”老赵向来心思细腻,看起来他以前肯定早就盘算过了,现在说起来至少听上去还是有板有眼的。

    老张和赵哥听完都乐了,他们觉得要真拿这个数回去算是不少了,可以过个好钱,余下的可以存起来,以后自有用处。三个人的心从这几天的沉闷状态一下子忽然放开了,他们放下本来打算打水洗脸的打算,一起听了海连池老师的著名曲剧《卷席筒》,还听了诸如《吻别》、《纤夫的爱》等年轻人比较喜欢的流行歌曲,听这些歌,让他们觉得自已虽然已到中年,是个庄稼汉,但是也变得跟城里的年轻人一样时髦了。

    这一夜几个人虽然都没说什么,可是大家心里都很期待明天,看看是不是像自己讨论的那样。

    第二天早上,彭头还是什么都没说,几个人的心情忐忑起来,怕是自己昨天晚上想得太好了,钱要不回来了?干起活来也都放慢了节奏,个个像霜打的茄子。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看到往日从不在工地里吃大锅饭的彭头竟然出了奇似的,没有回家吃饭,而是和大家一起吃了起来。他显然明白大家的心理,当众说了放假的事,也通知大家下午干完活,把东西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准备回家,回家前先把钥匙交还给丁会计统一保管,等年后再来干时再统一下发。不过,要知道,哪还有人认真听这些呢?大家最想听的事,说白了就是工钱的事。说来说去,他终于说到钱了,这个时候老张和老孙佩服起赵哥了,彭头当众说的和昨天老赵昨晚和他俩说的真是差不多啊,看起来老赵之前不仅想到了他们想到的问题,而且早就去问了。下午的时候,大家干活的状态不用说,和上午比起来是“冰火两重天”,上午是霜打的茄子,被疾风吹倒的小草,下午呢?想到终于可以拿到钱了,想到明天就可以回家了,想到快过年了,想到……所有的人,特别是老张、老孙、老赵,心里按捺不住的激动和狂喜都挂在了他们的脸上。他们都相互没说话,但是只要干活的瞬间,眼睛的余光相互瞟一下其他两个人,都能感觉到对方和自己都是那么激动,平时瘦削的脸,笑起来,原来不仅好看,就连那平时不容易显现的脸上的肌肉线条都变得明显、有“生命力”了!!

    到了下午4点多的时候,彭头通知大家放下手中的活,去老丁那里去结算工资。原来要发工资,考虑到这几十个民工的工资是一笔巨款,点验、记账都是不能出错的,如果像往常一样下班,发工资只能靠晚上的灯光了,这不仅耽误老丁回家的时间,更重要的是,工资发错了麻烦的事就会接二连三的来。

    只见老丁在住处的门口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两三个不知道是什么本子,地上放着一个包,从露出的一角来看,应该是钞票。几个工友还在笑着议论着说,那些钱全都是他的就好了,而有些工友就紧接着说,”xxx,现在天还没黑呢,天黑了,睡着了才可以做梦,现在做梦叫白日梦”。听完他这话,大家都被逗乐了,没有人觉得尴尬。

    到了老张领工资了,老丁先让他核对了出勤记录、吃大锅钣的天数、用水电、用电量和水电单价和水电费总数,最后给他讲了原来的应发工资是多少,扣掉这些实发80块3毛钱。老张并不是个耐心的人,听到这些脸上显得有些烦了,排在他后面的老赵用胳膊肘捅了捅说,“别急,这关乎钱的事,该核对的要核对清楚,水电费这块我和老丁打过招呼了,你上面的水电费用量都是我们203室除以2之后的,要核对清楚,其他地方一会错。还有,一会发的钱当面点清,要是后来拿钱走了回去了发现钱少了再回来要,那就说不清了,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老张听了后,心里对这位赵哥是一万个佩服,不仅实发的数和他估计的差不多,而且他的心思确实很细,提醒的很到位,不然自己真的不会想这么多。老张强忍着,低下头一个数一个数的看,最后确认无误,点完钱数也没有问题后,在一本类似于工资发放簿上认认真真地找到自己那一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个小时过去了,大家的钱都领完了,各自回到了住处。听着大锅饭掌勺的站在空地上向楼上大喊吃饭了,他们把钱放好、门锁好都下去了。这顿饭,彭头也来了,他自己出钱买了瓶酒请大家一人喝一口,大家开开心心的吃了个晚饭,老张和其他工友这个时候觉得原来还是有好人的,不是所有的彭头都像别人说的那样拖欠工资,自己遇到的就目前来看就挺好。

    洗漱好,关了灯,老张爬到了床上,此时的他满脑子都是“回家后这笔钱怎么用,过年准备花多少,花在哪些方面,吃的、穿的、走亲戚的礼包都置办多少”,丝毫没有要睡的意思,老赵呢?虽然屋里一团黑,但老张觉得赵哥应该想得比自己深、自己远,自己跟着他干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