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唐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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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突围

    独孤成及时出现,救走了蒋玉衡和李存勖,而另一边,王昭祚已经被刘鄩的兵马团团围住,几乎陷入死地。

    来此之前,王昭祚和李存勖约好,他率兵夜袭梁军大营,让刘鄩分心,李存勖趁乱偷偷潜进去救蒋玉衡出来。一开始的时候,刘鄩就担心王昭祚此举颇为可疑,于是犹豫许久都没有出战。王昭祚知道,如果刘鄩不中计,那李存勖就没有机会去营救。于是,他顾不上许多,率了五百精兵深入梁营,刘鄩迫不得己,亲自出战。

    深入敌营终究是险之又险,困战许久,一切都如李存勖料定的一样,王昭祚被刘鄩请入瓮中。王昭祚披坚执锐,横刀跨马,战了许久,还不见与李存勖越好的信号。信号不响,他不能随意退兵,否则,一切都白费了!

    “大公子,我们已经被包围了!快退兵突围吧!”手下的人痛声疾呼。

    王昭祚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天空,一片死寂,仿佛倒立的深渊。“再等等!”他忍痛喊了一句。蒋玉衡的命是命,可众将士的命也是命啊!

    原来李存勖曾与王昭祚约好,一旦救出蒋玉衡,会发送信号,让他退兵。可李存勖受了伤,几乎陷入昏迷,更何况,他的内心闪过一丝犹豫。这些年来,他不是不想拿下镇州,只是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倘若此次,王昭祚死在刘鄩的手上,而王镕又是个贪生怕死之人,那自己就有了个堂堂正正的理由,以盟友的身份一步步将镇州纳入自己囊中。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独孤成认出被梁军围困的是王昭祚,他一眼便看出王昭祚是为了配合李存勖营救蒋玉衡而被困的,也看出李存勖眼中的犹豫和狠辣,只是,王昭祚是为了救玉衡,怎能恩将仇报呢?于是,他弱弱说道:“大王,如今镇州是我们的盟友,无论是王昭祚还是王镕,至少都对大王俯首帖耳。倘若王昭祚一死,凭我们目前追上来的这些兵力,不足以阻挡刘鄩攻下镇州。倘若镇州真的被刘鄩攻下,他日大王想独占镇州,只怕情形会比今日棘手得多!”

    李存勖听了一怔,他一心想着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却忘了实际。几番思量之下,他最终还是让独孤成发送了与王昭祚约好的信号。

    响箭划破夜空的时候,王昭祚喜出望外,他喜的不仅仅是自己和众将士终于可以退兵,更有这个信号所提示的信息——蒋玉衡得救了!

    “兄弟们,冲出去!”王昭祚振臂一呼,响应声如空谷虎啸。

    刘鄩自然也听到了这莫名而来的响箭,正当他心生疑窦的时候,属下来禀,说蒋玉衡已经被人救走,刘鄩并没有十分惊讶,从那一声响箭他就已经猜到了。可是,他猜不到王昭祚这是在配合谁。按理说,一个小小的晋王密探,能让王昭祚这个赵王长子如此以身犯险?更何况,相救并且愿意冒险来救蒋玉衡的,在他看来,无非只有独孤成一个。

    于是,刘鄩问道:“来的可是独孤成?”

    “不——是晋王!”士兵回道。火光昏暗,又一片混乱,这个小小的士兵其实并没有看清来救蒋玉衡的到底是谁,就连“李存勖”这三个字,他都是从汪勇口中听到的。

    “晋王?”刘鄩大吃一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继续追问道,“你是说,来救蒋玉衡的是晋王?晋王李存勖?”

    “是——是!汪将军亲口说的,小的都听到了!小的还看见汪将军被蒋玉衡杀了!”

    “什么?”刘鄩又惊又怒。

    有些人因愤怒而头昏脑涨,可有些人却因愤怒而愈加坚决。刘鄩似乎在一瞬间打通了思路,自己这次前来镇州,不就是要夺下镇州城吗?抓住蒋玉衡只是为了以此威胁独孤成,让他不要横插一足。如今,独孤成已经退兵百里之外,而镇州城的少主就在自己眼前。抓住王昭祚,比抓住蒋玉衡强多了!

    于是,他冲奋力突围的王昭祚大声喊道:“驸马爷,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走呢?”

    天上挂一轮将圆不圆的明月,地上披一层欲凉不凉的鲜血。梁军越逼越紧,刘鄩却有些不耐烦,他没想到,王昭祚带着这么一点人,竟能支撑这么久。于是,他拍马上前,亲自与王昭祚交起手来。

    刘鄩举刀横扫而来,却不想王昭祚将身子往后一仰,灵巧躲过。而后,王昭祚两腿夹着胯下战马的脖子,身子直直飞出,手中利剑朝刘鄩刺去。刘鄩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这岂能伤到他?他趁势往王昭祚的战马头上狠狠踢了一脚,那马痛得乱窜,王昭祚的剑便离刘鄩许远了。刘鄩于是又冲了过去。

    几番对战下来,刘鄩心中不禁感慨,从前在开封时,只听说王昭祚整天花天酒地,与安阳公主感情不睦,以为他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竟有这般能耐!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与王昭祚对战的时候,王昭祚的手下已经里应外合,几乎要杀出一条生路了。可王昭祚朝那个缺口望了一眼,短短一瞬,他竟没有逃走,而是调转马头,继续与刘鄩搏杀。

    刘鄩素来有“一步百计”之称,可是往往心计越重的人,疑心也越重。眼看着王昭祚有逃生的机会,他却偏偏要留下来送死,莫非有诈?

    犹疑之下,刘鄩又召来刚刚回话的士兵,问道:“刚刚来救蒋玉衡的只有李存勖一个人?”

    “不,还有一个——”

    “谁?”刘鄩迫不及待问道。

    “这——天太暗,没看清!”那士兵颇为努力地回忆道,“不过,是个男的,武功极高,看样子,应该是李存勖的手下!”

    “独孤成?”刘鄩已经猜到是独孤成,心中更加犹豫。王昭祚如此反常的举动,莫非是为了拖延住我?莫非今晚真正的声东击西并不是为了蒋玉衡,而是为了重创我军?

    眼看王昭祚越杀越勇,刘鄩苦思冥想之下,终于还是暂离此地,亲自率了一部分士兵去大营的另一端防守。

    刘鄩前脚刚走,王昭祚的双眼中变闪出得意的亮光,他立即大呼:“冲出去!”而后,率领所剩不多的将士冲出了梁军的包围。

    原来,王昭祚是故意为之。他不是不想逃走,而是在看到那条弟兄们用血肉之躯搏杀出的狭窄的逃生之路时,他便明白,那条路太窄太短,能与他一起逃走的,只怕寥寥无几。何况,就算他率领几个人从那条路逃了出去,也逃不了多久。这么多梁兵,随时可以把他们再一次堵住。

    于是,他故意做出不想逃走的假象,以此来迷惑刘鄩。他知道刘鄩忌惮独孤成,便故意让刘鄩以为自己是在拖延时间,是在为独孤成偷袭而故布迷阵。果然,多疑的刘鄩中了计,抽走了一部分梁兵,这才给了他真正逃生的机会!

    月光静静照射着血泊,也照射着荒凉。荒草萋萋的山野之中,一间破旧的茅草屋,篱笆上疯长的野藤已经在秋霜的肃杀下慢慢枯萎,院中除了一口不知年岁的老井,便是各种杂草。屋檐之下,独孤成独自一人,心事重重地望着天边皎月。

    蒋玉衡换好一件干净的衣裳后,慢慢走到独孤成的身边:“想什么呢?”

    独孤成见她出来了,关切道:“不是让你好好歇着吗?”

    “我没事!”蒋玉衡轻笑道。丛林深处,不时有嘶哑的秋蝉声传来,整个院子似乎也满是蝉鸣。明明是聒噪之声,蒋玉衡却觉得今夜如此静谧。“独孤,我们许久没有这样一起谈心了!”

    “是啊!”独孤成也不由得感叹道,他望了一眼身边已经不再稚气的蒋玉衡,露出满意而无奈的笑,“玉衡长大了!”

    “大王也这么对我说过!”蒋玉衡低下头去,窃喜道。

    “大王?”独孤成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那句话,“你和大王——”

    蒋玉衡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她偷偷看了一眼独孤成,眼神中满是害羞和欣喜。独孤成原本只是怀疑,一向孤傲高贵的李存勖怎么会孤身一人闯入梁营去救她。如今,从她的眼神中,他明白了一切。

    可是,他没有蒋玉衡那样的欢喜,也并不为蒋玉衡而欢喜。他只是担忧地说道:“大王心思深,也已经娶了妻妾,你——”

    “我没想这么多!”蒋玉衡接道,她仰头望着皓洁的月亮,“也不敢想那么多!只要在他身边就好了!”

    “可他是大王!”独孤成有些急了。

    “那又如何?”

    独孤成久久望着她。他一直把蒋玉衡当作自己的亲妹妹,如今蒋玉衡有了心上人,他本该高兴,可是他高兴不起来,他不想蒋玉衡与李存勖这样的人纠缠!他似乎能看到蒋玉衡往后的颠簸和泪水。

    蒋玉衡却并没有看出独孤成的失落和担忧,而是转问道:“今晚和你交手的那个黑衣人,你看出是什么人了吗?”

    独孤成听了这话,不由自主地躲避蒋玉衡的眼神:“不知道!匆匆几招,看不出路数!”

    蒋玉衡知道,他这是在逃避,他心中明明起了疑心,却不愿去面对。那个身影,明明和小慧那么像!虽然她没有证据,但她和他,心中都明白!

    良久,蒋玉衡才淡淡道:“独孤,其实我们都一样,不是吗?”

    独孤成心中突然隐隐作痛,是,从一开始,他们就一样,今后的命运,又会有什么差别呢?想到此处,他苦苦一笑,抬手摸了摸蒋玉衡的头,就像小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