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唐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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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得逞

    眼看那乐工手持匕首朝李存勖刺去,王镕如同惊弓之鸟,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这猝不及防的刺杀让屋内的人来不及呼喊,更来不及制止。

    可是,披坚执锐,栉风沐雨,比这凶狠百倍的刀剑李存勖都曾经抵挡过,何况是一个乐工手中的小小匕首!他敏捷地一个回转,右腿疾风般狠狠一踢,那乐工便仰翻在地,手中的匕首飞出老远。而李存勖仍一手端着杯盏,杯中的酒一滴未洒。

    王镕为李存勖这行云流水般的反应看呆了,双眼茫然无神。张文礼却迅速拾起地上的匕首,朝外喊道:“还不把这刺客抓下去!”

    门外的侍卫这才一齐涌了进来,扭住那乐工的胳膊往外拖。不想那乐工满脸悲愤地瞪着李存勖,一边死命挣扎一边高声喊道:“二公子,小的无能,没能为您杀了李存勖,小的对不起您——”

    王镕听见这话,心中大惊,顿时脸色煞白。王昭祚也诧异不已。而李存勖则不动声色地觑了一眼张文礼,张文礼恰巧看到,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去。李存勖见他这般反应,心中便了然了。

    他眉头一挑,气势逼人地把目光投向颤颤兢兢的王镕。虽无一句言语,王镕已感到一股寒气迫近。

    “晋王明鉴,此事——此事我一概不知啊!那逆子竟敢如此大逆不道,他——他实在是活腻了!”王镕吓得声音都在颤抖,此时此刻,即便他想保住王昭诲,也没这个胆子了。

    王昭祚心中却有些疑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乐工,竟敢刺杀晋王?他上前道:“让晋王受惊了,只是——此事不知是那乐工自作主张还是昭诲授意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王昭诲的主张,本王就该死了?”李存勖反问道。

    “不——不——”不等王昭祚回答,王镕便抢先答道,“都是那个逆子的错,我现在就把他抓来,任凭晋王处置!”他说着朝门外大吼:“来人,去把那个逆子给我绑来!”

    说罢,他挤出一张苦苦的笑脸,低声下气地伺候李存勖回到座位继续享用。李存勖坐下后,不慌不忙地抽出发髻上横插的银簪,插入手中杯盏清澈的酒中,拿出后,那支银簪变得漆黑。

    王镕顿时两腿一软,嘴唇哆嗦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不——不关我的事,这——我毫不知情啊,晋王!都是那个逆子,他——”

    李存勖却哼出一声颇富嘲讽的轻笑,拍了拍王镕的肩膀:“赵王不必惊慌,本王相信这件事你是不知情的!这定也是方才那个乐工的手段,正是这杯毒酒,让他心神不宁,才会挑断了琴弦!”

    “是!是是!晋王果然明察秋毫!”王镕一面捏起衣袖拭去额上的冷汗,一面笑着点头称赞。

    王昭祚看见父亲这般谄媚惊惧的模样,心中又羞又恼,又寒又闷。

    没一会儿,一个侍卫进来回话:“大王,二公子不见了!”

    王镕大骇:“什么叫不见了?”

    “小的们奉命前去的时候,发现二公子屋子的门大开着,进去一看,并无一人!但桌上的茶还是温的,应该刚走不久,已经派人去追了!”

    李存勖看了一眼成竹在胸的张文礼,装作全然不知,继续陪张文礼演完这出戏,他故意对着王镕问道:“看来,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了?”

    “这——”王镕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站直了身子厉声朝屋子里的人吼道:“是谁?若被本王查到,必定严惩不贷!”见无人应声,而李存勖依然一脸愠色,他于是下令:“把这间屋子里的人全部抓起来,一一查问!”

    屋子里顿时充斥着惊恐的求饶声,美酒被撞翻在地,杯盏滚落,琴瑟折断,一片狼藉。王镕时刻观察着李存勖的神情变化,生怕他有一丝一毫的不满。可李存勖依然悠游自在地坐在席上,旁若无人地饮酒品菜。王昭祚看着乱糟糟的场面,想求情,却又怕自己火上浇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张文礼更是没有想到王镕为了自保竟要一屋子的人去送命,正当他茫然无措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住手”,抬眼一看,竟是王镕的夫人赵氏。

    “娘?”王昭祚惊呼。

    只见赵氏微微扬起面色苍白的脸,在丫鬟的搀扶下不卑不亢地走了进来,双眼直视着高高在上的李存勖:“是我放走诲儿的!你要杀,就冲我来!”

    王镕见她这样坏自己的事,哭丧着脸上前骂道:“你——你——你疯了?”

    赵氏看着王镕,恳求道:“与他们无关,你放了他们!你要给晋王一个交代,就把我交出去好了!”

    “你——”王镕差点气翻过去,“你这不是逼我吗?”

    赵氏一声冷笑:“我不逼你!”说罢,她从袖中掏出刚刚准备的匕首,欲要血溅当场。李存勖眼疾手快,飞出手中的筷子,将她的匕首打落。王昭祚见了,急忙上前拉住赵氏:“娘,你这是要做什么呀!”

    赵氏见自己连死也不能,一下子倒在王昭祚的肩上痛哭起来。

    而被赵氏放走的王昭诲此刻正偷偷摸摸地要逃出赵王府,可到处都是抓捕他的侍卫。他在府中四处逃窜,换了一身下人的衣裳,想要浑水摸鱼。却不料刚要踏出府门,就被万皓拦下了。

    “二公子这是要去哪儿呀?”万皓将刀抱在怀里,整个人拦在王昭诲的身前。

    “万皓?”王昭诲扫了一眼万皓带来的人,心虚了起来,“从前你在我手下做事,我可没亏待你!”

    万皓却毫不领情:“可二公子亏待镇州了,亏待那些死去的兄弟,亏待那些无辜的百姓了!”

    “乱世之中,哪里都会死几个无辜的人,何足为怪!”王昭诲反喝道。

    “那像二公子这样不无辜的人呢?”万皓拔刀相向,他带来的那些人也都个个拔出刀,指着王昭诲。

    王昭诲扫视一周,仍不肯服输地笑道:“你不过是我赵王府养的一条狗,我就不信,今日你敢拿我怎么样!”

    万皓的目光越来越坚决,他多次劝王昭祚除掉这个后患,可王昭祚太过顾念早已荡然无存的兄弟亲情,以至于一错再错,差点酿成大祸。而这一次,王昭诲自取灭亡,为了让王昭祚下定决心,他决定放手一搏。

    “得罪了,二公子!”万皓一字一顿道。

    时间似乎过去了许久,浓烈的酒香在几欲凝固的空气中越来越浓,赵氏在王昭祚的肩上哭了许久,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抽泣声,只是身子仍不停地上下耸动着。

    酒已品得微醺,李存勖正要起身离去,忽看见万皓捧着一个木盒子跨进门来,那盒子的边缘偶有鲜血滴落下来。王昭祚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万皓高高举起那滴血的木盒,大声喊道:“回禀大王、晋王,二公子意欲逃跑,众将士已将其擒获,头颅在此,请晋王垂怜镇州百姓!”他说完将那木盒子轻轻放在地上。

    众人久久惊骇,赵氏从王昭祚的怀中挣脱着跑了过去,跪在那木盒前面,伸出双手,颤抖着,缓缓打开盒子。那颗血淋林的人头果真是王昭诲的!她顿时一声哀嚎,撕心裂肺,晕死过去。

    王镕远远看见儿子的人头,双腿一软,瘫倒在桌角,内疚得紧闭双眼,欲哭无泪。王昭祚又惊又怒地瞪着万皓,万皓却目不斜视地盯着地上,似乎有意躲避王昭祚的目光。

    殿中唯有张文礼长长缓了口气,面色轻松,事情终于完了!一切都和他预想中的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的偏差。

    正是他往王镕准备好的女儿红里下了毒,那行刺的乐工也是他买通好的,让那乐工在李存勖快要喝下那杯毒酒时故意挑断琴弦,引起李存勖的注意。凭李存勖的智慧,一定能看出事有蹊跷,于是,那早已视死如归的乐工便不顾自己性命地喊出要为王昭诲报仇的话,将一切嫌疑引到王昭诲的头上。张文礼算准了王镕为了撇清自己一定会把儿子交出去,于是,他提前让人去通知夫人赵氏,赵氏爱子心切,一定会不顾一切悄悄放走王昭诲。

    而另一边,他又以密信通知万皓这一消息,于是,万皓才会提前布置好,才会那么轻易地抓到正要逃走的王昭诲。而他又算准了万皓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果然,经过这层层计谋,王昭诲的人头已经被奉上,他那些不堪的行径也都会一起被埋入地底。

    这一次,李存勖的目光牢牢锁在面不改色的万皓身上,那坚毅的眼神和不卑不亢的姿态,让他心生敬佩。他在万皓的目光中,看到了周德威的影子,看到了李嗣昭的影子,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懦弱的王镕,仁而无断的王昭祚,都不配拥有这样的手下!

    他淡淡一笑,咂了咂嘴,放下手中的杯盏,起身,轻轻抖了抖自己的衣摆:“王昭诲既然以死谢罪了,本王就既往不咎了!从今往后,镇州仍然是太原的盟友,大公子意下如何?”

    王镕和王昭祚都没想到李存勖竟问的是“大公子”。看着李存勖正等着自己的回答,王昭祚茫然地点了点头:“当然!”

    而被冷落一边的王镕默默看着这一幕,顿时脊背一阵阵发寒。李存勖肆无忌惮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几乎要在他的脑海中爆开。他似乎看到了自己从今往后的傀儡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