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唐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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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示威

    李存勖忍着头痛把蒋玉衡救出雾岭,王镕带着人马早已等候在树林外,见李存勖出来了,他忙迎上去,故意气喘吁吁道:“晋王见谅!您这匹宝马实在太快了,我紧赶慢赶,总算赶到了,幸亏无事!”

    张文礼也赶忙上前为李存勖牵马。李存勖冷冷扫了他们主仆二人一眼,马缰一紧,胯下的惊羽通灵了一般,嘶吼着,前蹄腾空,差点踹中了张文礼的心窝,吓得他赶紧松了手中的马绳,躲得远远的。

    惊羽和霜晨虽是难得一见的宝马,可这段距离并不长,王昭祚早就赶到并且进了雾岭,何况他们在树林里待了那么长时间。李存勖岂能看不出王镕一直在树林外面看好戏!他冷笑道:“本王无事,赵王可放心了?”

    王镕一愣,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当然了!晋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担待得起!”

    “知道就好!”李存勖道,“不过,本王既然无事,二公子就该有事了!”

    王镕深吸一口气,李克用在世时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李存勖与其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诲儿是逃不过了!他想着,便低首道:“是,犬子大逆不道,即便晋王宽宏大量,我也不会放过他的!我已经把他抓了起来,等候晋王发落!”

    没想到李存勖看也没看他一眼,冷冷道:“这样的逆子,赵王还留着做什么?”

    王镕还未缓过劲,李存勖的马蹄声早已远去。

    人说“可怜天下父母心”,确乎如此!虽说乱世之中,人心凉薄,前有刘守光囚父杀兄,后有朱温父子骨肉相残,如今王昭诲也终于被逼做了个冷心人,可王镕却始终狠不下心。一来,他受不住老妻的呼天抢地。二来,这些年陪在他身边的,只有王昭诲这一个儿子。纵然他大不孝,王镕也狠不下心杀了他。因此,李存勖虽已放下话来,他却百般闪躲,迟迟不见动手。

    而李存勖从雾岭出来后,头晕脑胀,头痛了几日,又因蒋玉衡一直昏迷未醒,一时间没有顾上王昭诲的事。王镕更是殷勤地请了好几个大夫,名贵的药材一天要送好几趟。

    李存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苍白无力的蒋玉衡,没有一丝生气。从前无论何时,她总是活泼好动,即便是受了委屈,两只眼睛也藏不住机灵。可是如今,她躺在床榻上,两三日了,一句话也没有,一动也不动,双眼紧闭着,两个眼窝在煞白的脸上显出柔柔的红,他看了竟莫名心疼!

    他坐在床榻边,静静看着沉睡的蒋玉衡。小窗外斜挂的夕阳将他的身影拉长,正好覆盖在蒋玉衡的身上。那一片投影轻轻柔柔的,像滤去阳光的柔纱,让她安睡。他自问不是个好静的人,可这片刻的安静却让他觉得安宁。

    他想起镇州之宴时,他假装喝醉,蒋玉衡竟敢趁他喝醉指着他的鼻子训斥他。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伸手捏了捏她柔嫩的鼻尖,口中喃喃道:“越来越放肆了!”

    蒋玉衡迷迷糊糊之间,觉得有什么东西碰了碰自己的鼻子,痒痒的,于是鼻头一耸,双眉紧蹙,一副将醒不醒的模样。李存勖见她似乎要醒,急忙差人去唤大夫。

    大夫把过脉后,拿出细细的银针,在蒋玉衡的上唇和下唇各刺了一下,又煎好一副药让人喂了下去。晚间,蒋玉衡不停地呕吐,将这几日喝的药都吐了个尽,后半夜的时候,吐的全是清水。李存勖一夜没睡好,总不时来看看。

    翌日一早,蒋玉衡睡得迷迷糊糊的,似乎听到了窗外啁啾的鸟鸣,还有水从木盆里泼到石板上的声音,空气中有淡淡的药味,自己的嘴里也苦苦涩涩的。她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如此艰难,眼前似乎一片淡淡的柔红。

    “玉衡,你醒了!”

    当她终于微微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却是王昭祚。他正坐在自己身边,眼神欣喜而关切。蒋玉衡嘴唇动了动,还未发出声音,王昭祚便一手招呼大夫来把脉。

    “大公子放心,这位姑娘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身上的伤,要多加休息!”那位须发灰白的大夫颇为得意地摸着自己长长的胡须。

    送走大夫后,丫鬟端了一碗粥来,王昭祚扶起她,又接过粥碗,轻轻搅了搅,舀了一小勺,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到蒋玉衡的面前。蒋玉衡却皱起眉头,别过脸去:“没胃口!”说着还干呕了几下。

    王昭祚放下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怕是药效还没过!大夫说,中了瘴气一两日的人,头痛恶寒,只需把汗发出来,再扎几针就好了。可你在雾岭中与恶狼搏斗,又受了重伤,比常人虚弱些,所以气浮于上,要用催吐的药,把体内的恶气都吐出来才行!”

    蒋玉衡有气无力地听他说了一大堆的医理,本来脑袋就晕,现在更晕了。她重新躺好后,望着王昭祚问道:“你怎么在这儿?是你救了我?”

    王昭祚替她掖好被子,苦苦一笑:“也不全是!还有你家大王!”

    “大王来了?”蒋玉衡苍白的脸上神采一动,几乎要坐了起来。难怪!难怪自己总闻到一股熟悉的沉香味,那是大王身上的味道!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王昭祚看着异常兴奋的她,心中虽五味陈杂,却不可说。他只道:“抱歉!万皓他是一时糊涂,才会——他如果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绝不会打晕你的!”

    蒋玉衡似乎这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笑了笑:“他害我差点被狼吃了,可不是随随便便请我吃顿饭就能了事的!”

    王昭祚笑着低下头去,可是始作俑者始终是他的亲弟弟。“昭诲他——实在对不住——”

    蒋玉衡看着他脸上的纠结与痛苦,她相信,他的纠结和痛苦都是真的。眼见过世态凉薄的人,更加为这种痛苦所感动。她不由自主地握住他的拳头:“他做出的事,跟你没有关系!可是,即便你不忍心杀他,他也不会感念你的这片仁心!”

    “可事到如今,要杀他的不是我,也不是我父亲,而是晋王!”

    “大王?”蒋玉衡不解。如果要在这两兄弟中除掉一个,大王想除掉的不一直都是王昭祚吗?

    她正在心理盘算着,突然听到李存勖冰冷的声音:“什么时候醒的?”

    李存勖如一尊白玉站在门外,清晨的阳光细碎地洒在他身上,蒋玉衡满心欢喜却无力挣扎而起。只见他缓缓进来,面色看上去有些憔悴,眼中满是血丝。他冰冷的目光射向蒋玉衡紧紧握着王昭祚拳头的手,蒋玉衡触电般地把手缩进了被子里,王昭祚也连忙起身作礼。

    昨夜后半夜,蒋玉衡几乎把胃里的东西都吐空后,开始发起热来。虽有丫鬟伺候着,李存勖却总也睡不着,时不时过来瞧瞧。天快亮的时候才回自己房间稍稍眯了会儿,不想一过来就看见王昭祚来了。

    李存勖冷冷看了王昭祚一眼:“大公子这么有闲心,怎么不去催催王昭诲的人头呢?”

    “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此事!家母体弱,不忍心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王昭祚言语恳切。

    “本王这可是在为大公子铺路,不要不识好歹!”李存勖半分情面也没有给。

    蒋玉衡见局势尴尬,一口气没有呼顺畅,突然咳了起来,又呕了一阵,脸色更加苍白。李存勖见了,直道:“镇州断壁残垣,哀鸿遍野,王昭诲势力犹在,大公子此时此刻应该在这儿吗?”

    “我来看看玉——”

    “玉衡与你无关!”李存勖一口打断,他缓缓扭过头去,凶狠地盯着王昭祚,用示威的语气警告道:“本王是她唯一的主子!”

    “我从未想过做她的主子!”王昭祚淡淡笑道,笑中带着讥讽和苦涩。

    “其他的也不行!”

    屋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但李存勖身上的那股沉香味越来越浓,仿佛千万支箭一齐从四面八方朝蒋玉衡射来。她这一世,都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