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唐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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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取一舍一

    宁静的夜空中群星闪烁,星光微弱,苍远而神秘。轻风吹过树枝,婆娑作响,偶有细枝刮在窗棂上,似要伸进头来探听。

    而屋内,李存勖一言不发地坐在书案后,铁着张脸,眼中的怒气让跟前的蒋玉衡不寒而栗。她弱弱站着,怯怯的眼神一瞄到李存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就赶紧垂下头去。一双手不知该往哪儿放好,一会儿左手刮着右手的指甲,一会儿捏捏腰上系着的九节鞭。

    “为什么非要杀伊雪?”沉默良久,李存勖才淡淡开口。

    “她是别人的密探,专门来迷惑大王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嘀咕了。

    “谁的?”

    “不知道!”没有证据,她即便深信不疑,却也底气不足,“可是我们大家都觉得这个伊雪有问题,大王您就是不听——”

    “那王昭诲呢?”李存勖没有听她喋喋不休,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你觉得,王昭诲若是图谋不轨,本王会不会让他活着回到镇州?”

    蒋玉衡诧异,而后心虚地露出赧笑,吞吞吐吐道:“什么王昭诲——我——大王说什么,玉衡不明白——”

    李存勖鼻子里冷冷哼了一下,继而高声喊了句“带进来”,便有两个侍卫押着一个宫人打扮的男子进来,这男子正是白日被抓的张超。张超一路脑袋低垂,被扔进来后便跪趴在地上,双手抖个不停。蒋玉衡见了,不由得暗自叫苦。

    李存勖的声音在张超头顶震落:“你说你进了晋阳宫后,在路上只遇到了一个人?”

    “是——是!”张超哆嗦得舌头几乎打结,他尽力想伸直,生怕被自己的牙齿咬出血来,“是一个年少的公子!”

    “你抬头看看,是不是你身边的这个!”

    张超慢慢把头扭向一边,从靴底慢慢往上,看到蒋玉衡穿着的银红罗裙,便立即把头垂下,回道:“不——不是,小的遇见的是位公子,不是——”

    “抬头仔细看!”

    李存勖不耐烦了,一声大喝。吓得张超触电似的把头撇直了,径直往蒋玉衡脸上瞧。白日里蒋玉衡一身男装,把发髻高高束起,张超本来就因紧张而没敢细看,此时她又换上了一身女装,这一时半会儿的,他哪里看得出来。可是他用余光扫了一下李存勖,见他并没有问话的势头,张超只得一直盯着,一动不敢动。

    蒋玉衡心里一阵阵发慌,于是故意伸出左手挠挠自己的脑袋,试图挡住张超的视线,又缓缓把脸向右边躲。

    “转过来,面对着他!”不成想李存勖看出她的小心思,又是一声大喝。蒋玉衡只好乖乖照办。

    “诶?”张超这一细看,似乎有了几分印象,慢慢伸手指着蒋玉衡,“是——好像是她!这——”

    蒋玉衡抛出一个凶恶的眼神,吓得张超立马把手缩了回去。蒋玉衡看了一眼正在等她解释的李存勖,忙道:“不是我!他肯定是看错了!”

    “晋阳宫里的少年公子,不是你,那就是独孤了?”

    “不!跟独孤没有关系!”蒋玉衡怕连累了独孤成,忙脱口而出。发现自己说错话后,便咬住嘴唇,低下头去。

    李存勖却并没有立马逼问她,而是接着问跪在地上的张超:“你是怎么知道伊雪的?”

    当时为了在王昭诲面前邀功,张超只说是自己多番打探得知的。可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敢瞒。“是——是小的无意中听人说起的。那日小的在街上走,听到身后有两个人在谈论此事,说什么晋王新得了个美人,叫伊雪,日日专宠,小的就记住了——”

    李存勖冷冷瞪了眼蒋玉衡。晋王和老夫人曹氏一向不喜欢别人乱嚼舌根,这等深宫之事,怎么可能就这样随随便便传到大街上,还被人当作饭后茶余的谈资?当时张超头脑发蒙,不及细想,可李存勖却一眼看破。他这才厉声问蒋玉衡:“现在你明白本王的意思了吗?”

    蒋玉衡知道辩解无用,于是跪下身去:“玉衡知错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她预先设计好的。故意让王昭诲以为晋王有意与王昭祚交好,让他病急乱投医。而后,将晋王宠爱伊雪的消息放出去,引诱王昭诲主动与伊雪接触,然后寻机一石二鸟。

    张超怀里那张无意露出的书信就是她事先写好的,而后在离伊雪住处不远的地方等着张超出现,故意找他的麻烦。果然,张超慌张之下,丝毫没有察觉到蒋玉衡一手拽住他衣领的时候,另一只手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书信塞进了他的怀里。

    而那封信上,字里行间表露出伊雪是王昭诲派来的探子,潜伏到李存勖身边,实为刺探消息。如此一来,既坐实了伊雪有罪,又让王昭诲焦头烂额。

    她知道此计并非光明正大,甚至是栽赃陷害,因此并没有告诉独孤成。可没想到,竟这么快就被李存勖一眼识破。

    李存勖看着她泄气的脸,道:“你煞费苦心,不止是为了除掉伊雪吧?为什么要除王昭诲?”

    她挺直了腰板:“王昭祚和王昭诲,大王必须取一舍一!”

    “就让他们自相残杀不好么?”李存勖懒怠的语气中满是傲慢。张超听到此语心跳得更猛,一种不好的预感如中秋夜的钱塘潮一般,从身后袭来。他听着那渐渐靠近的潮声,却不知何时会被卷没。

    蒋玉衡听到此话也愣了一会儿。从她和独孤成踏出九曲塘的那刻起,他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开封与王昭祚接触,她以为,大王是一心想与王昭祚修好,却不知,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向一个深陷泥淖的弱者示好。尤其是一头站在悬崖上啸谷的雄狮,更不会有这份慈悲。

    李存勖见她不说话,便继续问道:“就算取一舍一吧,王昭诲显然更容易控制,你凭什么留下王昭祚?”

    “他对开封、对朱温更熟悉,而且,他行事更稳重成熟,也更受王镕喜欢,利于合作!”

    “仅此而已?”

    蒋玉衡不明白李存勖为何露出这样怀疑的神情,更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有些心虚:“仅此而已!”

    风动烛影,一阵寒凉袭来。张超打了个哆嗦,蒋玉衡也随之心中一颤。她听到李存勖冰冷的声音。

    “记住,你只有一个主子!”

    蒋玉衡抬起头,望着眼前端坐的李存勖,不禁眼眶一红。她何曾心有旁骛?何曾认过别人做主子?在她心里,早已决定一生追随李存勖,出生入死。今日却被这样怀疑,受这样的委屈!

    李存勖见她低下头去,闷不做声,一副赌气的模样,心里竟有些愧疚。可自己今日是来问罪的,岂有心软之理?于是徐徐起身,迈到他二人面前,望了一眼地上匍匐的张超,一把抽出柱上悬着的宝剑。

    剑影如青霜,悠悠落地。而青霜之上,热血喷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