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氏书
字体: 16 + -

十八、争吵

    十八、争吵

    对于阿拿尔这短暂的一生来说,死亡是个远比蛊毒更可怕的代名词。她生来高贵,少年时便权利地位在握,短短十来年,却是比别人的一生都过得精彩。也许正因为如此,老天才要她英年早逝。

    死了也便死了,谁知天意还要作弄人,将她重新复活过来。闭眼睁眼不过像是睡了一觉,记忆、认知都停留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于她来讲,亲人辞世,熟悉的一切都天翻地覆,已经是天大的打击,等到好不容易适应过来,又告诉她说死亡终会再次来临!

    她能坚强一次,却站不起来第二回。

    从圣殿出来以后,阿拿尔匆忙找了个巫医搭脉,明明医术高超,却诊断不出她到底有什么病,只说她体内有只潜伏的蛊。

    阿拿尔心想,可能是音萨想要控制自己,所以才说那些假话诓骗她。于是偷偷让巫医将一月生拔除,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帕拉古城虽大,出名的地方也就那几个,所以偶遇机会相对较多。阿拿尔跌跌撞撞从医馆出来时,正巧撞见来为母亲买药的项景佾。她不想见他,更何况是现在这般模样。

    转身拐进一个巷子口,走了没两步就倒在了地上。

    阿拿尔没有宴绝的耐力,拔除一月生已经耗损了大部分的气劲。

    梦里,她忽然回到了一个多月前,第一次遇见项景佾的场景。

    那时她刚醒来不久,一次大雨之夜,窗外电闪雷鸣,寝宫的大门被狂风刮开,豆大的雨滴砸了满地。

    白日里音萨的人时刻不离地监视,到半夜却怎么叫都叫不来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魂不定,她总是觉得身体没办法自如运用。奈何冷气过重,不得不起身去关门。

    拖着沉重的身体,赤脚踏过冰凉的大理石板。狂风从大门涌入,带着人都要被掀飞的气势,把一切能吹动的东西都刮得哗哗乱响。

    恰巧那一天,是项景佾值夜,他就想着去她寝宫外看看。

    她一身宽松的紫袍伴着及腰的长发一齐在风中飘飞,黑暗中,小小的身影看起来更加微弱。

    项景佾举着一把油纸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大雨里远远吼了声,“殿下深夜为何还不休息,可是有什么事?”

    “风太大,门开了。”

    他扶着伞走近,透过雨幕望着她,“守夜的侍者不在吗?”

    她摇头,被风吹得瑟瑟发抖,“风雨太大了,你进来吧。”

    项景佾愣了下,毕竟大半夜的男女有别,她还是圣女,如果被别人知道,又会多生事端。不过最后他还是走了进去。毕竟当初,他认定阿拿尔就是墨叔若,靠近她,也是他的目的。

    阿拿尔乖乖坐回偌大的床上,看着他费劲把大门关好,点燃烛台走近问了句,“殿下可还觉得冷?我去将炉火起着。”

    她静静坐在帷幔之后,吐出一个字,“好。”

    炉火一起,寝殿温度也逐渐回升,他抹了把额头上的雨水,“殿下请早些安歇吧,我会在外守着。”

    项景佾正待出去,忽然又被她叫住,“你叫什么名字?”

    “侯迦筠。”

    “你愿意跟着我吗?”

    他抬起头,“什么?”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当我的亲卫。”

    那时候她无依无靠,一蹶不振,每日活得就像被音萨圈养的宠物一般,安逸而又痛苦。阿拿尔从来都不是个懂得认输的人,她注定不会一直这样活下去。

    “你跟着我,或许什么都得不到,还有可能丢失性命……”阿拿尔也不想强人所难,她知道反抗音萨是什么样的后果,但是她不甘心被音萨当成傀儡一样戏耍,她急需要人帮助她摆脱现状,“即使不愿意我也不会怪你,你自己选择吧……”

    “殿下……”项景佾没有理由会拒绝,他抱拳道:“属下定当不负所望。”

    不负所望!

    一声惊雷将她从睡梦中惊醒,阿拿尔愣了愣,坐起来。寝殿一片漆黑,门外开始起了风,她都以为还在梦中。

    “你醒了。”门口走来一个人影,他的长相渐渐与梦中之人的脸重合。

    直到他走到床边,阿拿尔才回过神,表情瞬变,怒冲冲对他吼:“你怎么在这里!谁允许你进娲皇殿的!”

    圣女寝宫在娲皇殿靠后,只要从附近的树林跳进宫墙,就可以不用走正门引起护卫注意。有时候,项景佾会带着她从这条路偷溜出去玩,走得习惯了,也就来去自如。

    “抱歉……”项景佾皱眉道:“白天时发现殿下晕倒在街头,送你回来后,有些担心,所以一直在等你醒过来。你放心,我会走的。”

    “不用你的虚情假意!”她伸出手指着门外,扭开头看也不看,“你走,立刻给我滚出去!”

    项景佾只以为她还在为他不辞而别生气,“那日冒犯殿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道歉?”放下举起的手,她忽然笑了声,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你想回来吗?”

    一个多月的相处,项景佾自以为足够了解阿拿尔。一旦答应回去,她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来折磨他,直到气消。这事本来也是他不对,受惩罚也是应该。正打算答应,忽然又听她道:“我可以让你回来,不过,我要问你一件事,你必须老实交代,不得撒谎。”

    “什么事?”

    她掀开被子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项景佾不明白她的意思,以为她又犯了什么病,“你怎么了,我是侯迦筠啊。”

    “除了这个呢……”

    她眉头紧蹙,就像行走在奔溃边缘,随时会爆发一样,让人胆寒。

    项景佾似乎有些发觉,谨慎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阿拿尔自嘲道:“我看起来就那么好骗吗?”

    “……”他有种有口难辩的心焦,“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好啊,很好……”阿拿尔边笑边退,慢慢背过身去。不是没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不珍惜……

    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有时候连当事人自己都可能不知道,不然那些无意给与的伤害,根本就不足以导致悲剧的发生。

    “殿下……”想说些挽留的话,最终还是无奈闭了嘴,心事重重转身离开。

    他与阿拿尔的缘分,始于墨叔若,也终结于墨叔若。只是当时,他并没能看清楚。

    “师兄!”

    走到门口的项景佾瞬间停住了脚步,他瞪着眼睛,不敢相信地回过头。阿拿尔正笑得一脸纯真无邪,双眸澄澈间,又对他喊了声,“师兄!”

    他神情恍惚,像是被蛊惑了一样,脱口而出,“……叔若!”

    阿拿尔的演技堪称完美,明明就在眼前,都能将他唬住。

    可当项景佾喊出那个名字时,她才发现自己心口就像被捅了一刀子,疼得开裂。不管是恨还是嫉妒,对阿拿尔来说,都已经是不可磨灭的伤害。

    她冲上去,一把揪住他胸口的衣服,用着恨不得将他撕碎的语气大吼:“侯迦筠,你就这么想她!”

    项景佾终于明白过来,“那天大街上的人是你……”

    “是我,很失望吧!”气极反笑,心里又难过又痛恨。阿拿尔是带毒的尾后针,自己不快,罪魁祸首也别想逃。她阴阳怪气地讽刺,“侯迦筠,哦不,我到底该叫你什么呢?你跟我这么久,什么都没能给你真是抱歉!你想要什么?啊,对了!”她一副明白的神色,“你喜欢墨叔若不是吗?”

    事情无法坦白是因为有不能说的原因,而绝非是为了欺骗才去撒谎。项景佾能明白她的心情,所以什么都没说,不反驳。

    因他不反驳,阿拿尔更是恼怒!

    她拽着他的衣服,忽然踮起脚尖凑上双唇,隔着一指宽的距离忽然又停在那,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项景佾冷笑,“既然这么喜欢,就给你个机会好了!”想起初见时,阿拿尔只觉得心塞。“怕是当时,你就是因为我跟墨叔若长得相似才靠近我的吧。”

    他紧皱着眉头,心如刀绞,忍无可忍低吼了声,“够了……”

    “不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她反应激烈,用力将他推开,“你当初骗我的时候为什么没想到够了!在你的谎言被拆穿前的一霎为什么没想到够了!我仅仅只是说了这么几句话,你就听不下去了吗!”

    自作孽不可活……

    他无话可说,不敢辩驳。闭上眼睛,拳头捏得发抖,“你到底想怎样?你说出来,我们也不必这样煎熬。”

    “煎熬?”她仰头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我不觉得是煎熬啊,我觉得很开心,因为看到你煎熬,所以……”她流着两行清泪,一字一顿,“非常、开心!”

    她这样,不只是想将他逼疯,伤人害己,发泄心中不快而已!

    “阿拿尔……”

    他知道错了,他心里也不好受,他更心疼她。

    “住口!”阿拿尔顶着一双泪眼狠狠瞪着他,“你不过是个下属,不配叫我的名字!”

    项景佾艰难地喘了口气,眼睛通红,几乎就要憋死过去。

    “受不了了?”她冷冷一笑,“那就滚吧!从我眼前消失,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

    “……”

    两人就着目前动作,一站就是好一会。

    “如果那是你想要的……”项景佾为难地笑了笑,“我会走得远远的。”

    看着他转身离开,阿拿尔心中并没有得到宣泄后的快感,反而更加烦躁。

    “项景佾……”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如果一定要恨我,那你好好记住,我叫项景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