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歌笑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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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决裂(十)

    那人贩子听说有买卖做,也就上赶着去了。

    言橘向来是个嘴尖的,几句话恭维下来,把那人贩子说的尾巴都快翘上了天。言橘又一个劲儿的给他买酒喝,那人贩子更是高兴。他虽然这些年虽说是没少的冷蒙拐骗,可是奈何这家里却有只母老虎,把那到手的金子啊、银子啊一股脑的搂进了自己怀里去,连个零钱都没给他留下。今儿好不容易有酒喝了,自然就要喝个痛快。

    这人喝大了啊,嘴边就没个把门的了,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也就最后一句话有用。

    “嗨~嗨~嗨~嗨~老妹子啊,你可别听那套。那个戚~戚~戚~戚~那个姓戚的他能耐个屁啊!什么匈奴的间谍死士,都是他自己个儿抓到的?可别信他的~嗝~就他那两下子,软脚蟹,恐怕是连那青楼里的姐儿都抓不住的。他啊,那是直接买人回去的。”。

    言橘当机立断,拿起了手边的酒壶,一下子就把这酒气熏天的大哥给砸晕了。然后,就碰上了正在街上采买东西的李家七郎。俩人赶紧就把这位给绑了,带到樊绣衣的大帐来。

    樊绣衣被人搀扶起来,颤颤悠悠的半趴在榻上,听完了李家七郎的客观陈述,不自觉的打了一个饿嗝儿。

    这多半,还是给吓得。

    因为他知道,如果这个消息传开了的话,这种情况不但得不到而知,还有可能会愈演愈烈。

    军中本来就是以斩首的敌人首级为立功标准。如果一些投机取巧之辈知道了这个法子之后,难保就次生了歪心,在战场奋勇杀敌是没有的,每次回来都用银钱去人贩子那里买一些胡人回来,随便拿着脑袋充数。反正横竖都是血肉一团的,谁又分的清楚了?

    军中此风不可长。

    樊绣衣斜着眼睛看了戚楠一眼,心想混账东西,就不能出点好主意吗?天天心思全都用在这种地方上了。

    按照套路,下面就应该开始审讯戚大人了,然后坏人得以惩治,好人洗脱罪名。但是,这个剧本,很明显不是按照这个套路走的。

    曹大人站在一边儿,问了一句:“何罪之有?”。

    众人:——+)()*&&…………&¥%……%&……*()&()

    曹大人站出来,冷笑道:“这事儿,说白了,也没什么大错。”。

    樊绣衣只觉得自己右边的眼皮突突的跳。

    曹大人这个人,嘴里要是能吐出什么好话,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呢。

    曹大人心心念念的惦记了樊绣衣那么久,啊不,主要是惦记他老子樊哙那么久。樊绣衣又何尝不是听着曹大人的故事长大的?关于曹大人的一些奇葩见解,他可是早有耳闻了。

    “你可记住了,男子汉大丈夫,人生在世,什么都干的,就是这一定要是非分明。”。这是他正式一个人来军营之前,他那老子樊哙给他讲的。

    樊哙没念过什么书,学的都是街头上的智慧。经常就会给樊绣衣讲,说这个男人混事业,七分靠实力,两分靠人缘,还有一分,靠的是是非分明。

    所谓是非分明,也就是指一个男人的担当和和责任心,以及审时度势的能力。

    而樊哙经常给樊绣衣讲的一个反面典型,自然也就是曹大人了。

    其实,曹大人也是当场皇帝刘邦的老乡了,从小一起光着屁股长大。要是说起脑子来,也是不错的。文笔也好,下笔条理清晰,思路通常。而且还有一个有点,就是天生的仪表堂堂,比樊哙他们这种憨厚朴实到只剩下憨厚朴实的要齐整多了。可曹大人虽然就是关键时刻,容易往后退缩,不爱承担责任。这呢,还不算什么,问题是站队的时候,曹大人又会变得特别有主意。

    这就委实有些搞笑了。毕竟要是说起站队这件小事儿,还是很考验自身水准的。要不您就是时刻抱紧了领导的大腿,要不就是您自身业务水平够强,可以提出一个全新的见解。可是,曹大人往往是为了凸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卓尔不群而发声,好几次气得还在生死边缘奋斗挣扎的刘邦恨不得把他给扔出去。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过几次之后,刘邦就很是愉快的找了个机会,说是边关这边急缺人手,把曹大人送到了这边来。横竖边关这边的将士脾气都硬的很,想必曹大人也没有胆量再随便开口说话了。

    果然不出樊绣衣所料,这位曹大人的脑壳儿啊,果然和正常人的不太一致。

    “杀!为什么不能杀?!他们匈奴人抢劫我们的土地,掠夺我们的女人,还放火烧我们的房子,怎么就不能趁着他们落单去杀他们的人呢?要我看,戚将军不仅无过,还有功呢。以后我们就应该经常这样来一场祭天,把那些抓到的男男女女都砍下脑袋来。看他们匈奴人还敢不敢再耍威风。”。

    樊绣衣听了这话,就更无语了。这曹大人的脑子吧,果真别具一格。

    李家的七郎却扭过头去,强忍着没啐了一口出来。

    李家七郎上前一步,说道:“承蒙樊将军看重,特地把李某从乡野之间召来,又一直极为礼遇。但是这有个话的要先说明白了。打匈奴,自然是要的,可是哪里有不敢在战场是直面迎击,却只敢背地里去动人家的老热妇孺的道理,如此行为,就算是山间的土匪也是不耻的。”。

    曹大人听了这话,却也不反驳,而是挑起了眉毛,一掀起帘子,走了。

    戚楠咽了咽唾沫,也一转身,走掉了。

    “哎,这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樊绣衣捂着胸口小声说道。

    军医又被传召进来,赶紧看一下他肩膀的伤口。

    文书小哥却说道:“可是,军中有很多人,都是会赞同曹大人的想法的。”。

    文书小哥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大帐外的月亮,用一种缓慢而悠长的声音说道:“将军,你恨过什么人吗?”。

    樊绣衣思考了一下,说道:“没有”。

    文书小哥儿说道:“那也就是有了。”。

    樊绣衣低下头,想起自己无端被休弃的生母。

    阿娘明明是阿爹的结发妻子啊,而且一直跟着阿爹吃苦受罪。按理说,阿爹登上了那个位子之后,跟在阿爹身边享受荣华富贵的,不应该是阿娘吗?

    午夜梦回的时候,樊绣衣经常会想这个问题。

    如果阿爹没有娶那个皇后的妹妹为妻,如果自己的继母没有给自己生个弟弟,他今天的地位,还会如此之尴尬吗?

    ……应该,就不会了吧。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也不用跑到这个边关大营来,天天对着这么一群令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同僚,浪费光阴了。

    可是,这一切都只是想想罢了。

    他毕竟拥有的还是很多的。所以即便恨,也不会很的太深。

    文书小哥儿露出了一个惨兮兮的笑容,道:“大人,这是因为您还拥有一些,并没有全部失去。所以,您即便恨,也不会恨的太深。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未必就是如此了。”。

    文书小哥儿说的就是他自己了。

    他曾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所有人都告诉他,他生来就是享受荣华富贵,是要做官做宰的。

    他的手,从小到大,都没有握过毛笔之外的东西。

    可是有一天,一群穷凶极恶的人闯进了他们家来,告诉他说:你是囚犯了。你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姐姐、哥哥都是囚犯。

    囚犯,就是没有自由,也没有财产的人。

    他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那群人搬走了金的,又搬走了玉的,最后连边角里放的盆子啊、瓶子啊都不肯放过。一个人还硬生生的把他攥在手里的琉璃小金鱼儿给抢走了。他还记得那个人,就是满嘴的大黄牙。

    樊绣衣听完这些之后,小声问道:“……那么,你恨吗?”。

    文书小哥儿道:“恨!怎么不恨?如果当时有人告诉我说,杀掉抄了我家的这些恶人不算是杀人,我也是会信的。”。

    文书小哥儿并没有觉得羞愧。他们家被抄了之后,他就被像猪狗一样,牵着到一个矿场去砸石头,过上了一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当他挨着皮鞭、穿着单薄的衣衫在一点点的砸着石块儿的时候,仇恨也在心里,不需要任何土壤,不需要任何肥料的慢慢的生长出来。

    “我当时就想着,给我一个机会吧,杀掉他们,杀掉他们所有人。甚至有一次,看守的女儿来给他送饭,我都在背地里诅咒她,最好找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骗她的财,骗她的色。”。

    文书小哥儿说起这段岁月来,还是脸上带着暧昧不明的笑意。

    所谓的“怨恨”,就是一种这样的东西啊,可以把人变得和传说中的吃人的怪兽一样。

    樊绣衣听得入神,半晌才反应过来,接着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吗?”文书小哥儿笑得眼睛跟两道很美的月牙一样,接着说道:“后来……我就遇到了将军大人您啊。”。

    樊绣衣抓住衣服的前襟,露出一个万分惊讶的表情,心道原来这就是表白啊,好暖心哟,好感动啊。啊,不过一个大男人对另一个大男人表白,好奇怪啊。

    文书小哥接着弯着月牙一般的眼睛,笑道:“大人啊,您可知道为什么我乐意追随您吗?”。

    樊绣衣默默下巴,想起第一次见到文书小哥儿的情形,说道:“呃,大概是……跟着我有肉吃?”。

    文书小哥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接着说道:“大人,我乐意追随您,是因为您是一个宽容而仁慈的人。即便在乱世中,也可以守得住本心,做一个善良的人,或许您不会明白,这样做有多么难得,但是这确实是一种非常感染人的力量。”。

    樊绣衣抬起头来,想了一下,觉得自己除去特别的婆婆妈妈之外,也真的没有什么太多有点了。可是为什么无论是阿狸,还是眼下这个文书小哥儿,都这样喜欢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