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歌笑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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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反目(二)

    底下的侍女见皇后情绪好了一些,心思也活泛点儿,赶紧拿着菱花镜过来,给吕雉看一眼她的妆容。可是吕雉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虽然很美丽,很端庄,眼角的皱纹,夹在在黑丝里的白发,顿时觉得有些凄凉。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出了什么事情,让刘邦突然下决心,要杀掉阿篱?

    吕雉的心“咯噔”一声,心想莫非是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已经知道了前些天的刺杀是她安排的?!

    吕雉平常头上的发簪子太过沉重,重的她颈椎都要被扭断了。

    八只黄金宝石簪子,每一支都巧夺天工,亭台楼阁,飞龙凤凰,无一不彰显着吕雉凤仪天下的地位。

    可是要吕雉说,她宁愿从一开始,就没有嫁给过刘邦,而是选个平庸、但是知道疼老婆孩子的男人过一生。哪怕那个男人粗俗、油腻,只要心里有她,她便知足了。

    就在五天之前,她接到女官巴音从边关传来的消息,说是庄篱突然消失了。吕雉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让巴音赶紧把人找回来,而是在拿金簪子扎自己的手臂。她知道,这是阿篱在怨她啊,怨她天天说着有多么疼爱她,却在关键时刻没有挺身而出保护她。

    可是,这和刘邦突然给萧昶下了密令,要杀了阿篱,到底有什么联系?难不成他还能以为是阿篱在边关作妖给他下套儿不成?

    无妨,她终究会慢慢找出这前因后果来的。

    吕雉靠在美人榻上,细细的想着到底刘邦是那根筋不正常了。而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宫人扭扭捏捏的上来给她奉上干果果脯,吕雉一向喜欢下人从容不迫,最讨厌妖妖娆娆的样子,正要开口呵斥,没想到那人一抬起头来,吕雉却差点没笑出声来,正是以前伺候她的舍人审食其。

    审食其算是吕雉身边的老人了,从以前就给她做贴身侍卫。在被西楚霸王关在矿场的时候,也多亏审食其多番斡旋,才没让她早早的死在那见不得的地方。因此吕雉做了皇后之后,对审食其格外的不同,不仅让他管了宫中的采买,还可以以外男之身经常出入宫闱。刘邦对此并没有什么太大意见。从前在沛县老家的时候,审食其家里就住在刘邦家旁边,也算的上是半个故交。

    审食其是典型的山东汉子,浓眉大眼、虎背熊腰,虽说不上是粗鲁汉子,但是好歹也是个大老爷们儿,今儿纤纤作细步,戴着灵狼珠翠,做那浣纱的西施捧心的样子,当真说不出的好笑。吕雉虽然心情烦闷,但是见他这个样子,还是“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虽然吕雉和一众宫女都笑了出来,但是审食其偏偏是入戏的很,一手捂着心脏,一手捧着一卷细纱,一双美目,似嗔,又似怨,说不清的哀怨缠绵。

    只听他道:“自古明珠配美人,我这乡野村妇,又怎配的上这东海来的明珠,哎,这明月从来照沟渠,佳人总伴粗汉眠。咦,可惜啊,可惜。咦,那边又是谁?果真是俏丽端庄的美人儿,恰如这天上的月亮一般皎洁。我这明珠啊,配她正是相得益彰。”。

    审食其说着这话,便袅袅婷婷的走上前来,把假发上的一枚珠钗拔了下来,戴到吕雉的发髻上。那珠钗虽不算名贵,但是做工讲究,大气里又带几分娇魅,说白了,就是戴上既有正房的气度,又有女人的味道。

    吕雉笑吟吟的嗔道:“你怎么就这样进宫来了?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审食其道:“管别人说什么作甚,皇后娘娘欢喜舒畅,才是天下第一等的要事。”

    吕雉又笑了,审食其素来是擅长于讨她欢喜的。

    何况,审食其看起来虽然像个小丑一般,但是办事能力却着实出众。她刚收到了刘邦要杀阿狸的消息,马上就让人送信儿给审食其,让他想办法打探个究竟,这会儿子就过来了,想必是已经有了眉目。

    也是,从那个乱世里能活下来的,谁又是无脑无本事只会哭天抢地的东西?

    审食其出现之后,吕雉的心稍微定了一些。因为在漫长的岁月里,她早就形成了这样的认知,只要审食其在,就不会让她和她的孩子受到伤害。

    这宫里的人,一怕皇后,二怕审食其审大人,因为皇后有处置后宫宫人的权力,而审食其大人则决定了她们的衣食住行和月薪年俸,所以见到这两位要说话,后宫的宫人们急忙都退了出去。有几个活份的,就在大殿门口开始歌舞,若是有外人来了,远远的看着,还以为皇后欣赏歌舞,其实大殿的门口和座位之间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审食其也方便和吕雉说话,而不被底下的人听见。

    审食其与吕雉清楚而快速的交代着刚刚打听到的情况。出乎吕雉意料,刘邦竟然还不知道阿篱在边关大营中凭空消失的事情。这次之所以降罪,其实并不是庄篱殿下在边关有什么过失而要被处死,而是因为她实在表现的太好了。

    戚夫人的那个亲戚在边关是管军需的,不知为何前两天樊家的小将军,也就是皇后那庶出的外甥,突然就发了一笔邪财似的,不仅有钱安置老兵回乡了,而且还请了好多民间的铁匠,专门打造对付匈奴人的弓弩。细细追究下来,原来竟然是昭月公主庄篱拿自己的体积珠宝首饰补贴了军中。

    细细追究下来,原来竟然是昭月公主庄篱拿自己的体积珠宝首饰补贴了军中。

    吕雉一听,顿时觉得自己真没看错人,阿篱确实是个目光长远的孩子,从小处来说,如果母国强大的话,阿篱作为和亲公主,在匈奴王庭也会受到优待,而如果从大处来说,汉朝的兴起,其实需要无数人的牺牲。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看的到这点。功臣们在打江山的时候尚且可以团结一致,但是等江山稍微稳固了一些,心思就都放在捞好处上面了。却不知道,这打江山如不容易,这守江山也更不容易。如果去年匈奴攻进山西郡的时候,其他诸侯肯派兵派人的话,哪里又出的来什么“白登之围”,哪里又用的上公主去和什么劳子的亲?!说到底,自己家人不争气,不肯拧成一条绳子,就别快外人欺负了。这个理儿,就算是大字不识的乡下人都明白。

    然而,吕雉是没法子把这些话说给某些人听得。某些人从来都是只为了自己。旁人的性命安危算什么?哪里比得上自己的荣华富贵重要。

    说到底,这高权重者,可以玩弄权术,可以花天酒地,更可以心狠手辣,但是唯独不能抛下自己对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的责任。可是,这个道理她纵然说了,旁人也只会觉得她虚伪罢了。

    审食其又接着说:“娘娘,而且您也知道。咱们家的小公主啊,素来是个刚硬的脾气,得娘娘您*,眼界又比寻常的女子要强的多。前些日子,在边关大营里教训了那个匈奴的使者之后,军中本就对她多为赞扬。此次又深明大义,讲自己体积的珠宝捐给军中做了军饷。难保陛下不会多想啊。”。

    吕雉虽然知道阿篱的这些“善举”如果被不怀好意的人听见,搞不好会给阿篱安上个“收买军心”的罪名。但是毕竟都是模棱两可的事情,如果因为这些“善举”而获罪,传了出去,刘邦就别想消停了。因为现在天下初定,有时还会发生一些小型的动乱,军人对于国家来说还很是重要。假如军士们听说有个公主因为捐献了自己的珠宝补贴军费而被皇帝处死的话,恐怕会引起不满。

    吕雉见的大场面多去了,刚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十几年来积压在心底的愤怒如同火山岩浆一般,吞噬了她的理智,但是审食其的陪伴给了她巨大的力量,也提醒她,她并不孤单。她将保住自己的三个孩子,她的女儿们将嫁得温柔体贴的夫婿,锦衣玉食、恩恩爱爱的过完这一生,她的儿子将拥有整个天下,成为大汉下一任皇帝,她一定会是最终的胜利者。

    吕雉又想了一想,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导致刘邦一夕之间竟然想杀掉阿篱?莫非,是看出了萧昶对阿篱有意,害怕丞相萧何就此和她这个中宫皇后联手?不像,因为阿篱马上就要嫁去匈奴了,这个时候和亲公主死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刘邦不会给自己找麻烦。难道说是刘邦窥破了前些日子的刺杀事件是她策划的?也不像,如果刘邦真的知道,此刻估计她连被提审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一杯毒酒赐死了。

    吕雉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伸出手指,让小宫女往香薰炉子里再加一点百合花香料。

    审食其道:“娘娘,臣下知道娘娘为了篱娘的事情而心烦意乱,但是这百合花香委实不好多闻,闻多了,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吕雉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挑起了柳叶细眉,道:“就你多嘴,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可是本宫现在确实心腹烦乱啊,这阿篱在边关,本宫是想管也管不上,这阿乐呢,才见一点好,她那驸马张敖又出了个什么谋刺的事情。哼,其实何止皇上看不上那张敖,本宫也看不上,长得好是好,但是没有半点男子气概,整个一窝囊废。”。

    她说完这话,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她这哪里是在和谋臣说话,分明是媳妇在埋怨当家的没有给自己的闺女挑个好夫婿罢了。可是审食其哪里又是她的丈夫来的?但是除了他,天底下哪个男人又会为她分担养育儿女的苦楚?!

    审食其道:“哎,这赵王世子是个温存细致的人,和皇帝陛下这种草莽出身的大英雄自然是不同的。何况这次行刺的人是赵王世子的手下,皇帝都已经不追究世子的责任了,皇后又何必枉作小人,拂逆了乐娘的性子呢?要我说啊,还是那句老话说的是,‘千金宝易得,真心人难求’。我看那张敖对乐娘也是真心实意的很,孩子们看的对眼了,便成。”。

    吕雉白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惯会说这种吉利话的。”。

    审食其道:“娘娘这话说的,乐娘也是我看着她长成大姑娘的,自然心里也惦记着她的终身大事。那赵王世子我日常里看着,确实不错,知道疼人,也不花心,乐娘嫁给他,也是福气。”。

    吕雉还会有些不高兴,就因为这次的事情,刘乐的婚礼也只能一切从简了,好在她的精神头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