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歌笑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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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硕鼠(二)

    吕雉怒极反笑,笑吟吟的说道:“我只问你,安大娘可好啊。”。

    吕嬃听了,脸色顿时一变。她安排人行刺皇帝的时候,特地是带着太子刘盈的人皮面具,而那做人皮面具的工匠,诨名就叫“安大娘”。

    吕嬃脸一下煞白了,好在她不蠢,没有立马向吕雉挑明来龙去脉。吕雉也松了一个口气,这种事儿,吕嬃不说,她不提,就算这么过去了,要是不小心被丫鬟、家丁听到,麻烦就大了。

    吕嬃扯了一块手帕,哭道:“姐姐,我还不是为了你抱不平吗?你说,咱们一家子为了这江山,没少奔波劳碌,咱的表兄,说是皇亲国戚,每次分派差事,不是干最苦、最累的。就这样,皇上还是不待见咱们盈儿。还有阿乐啊,我这个当姨妈的看见就跟用刀子剜了心一样。还有阿篱那丫头,被押去嫁个什么劳子的北方蛮子,饶是如此,后宫里还是那戚夫人天天趾高气扬,妹妹我实在看不下去啊。”。

    吕雉冷笑一声,心想要是吕嬃真的有这心肠就好了。她这个妹妹,其实聪明的跟,但就是一幅上不得台面的样子,眼皮子还特别浅。说到底,还不都是被父亲宠的,总以为天底下就自己精明。

    吕嬃却也低着头,不敢再摆出那当家主母的做派。她原来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派个人,贴着太子刘盈的人皮面具去行刺,这要是行刺成功了呢,固然不错,要是失败了,也无妨。横竖太子都是刘老太公这个铁杆子证明人呢。

    这话当然不能明着和吕雉说出来,说出来了,隔墙有耳,传了一句半句、两句三句到皇帝耳朵里,这吕氏满门也就保不住了。

    吕雉和这个妹妹大小长在一起,她这个妹妹一动眼珠子,心里想的是什么,吕雉就没有猜不到的。吕嬃估计是觉得,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刺客把皇帝弄死了,然后有个不相干的人证指认是太子做的,这个时候,她那夫婿樊哙在出来,以天下兵马大将军的身份去支持太子,这样一来,太子登基之后,还能不感激樊哙扶持的恩德吗?他们府上,就又可以得意了。

    吕雉都不好意思当面翻她妹妹的白眼儿。

    她妹妹,可真跟粮仓里的老鼠一样,蠢,贪……且没有脑子。

    吕雉都不好意思当面翻她妹妹的白眼儿。

    她妹妹,可真跟粮仓里的老鼠一样,蠢,贪……且没有脑子。

    吕嬃却没想到,还有第三种可能,就是刺客直接被皇帝身边的影子卫逮到了,一番拷打之后,再把她这个幕后的主事供认出来。万幸,萧昶这孩子竟然关键时刻如此清楚明白,趁机挡在了皇帝前面,还故意伤了自己,皇帝和影卫着急救人,竟然混乱之中,就让那刺客跑了。

    吕嬃觉得自己也很冤枉啊,她怎么又能知道原来那皇帝身边竟然真有影子卫的?就这事儿,之前陈平建议过,说陛下应当效仿秦始皇,建立一支影卫队的时候。皇帝还特地在朝堂上斥责陈平见识短浅。说说“若是以仁义悦天下,四海归心,又何来居心叵测之人,要加害于朕?”。

    吕嬃忍不住冷哼一声,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哼,现在细细回想起来,估计在那个时候,皇帝就已经开始给自己着手安排影卫了吧?!天天装什么圣贤明君啊,还不是怕死的要命?

    吕嬃横竖是不管这些的,只是一个劲儿的哭,说自己种种的委屈和不甘。被封府的这三个月,她都快要闷死了。别的女人生完孩子之后,在家里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得有一竿子的姐姐妹妹来看望,当然,其中有那未出阁的羡慕嫉妒她这已经嫁的、又早生贵子的,也有那已经生育过的,在旁边给她灌输今后如何用呢孩子拴住自家男人的心,她呢,也有机会好好给满长安城的贵妇看一看,她这将军府有多辉煌壮丽……

    “姐姐啊,你都不知道外面那群碎嘴子的小娼妇是怎么说。非说我是那刻薄、狠毒的乡下女人,一过了门儿就虐待前面的大夫人生下的儿子。姐姐,你倒是评评这个道理,我可怎么就刻薄了?!”。

    吕嬃越说越委屈,别的不敢说,当后娘这个事儿上,她可是个男的的大善人。就说她夫君樊哙那成了下堂妾的前妻,还是她特地托仔细的人,在族里给找了个妥帖的鳏夫,把那前妻嫁了过去,又送了不少金子给他们俩口子安身立命。再说他前妻留下的那儿子樊绣衣,吕嬃何尝不是当着亲儿子、亲弟弟的养着,天天一百八十个照看着。可是长安城里那帮贵妇,却说定然是她没安好心,要不怎么会刚生完儿子就被皇帝禁足呢?!

    吕嬃从小在家里被捧着,哪里受过这般的委屈,一盆脏水泼下来,她不泼回去,还等什么?!

    再说,现在结局不也不错嘛?皇帝为了之前冤枉了太子,赶紧的赏赐,连带着她也被解了禁足,不都挺好的吗?!

    吕雉看着自家妹子,不住的冷笑,她就不明白了,她和自家老子都是脑子清楚的人物,怎么这个妹妹就是这么蠢呢?让点让他们多年的筹划功亏一篑。她本来还想来敲打吕嬃一番,但是看自家妹妹这个样子,估计就算拿把带刺儿的锤子来也是敲打不醒了,命啊,都是命啊。

    吕雉冷哼了一声,施施然的起身了,她也懒得在和妹妹说什么了,还是私底下查查,那刺客到底是从哪儿雇佣来的吧。敢杀天子,这胆子也着实不小了。

    吕嬃好歹也是个机警的,她知道,自家姐姐近年来头疼症是越来越严重,一听人苦恼就觉得烦躁,横竖有自家阿爹在,姐姐也不能当真把自己怎么样,既然得了便宜,就要赶紧卖个好,要不姐姐要真是急了,可保不准能下什么狠手呢。

    吕嬃一把扯住吕雉的袖子,吕雉自然不好就那么把妹子的手撇开,可是吕嬃又想不出什么像样的话题来。说绫罗绸缎、胭脂水粉?这些东西没有女人不爱的。可是,一说就说这些,显得像那些依仗美色得势的小妾、歌姬,凭白的丢了自己的身份;说针织烹饪、管理下人,她倒是拿手在行,但是说到这些,总是难免要提到夫妻是否恩爱的问题,一盘子菜,我做了,我夫君赞美不已,说我贤良淑德,你做了,在房间里等了半天,菜热了好几次,该来的人却始终不来,最后才知道竟然跑到别的女人房里喝酒去了,自己只好倒掉一桌子的残羹冷炙,对着镜子里那渐渐松弛的皮肤和生完孩子之后就开始稀疏的一头青丝感慨万千,所以,这个话题,还是不提起的好。

    那么,就只能说说姐姐最喜欢的东西?可是今天的吕雉已经不是当年在闺中那个温柔顺从的妙龄少女了。那个曾经的吕雉,那个娇俏、美丽的像春天田野里的杏花一样的吕雉,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朵艳丽的食人花,红艳艳的大片花瓣上,勾着繁复华丽的金线。手指上蘸着甜美的味道,却不是花朵的香味,而是把人的身体活生生的割下一刀来,放在铁板上的烧烤时的肉香。吕嬃突然觉得,这样的姐姐很陌生。

    欲望,对权力的欲望,已经让她的姐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吕嬃不晓得,这种变化是好的,还是坏的。

    她有点心虚的松开自己的纤细洁白的手指,却瞥见吕雉的手掌……

    那只手掌,粗糙不堪。

    吕嬃小声问:“阿姐,现在到了春天,还疼吗?”。

    吕雉把头转到另外一边,看着窗外,半晌回了一句:“不疼。”。

    吕嬃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好道:“那……我送送姐姐。”。

    吕雉面无表情,道:“好的。”。

    吕雉今天出宫,乃是轻装简行,一辆低调而舒适的牛车,青绿色的缎子做车子的装饰,八成新,从三月天正午的艳阳下看,总有点惨淡的感觉。那牛车停在大将军府邸的侧门口,吕嬃难得消停,很是懂事的没有端这个“我刚生完孩子,我不舒服,吹不得风,你们都得让着我”的架势,安安静静的把吕雉送到了门口。吕雉都上了牛车,吕嬃还是站在那里,吕雉都打开帘子,想让她赶紧回去,吕嬃才道:“阿姐,你回去之后,多用羊奶泡泡手,好的快点,绣衣说啊,这平城有种黑羊,奶水极好的,就算姑娘的脸皴了,把那羊奶里搁上一点白醋,敷在手上,也很快就能好的。”。

    吕嬃说到这儿,不知怎么的,眼泪就迎风流了下来。

    女人有的时候,就是很容易歇斯底里,也容易流眼泪。

    吕雉厌恶的把头扭了过去。她不是厌恶自己的妹妹,也不是厌恶妹妹对自己突然起来的温情,而是单纯讨厌她哭的动作而已。这个动作使她想起来了还在未央宫里的戚夫人,花枝招展,长乐无极,无论发生天大的事情,只要对着她的夫君掉几滴眼泪就,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而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