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歌笑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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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死局(十)

    萧何已经落座了,和在最上座的刘老太爷亲亲热热的说了好几句话。刘老太爷和故交絮叨碗家常,立马就不着边际的瞪了刘邦一样。刘邦立马觉得大事不妙。他那老子是要倚老卖老,让他把这事儿查个清楚。可是,很明显,这事儿要是当真往下查,戚夫人可就要大大的糟糕了。

    话说,谁会想把太子刘盈给弄下去?谁又可以让一个和太子如此相似的进了深宫内院?事到如今,那刺客可是逃得无影无踪,还没有抓到啊?这事儿说和戚夫人无关,鬼都不信。

    刘邦有点闷闷的喝着酒。刘老太公这是逼着他把戚夫人舍了啊。可是,他委实有点舍不得。说白了,他岁数也不小了,也就是靠着道士进贡的秘药,才看起来比同龄人都要精神、年轻些罢了,其实里面早都掏空了。不知什么时候起,项羽的鬼魂就会在他眼前溜达着。有一阵儿,刘邦都以为自己的寿数到了,所以才能看见死人。

    “项羽”很是沉默,基本都不会看他一眼,而刘邦也依旧活的好好的。刘邦觉得,可能“项羽”之所以还在人间晃荡,是不放心自己的闺女,想回来看看吧。这么威风的一个人,临死之前万箭穿心了,都不肯倒下。可是死之后才发现,牵挂的就是这唯一的亲人。

    说到底,项羽是英雄,而他是枭雄,英雄要的是那口气,枭雄要的是这宝座。

    可是,枭雄和英雄,都是免不了的寂寞。世间多庸才,谁又能真正明白他们呢?!所以,项羽把虞姬看的比性命还重,而他就偏爱戚夫人这么一个娇花软玉、善解人意的女人,哪怕她没有什么太大的见识,没有什么胸怀。可是,这女人太聪明、太大气了,也就往往不可爱了。

    可惜,萧昶依旧在那儿不依不饶的。话里话外,就是咬死了是太子捅的他这一刀。而他那老子萧何在一旁不住的使眼色,这小子只当是看不见。刘老太公其实有点怕萧家的人。说是怕,其实就是尊敬,因为从前在他们乡里,萧家就是做官读书的人家,有学问、有威望,和他们这种有两个钱的泥腿子不一样。

    而日常里伺候刘盈的两个小宦官开始高低音,一唱一和,再三哭他家太子命苦,到底是得罪了宫里假山后面对黄大仙儿,还是得罪了沧池里的千年王八精,竟然要受这不白之冤。再加上铁笼里的小豹子受了点惊吓,大豹子爱子心切,不住的咆哮示威,可是声音当真和老鼠叫没啥区别。一时之间,这花亭里很是热闹,把梅花树上的喜鹊都惊走了好几只。

    刘邦那厢打定了主意,无论自己亲爹怎么暗示,自己就是不接这茬子,刘老太公也不好就当着这么多人,真的不给他这个脸。可是,他却忘了,他是沉的住气,而那位戚夫人,却未必了。

    话说,这事儿也是凑巧,戚夫人今儿本来是不在邀请之列的,但是吧,戚夫人一直就有那么点心病。觉得自己得宠,却只是个妾。而那皇后吕雉人老色衰,却占个正妻的名分。妻和妾,还是有很本质的区别的,比如有些正式的场合,妻子可以陪同夫君一起出席,至于妾,不好意思,是上不得台面的。

    于是,凡是吕后能去而戚夫人去不了的场合,戚夫人就越发会觉得这种差别对待。而越没有,也就越想要往前凑。所以,今天她一听说有这么个家宴,立马就精心装扮好了,准备好好的让大家看看她这个帝王宠妃的绝世容光。尤其是化妆的时候一听说皇后抱恙,未能出席,戚夫人就更高兴了,想着此时去了,皇帝身边的侧座就是她的了。可是,谁想到,才刚到离花厅最近的那个小瀑布,就听见刘老太公夹枪带棒的暗示陛下要好好审问审问她。尤其是太子那两个小宦官,竟然也敢说什么黄鼠狼精、王八精的来比喻她。哼,当真以为她是好相与的吗?!

    只见戚夫人穿着一件精致的翠色裙子,翘袖折腰,两串淡粉色的璎珞挂在胸前,整个人急奔起来,从假山后买一跃而出,就跟朵在盛开的碧色牡丹一样,趁着一阵春风,吹到了皇帝的桌案前,俏生生的俯在红色的地摊上,开口如出谷黄莺,只听她说道:“陛下,苍天在上,这事儿若是臣妾干的,臣妾全家老小,皆不得好死!”。

    只听“嘎嘣”一声,皇帝手里的银筷子掉到了地上。

    刘邦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戚夫人,觉得自己当年当真是没看错她。她果真就是那么一个貌美如花、多彩多艺又没有半点脑子的草包美人儿。哎,不是说女人为母则强,怎么这戚夫人生了儿子之后,倒是越来越蠢了呢?!

    萧昶半坐半倚在锦榻上,靠着个绣着金线的软枕头。磕着瓜子儿看着皇帝目瞪口呆,太上皇气得敲着龙头拐杖,说一个做妾室的居然这般没规矩,在他们老家,就应该拖出去贱卖了。而太子刘盈……太子刘盈云淡风轻,不动声色,仿佛这一切巧合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萧昶兴致缺缺的把瓜子皮儿往下掸掸,旁边的侍女知道萧大公子此番救了陛下,恐怕这“潜相”的“潜”就要去掉,成为正式的丞相了。于是格外仔细,给萧昶又倒了一杯春日里特有的杏皮水。

    萧昶喝着这杏皮水,心想是啊,多巧啊,这戚夫人昨天怎么就这么赶巧,把金殿上的事儿就只听了一半儿过去,今儿又怎么那么巧,就在刘老太公发难的时候赶过来。都说太子仁厚,不假。但是这老实人要是使其手段来,可比一般的奸诈之徒要厉害的多。

    其实,要按理说,这太子的宫斗水平,也就这么一般般,虽然机巧,让旁人看不出下套的是谁,可是这杀伤力总是不太强。说白了,就是刘盈聪明有余,但是狠心不足。可是,架不住他运气好啊,赶上戚夫人这个灯笼一般的美人,外面好看罢了,里面却虚的很。所以每次下套儿,都能成功。

    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错,他作为臣子,也只是配着太子把这出戏唱好而已。

    不过,这杏皮水有点酸,萧昶的牙又开始疼了,他又想起来了们,按天晚上皇帝喝的烂醉了,可是金口玉言,要免了庄篱和亲远嫁的处置,然后另择他人的。

    可惜,很明显,醉鬼的话不能信,现在皇帝很明显已经把这茬儿给忘光了。萧昶很是伤感,伤感自己为此搭进去的几壶好酒以及那大好年华。他开始活络心思,怎么能再把这事儿提起来。

    可惜,萧昶还没想出来这法子,只见这时,刘邦手下的侍卫队队队长就已经单膝跪下,说是刺客找到了。

    刘盈淡淡的喝了一杯酒,指甲的颜色有些苍白无力,而戚夫人立马就不哭了,从地上站起来,几个侍女手忙脚乱的帮她整理好裙子。萧昶顿时有种自己打了自己脸的感觉。

    只见,陛下跟前的几个侍卫就已经押着一个男子到了花厅。等那人一抬起头,刘盈那比古井水还清凉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点波澜。而萧昶比较直接,就从他那专用的美人榻上滚下来了。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鲁元公主刘乐那驸马爷、赵王世子张敖的心腹之人,贯高。

    侍卫说,他们在查找刺客的时候,有人告密,说这贯高在赵国境内,曾经密谋带着一群武士,想谋刺陛下。

    贯高这个人,脾气委实不太好,又很是耿直,上来之后,还没等刘邦问罪,就开始直言当今陛下之过。首先就是傲慢,对读书人无礼,对臣子也很是无礼。当时刘邦征伐匈奴失败,回长安城的时候,途径赵国,赵王世子张敖以婿翁之礼殷勤相待,不曾有半点偏差的地方,可是陛下对着世子,却是非打即骂,百般折辱。他们本来是想等陛下在驿站歇息的时候就下手,谁知陛下觉得事情有所不对,所以就脱走了。他们见陛下走后,也就没再动过手了。至于这次行次的事情,当真和他们没有关系。

    可惜,没有关系,也是有关系了。

    因为张敖,就是太子刘盈未来的姐夫,俩人关系还不错,经常坐着一块喝个小酒什么的。

    戚夫人娇滴滴的用手帕挡着三月天的阳光,说这毕竟发生行刺事件的时候,赵王世子张敖就在这未央宫中照顾鲁元公主刘乐来着。难保不是太子刘盈,伙同了自己未来的姐夫,想要给自己老子一刀,好趁早上位啊。至于行次的人和太子面貌相似,搞不好就是太子故意布的疑阵啊。

    这话蠢,且蠢的不着边际。但凡刘盈和张敖不是个傻子,也不会给自己挖这么大的一个坑。刘老太公听了这话,气的直咳嗽。

    刘邦却扭过脑袋,只是定定的看着刘盈。刘盈倒是宠辱不惊的样子,看不出个端倪来。可是,这也证明不了什么。刘邦自己就是伪装的高手,当年就算口袋里一个钱也没有,也敢侃侃奇谈、喝酒吃肉。

    一个想法涌上了刘邦的心头,惊得他背后一凉,也许……也许戚夫人说的有几分道理。如果是刘盈自己布的这个局,其实也是说的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