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笑浮生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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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旧灯老路 孤城一座

    今晨一早,当眼光透过窗框撒进屋子时,季子棠翻了个身像是又睡了一个回笼觉,醒来时已是卯时一分,饥肠辘辘的爬起来穿戴周正,正悠哉地用着早饭时,突然听见小宫女焦急地敲门。

    季子棠推开一看是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未等她询问何事叨扰了她这一个啴缓的晨曦时,只闻小宫女慌张的说道:“这宫里都鸡飞狗跳了,姐姐怎么还能安生的坐在这享用早饭呢?”。

    看到她眉头蹙的愈发紧,季子棠不禁问道:“怎么的?”。

    “昨日夜里懿妃娘娘头风发作,这一宫的太医都在薛美人那里侍疾,今个一早懿妃娘娘越发厉害,皇上得知罚了整个太医局,薛美人因此被禁足在了宫殿”。

    “懿妃娘娘如何了?”季子棠关切的问道。

    “一宿没睡,这会太医都在跟前,姐姐也快着脚步过去吧”听到这句话,季子棠一刻也不怠慢,招呼下人收拾了桌上的早饭,锦帕抹了嘴角的饭渍,刚想问问小宫女是哪宫的人,却发现人早已不见了身影。

    待到季子棠赶至懿妃宫殿时,满屋子的人让大殿瞬间变得拥挤起来,绕过人群,季子棠至人前,为了懿妃的头风,听闻皇上一早得知消息就来到了爱妃身侧,不难看出皇上对懿妃的心意。

    临近巳时,屋外等候消息的众人逐渐散去,唯有皇上还在内殿,季子棠也不好入内拜见,只得躲进茶水间等到众人都离去,她才能露面,刚一踏入茶水间,只看见一个小宫女压低着身子,蜷缩在角落里哭泣,由于距离较远,季子棠一时间没看出来所谓何人。

    直至走进了才瞧清楚模样,原来是先前在懿妃身前伺候的稚梦,来大行宫之前见过两面,除了奉懿妃的命令帮忙季子棠收拾行装,还有一次是给皇三子送来吃食。

    虽没深交,但是浅谈过几句,季子棠觉得小丫头乖巧又灵敏,不想久居深宫里的宫婢妇人那般丢失娇嫩之气,再加之,入宫不久就能在胭脂落病时替代她的位置,可见深得懿妃的欢心。

    季子棠缓缓蹲下身子,坐在她一侧,也不急着开口问她,只是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试图安抚她不平静的心绪,原本一人窝在这里情绪已经恢复的差不离了。

    偏偏季子棠的出现让她的情绪又一次的翻腾,她依偎在季子棠的怀中,季子棠用手轻轻抚着她细软的黑发,温柔中待着宠溺,那情景恍然往昔,就像小时候每每季子棠受了委屈都要跑到阿姐那里哭哭啼啼的闹上一阵子,直到阿姐忍不住笑话她:“多大小的人了,怎么就知道哭鼻子”。

    隔了好久的功夫,也不知道是季子棠的陪伴温暖了她,还是她又一次的宽慰了自己,哭啼的声音终于没了。

    这会儿季子棠从袖管里掏出锦帕,抬手帮她抹去眼角还未干掉的泪滴,轻声轻语的和她说:“在主子面前伺候,最怕难受伤感,若是连带给主子,那可是要当罪的”。

    稚梦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只听见茶水间外有人喊她的名字:“端杯茶送到内殿,娘娘醒了口渴要进茶”稚梦应了一声:“是”,许是自己蜷缩的时间久了,腿脚有些麻木,起身有些吃力,其实季子棠不知道,昨夜她已经跪了两个多时辰,直至今天一早天色蒙蒙亮,各宫太监宫婢起身劳作,胭脂才应允她起身。

    季子棠倒是心疼她,按着她的肩膀,道:“行了,你这个模样进殿,只怕陛下到时候会降罪与你的,快去净把脸,省的来来去去的人要抓着你的小辫子在娘娘面前绕舌头了”。

    稚梦没搭话,眸中依然提着泪珠,硬是抿着双唇点头应允了季子棠的话,两行泪再也无法克制的一并落下,自己慌忙的擦着眼泪,却忍不住连连啜泣。

    季子棠心想这小小年纪就入了宫当差,吃苦耐劳的而非常人能忍得,日出而作,而往往归回的时候早已是深夜,这止不住的眼泪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可谁人不是这样一步步走来的,常听嬷嬷们闲谈说起自己入宫的点滴,主子打骂是常有的事情,未必是哪里做错了,只是碍着主子高不高兴罢了。

    跟着得宠的主子步步高升,荣耀加身,可若是跟着不得宠的小主们,宫里面原本举步艰难的日子也成了步履成冰的煎熬。

    除此之外宫人们之间也常有欺负打压,在宫里待的时日久了的老人欺负初来乍到的新人,等到老人们耗尽年岁,你羽翼丰满时再去压榨别人,来回循环,年年岁岁无一例外。

    季子棠不想再去做想,起身斟了一盏新茶,勺了一汤匙的蜜在里面,搅拌匀称后安置在托盘上,双手平稳的托着盘子从茶水间朝寝殿里间去。

    各宫主位居住的寝殿,各自带一个茶水间,备宫女下人侍奉茶水和稍作歇脚使用,茶水间有一道扇门,推开扇门就是内殿的里间,从里间莲步轻移,首先入目是捱三顶五,有端坐在案前执笔翻书和榻前搭脉的太医,还有一些零星跪着的太监宫婢,皇上则坐在榻上一直握着懿妃的玉手,见有宫婢进来端茶送水,皇上焦躁的招呼她上前。

    季子棠毕恭毕敬的端着托盘,跪在床榻一侧,皇上接过茶水掀开杯盖推盏,生怕水温太沸。

    懿妃一饮而尽,皇上这才适逢开口说道:“你乃六宫最高位份的御妻,头风发作的这般厉害,却无人照料,可知平日里你身边的人是如何帮衬你的”见懿妃这会神志清楚,皇上才开口责问他,语气中倒是没有君主的凌厉,而是充满了疼惜。

    “臣妾无碍,想着薛妹妹身子不适,怕影响了子嗣,到底她母子二人的身子更贵重一些”。

    皇上漠然的瞧着殿内的太医:“好在懿妃及时苏醒,不然你等死罪难逃,各自下去领板子,罚俸禄吧”即便皇上降罪与他们,却不得不三跪九拜的齐声道一句:“谢主隆恩”比起死罪,活罪已是开恩。

    懿妃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尤为内疚的说道:“臣妾本不想惊扰皇上的,只是年纪大了,身子也垮了,从前头风发作个三五天也尚且熬的住,现在却一宿也未合上眼”。

    “在朕心里,兰儿,你永远都是貌美之人”兰儿是懿妃的小字,从前在府邸里皇上总喜欢这样唤她,入了宫以后,倒是很少有机会听皇上叫她一声“兰儿”,皇上话音刚落又添了一句:“你宫里的人也该当罚,主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竟没人去殿前通传一声,昨日是谁当夜的?”。

    胭脂伏地手指着季子棠跪拜的方向:“昨夜是稚梦当值”。

    季子棠微微抬起头回答:“奴婢季子棠而非稚梦,名叫稚梦的宫婢自知自己犯了错惊了神,早些时辰在茶水间面壁思过,奴婢瞧见她双膝跪地犯着血迹,怕她脏了娘娘的慧眼,便自作主张让她回屋歇息了”说罢,季子棠将头叩得很低。

    懿妃抢在其他人开口之前说道:“既然如此皇上也不要怪罪惩罚了”。

    随后珍嫔带头,听闻懿妃苏醒带着徐才人和姜宝林前来探望,荣昭仪怕遭人话柄便一同跟着来了,四个人盈盈一拜,直到皇上让她们起身后才纷纷落座。

    珍嫔最先开口:“别怪嫔妾说句不当听得,娘娘本意是体恤六宫,可旁人却不知体恤娘娘的身子”珍嫔说话间细细地端详着皇帝的反应。

    “那还不是恩宠过盛得罪不起”落在珍嫔前座的荣昭仪讥讽的跟着添油加醋,话说完眼神一转看向皇上,不动声色的嘟囔了一句:“嫔妾这一次可要为懿妃姐姐出头了,皇上可不能这么委屈了懿妃姐姐”。

    在座几人面面相觑,二人关系平日里素有耳闻,今日话锋语尖的也不过是想借助懿妃这事了却自己的心结。

    懿妃哪能遂了她的愿,就算开口贬低薛氏,也得由着她自己来,岂能有病痛折磨她受着,风头倒是让别人占去的道理。

    懿妃向来温和平善,也从不以位份压低旁人,思前想后懿妃只说了一句:“皇上,不如就作罢了吧,臣妾这会儿不也没事了么”。

    到底皇上还是知情分的人,孰轻孰重自然了然于心:“传朕旨意下去,薛氏生产之前不得出入六宫”唯独又特意嘱咐了一句:“她好歹有孕在身,吃用别亏待了她”。

    荣昭仪不肯作罢,上前福身大胆的说道:“薛妹妹有孕尚且不足三个月,皇上此行暂居大行宫两个月有余,到时薛妹妹也是五个月的身子,距离生产时日较近,再还宫定是吃力,嫔妾想不如先送薛妹妹还宫,加派人手贴心照顾,也为来日为陛下降得麟儿”。

    几个人心有担心,只怕荣昭仪心里藏着小心思,皇上也多加思索一番,觉得也时又道理在其中的,就对四喜说道:“那就去办吧”。

    荣昭仪抓住了皇上在乎子嗣的心理,一举成功,反倒珍嫔深吸了一口气,暗地里做想:“日后天高皇帝远,薛氏也只能自求多福”。

    经过昨日夜里一事,薛氏已经暗自悔过,她狠狠地对自己的贴身宫婢香草责骂道:“你这计量非但没有给懿妃三分颜色,反倒搬起石头砸了我自己的脚”话刚说完,薛氏抬起脚狠狠的踹了香草两下。

    香草软下身子欠身说道:“奴婢...奴婢哪成想,事情会发展到这副田地”。

    随即四喜送来的旨意更是让薛氏挫败,明日起立即送她还宫,并不是所有来大行宫的人都会提前还宫,唯独她一个人,说到底皇上还是怪罪她了。

    他不是说只宠爱自己的么,不是说了她现在怀有身孕,想如何都依着的么,那些他一次次说搁浅的繁文缛节,到底还是虚情的假意,眼睛里瞬间蕴藏了眼泪。

    薛氏低下身子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响头:“妾身遵旨”。

    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宠爱不代表一切,只不过是生存在后宫里的必需品,位份固然重要,人人都说她得到的椒房之宠不比荣昭仪少半分,她以为凭借这半分便可以和懿妃抗衡,原来并非如此。

    她下错了赌注,也怪自己的心急鲁莽,更加责怪听从了香草的荒诞之词,才将自己演变成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