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荒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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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你本姓叶字无欢

    当韩百宸站在小男孩身前时,从孩子泪眼朦胧的眼中,没能看到自己的身影,全是无尽的愤怒。

    这孩子本身就像极了他的幼年,对满太荒有父母陪伴的幼兽,充满了愤怒。

    一头夫诸从江上踏水而来,驮着一名男子碎裂的尸身。高空坠崖,一路剐蹭摔打才跌落江中,早就面目全非。夫诸为了不弄脏自己,将尸身整个冰封住,造型极为诡异。

    男孩扑了上去,没有再叫喊,眼中的没落和绝望让人心碎。

    韩百宸打量了尸体一眼,又看了看男孩的面容,好像发现了什么,也不征求男孩的同意,一指点出,分别刺破了男孩和尸体的指尖,两滴血兀自朝他飞去。

    念咒、结印,两血互不相容!

    “他不是你爹”韩百宸高兴的说着,却看到男孩一脸惶恐的看着他。

    那张小脸满是害怕真相曝露的惶恐,而不是忽闻震惊的仓惶。

    “原来你知道”这下韩百宸更加开心了,这心机,比他小时候也不差多少。

    说完不理男孩同意与否,拉着他进入队伍中,不需要问家在何处,一群的太荒凶兽自能顺着他来时的气味找路。

    韩百宸四岁以后,整个童年几乎都是在狴犴的背上和太荒的山林中度过的,幼年的回忆,所有的童趣,都跟野兽有关,爱好和趣味也都偏于兽性。

    一经青鸾提点,韩百宸倒也发现了自己的问题,他习惯性的将自己置身于世外。虽然看了不少书,明白了不少人间道理,但知晓和体会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

    正如他之前,明明知晓世间仁义,却遵行着兽丛法则。

    在太荒,自然百无禁忌,进入人间,刚开始世人或许会觉得他高人一等,但长久如此,只怕仍遭世人遗弃,毕竟人心是最为善变和遗忘的。

    但爷爷又对自己说百无禁忌,任意行事,难道他老人家会不知道太荒和九州的不同吗?

    韩百宸陷入了深思。

    太荒一行的异常行径传回河谷,城内顿时一阵鸡飞狗跳。上到郡府官学,世族豪门;下至贩夫走卒,三教九流,都想着能跟太荒之主搭上那么一丝联系,今日意外的接纳让世人看到了一线希望。

    世人都是趋利的,他们对财富,名望,土地,权势的追求,才让九州变得如今这般繁华。

    官学的大夫们一边品着与金同价的好茶,住在冬暖夏凉,驱蚊防蚁的良木豪居之中,嘴上说着道德沦丧,人心不古的经典,心头却想着,那太荒之主入了城,该如何前去搭话。

    世族豪门的心是滚烫而热烈的,一想到那数百里盖山一日之间改换新颜,一想到亿万顷西北戈壁可已变成良田,他们渴望攀附太荒之主的心思就不可能遏止。

    世族的根本,就在于土地,九州子民,是生活在黄土地上的民族,每到一处,都想在那片地上种些什么,仿佛这样才感觉踏实。就像他们的血脉,深深的根植于这片黄土,正是这片土地,让血脉万年传承,自强不息。

    不过,并不是所与人都是那么的满怀期待。

    当丈八身高的狴犴踏垮门庭,咆哮祖宅的时候,整个药家都慌乱了。

    药氏,豫州豪门,医药世家,传承至今五千载,先祖是嵇国神医药志桓,为天下公认的医家圣宗,香火鼎盛。

    “太荒之主,缘何毁我药家祖屋!”

    后宅祖祠内传出一声愤怒中带着绝望的咆哮,太荒之主连八十万精兵都可视若无物,踏入他一姓豪宅更不可能受到什么阻拦,只是药家五千年的名望,此刻正宛如那硕大的牌匾,被凶兽踩在脚下,怎能让他药家不心疼。

    “唔,意境级”韩百宸感到一阵意念威压,不过那神魂过于驳杂,想必英魂等级没有多高,对他造不成什么实质威胁。

    “这孩童可有人认识?”

    这种质问的话韩百宸不会自掉身价,自然是由韩汉生出面,他自己则好奇的打量四周。雕梁画柱,飞檐琉瓦,廊榭玉砌,步道润光;又有假山如林,池水清清,间散浮萍,碧透明净。还有遍地的奇花异草,太荒之中都罕见的银花铁树,挺拔俊秀,落叶飘摇,银叶铺满的地上更是如霜雪初降,分外清芳。

    这才是人间大户,想想自家的祖祠,韩百宸觉得很有必要进行一番改造。

    相比于一脸轻松的韩百宸,药氏一门可谓战战兢兢,面面相觑,不知这太荒之主所为何事,更不知这落难的乞儿与自家有何关联。

    “没人认识吗”老汉生等了一会发现没人答应,就往后招了招手继续说道:“那么这个人总该有人认识吧。”

    只见两个汉子抬上一副担架,上边躺着一个妇人,面无血色,双眼惨白的睁开,显然已经死去,她身前定有些许怨愤,离去时不甘的表情使本来秀丽的面庞变得狰狞。

    药氏一族中有人心中震惊,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混迹族人中间,绝难发现。

    又是一阵沉默,老汉生也不恼,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祖宗事先给的盒子,打开,取出一枚黑溜溜的药丸道:“这是我家主人赐下的一枚圣药,听闻你药家是九州医药世家,那惊精香的传闻你们该是听过的,既然没人肯承认,便让她自己指认好叫你等心服口服。你等也是医者,这女子逝时尚短,神魂皆亡,仅有一丝余温留存,正是作为印证的最佳之机。”

    药家的人都动容了,他们绝大多数不认识这名女子,但惊精香的大名自先祖药志桓传下,九州罕有耳闻,不想如今竟然亲眼见证不死药的神奇。

    对于医者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诱惑。

    老汉生将药放入死者口中,运力震碎,再由一头夫诸操纵清水灌入腹中。

    腹腔开始幅动,血色慢慢的回到了四肢和面庞,女子的呼吸声在众人的围观下变得越发粗重,最后化作一声惊呼,从担架上坐了起来!

    “娘!”

    男孩一声惊喜欢叫,扑如妇人怀中。

    “欢儿”妇人同是欢喜的叫着,搂着孩子,随后才看清楚了眼前的人群,失声叫道:“药家!他们是恶魔,欢儿快跑,叫你爹别再给他家采药了,带上你赶紧跑。”

    妇人惊慌的将孩子往身后推,这才发现一群怪人站在身后,还有一些她叫不上来的巨兽,药家的大门已塌,外边围着无数看热闹的闲人。

    男孩紧紧搂着妇人说道:“娘,没事了,我请来了太荒的神仙,他将你救活了,这是来药家给你讨个公道的。”

    太荒之主的传闻妇人也是听过的,而且她也记起自己已然垂死昏睡,现在却头脑清晰,四肢有力,内心不由得也强大起来,甚至都忘了向韩百宸一行施礼,激愤的指着眼前的药家人说道:“豫州药氏,医药世家,我呸!以仁义施恩之名骗尽苦命妇人,取他家处方,成试药之药人。以此诓我男人高崖采药,工钱一口再扣”

    说着还掀开裙摆,扯下腿袜,只见皮肉糜烂,黄水浑浊,一双腿就好比两根受潮的朽木,一见天日就发出了难闻的恶臭。

    “我偶感风寒,不过微咳,哪知领取他家施布的处方就成了这副模样。更是要挟我家男人去万丈悬崖采药,不然就断绝根治之药。还有我苦命的孩子,年不过七岁,就带着药锄在他家药田根植,稍有出错就是拳打脚踢。他还是个孩子,你们作恶找大人就是,奴役幼童还有没有良心。”

    妇人凄然的哭诉,让人义愤难当,药家之中终于有些人面露惧色,当外面围观的人群中同样有几个妇人闯入,神情惨然,但毫无惧色的掀开自己的衣衫,前胸、后背、双臂,无不是浓疮满身,恶液横流,一看就知难以根治的恶疾。

    药家人终于支撑不住,一个老人领着四个中年人背朝大门,向自家宗祠磕头认错。

    擅自在活人身上实验虏疮,已是违背了家族禁忌,而且事情已经败露,家族需要替罪羊,自己认错还能换来宗支的存活,这都是世族不成文的规定。

    五人这一跪,举城皆惊,想不到那积善积德的医药世家,背地里竟然做着这般恶毒的勾当,数千年的声誉恐将不保。

    不过这些与韩百宸都没关系,他看着妇人,见她面上的血气开始减退,开口道:“你所剩时间无多,有些话是不是该跟孩子说了。”

    妇人恭敬的给韩百宸磕了三个头,这才拽着孩子的手说道:“欢儿,你本性叶,名无欢,是右将军叶乃松的唯一子嗣。”

    “八年前,你父入狱,不日就被举家抄斩,你母亲是一名府内歌姬,不想一夕之欢却有了你。我是你姨母,你父入狱之前,唯有你母亲获假外出探我,因为躲过一劫。因担心遭到牵连,便从成周迁居此地,不想姐姐分娩之时难产而去。自那以后,我与你姨夫就扮成你父母,本希望你永远不知道此事。”

    妇人说得泪眼滂沱,男孩听得分外惊愕,他不过发觉自己与父亲相貌云泥,又偶然间听到父母聊天,知道他们不是自己的的亲生父母,却不知这背后有那么大的秘密。

    “求太荒神仙发发慈悲,照顾我的孩儿”妇人朝再次向韩百宸叩拜,只是这回再也没能抬起头来。

    男孩就在一旁傻傻的看着,早已愣得魂飞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