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现实
左伊周一到公司上班的时候，嗓子已经肿的说不出话了。
看来周末的喉咙痛确实是感冒的征兆，而长时间加班熬夜，也确实会拉低免疫力。
手里忙着一份数据报告，发了好几封邮件出去都没收到回复，现在更是连开口问人的声音也没有了，左伊对着电脑咳嗽了两声，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临近春节，按照公司惯例，这个星期就会发放大家翘首期盼了一年的年终奖。
总监到楼上开会的时候，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就开启了聊天模式。
“你们觉得今年的年终奖会高过去年吗？”
“唉，这个不好说。dossier关掉了，收购时花的上亿美金都打了水漂，老板还不得赶紧勒紧裤腰带啊？”
“你说的也太夸张了吧？一亿美金对德天来说能算什么？”
“对德天集团肯定不算什么，但咱们德天科技的市值、能比得过其他子公司吗？”
“依我看啊，dossier关门都只是小事！你们看早上的新闻没有？盈达刚刚发布的那个viz智能计划，从自动驾驶到家用型机器人，那个牛逼啊！融资都拉了十亿多美金！现在咱们公司肯定也急了，总监不是一早就被叫去开会了吗？估计就两种可能，要么让咱们勒紧裤腰带，把现金都投到新产品开发上，要么，就是发大红包收买人心、激励干劲，免得盈达融了资来挖人。”
按规定，像左伊这种刚入职不满一个季度的员工，是拿不到年终奖的。所以办公室聊天开启之后，她也没有怎么关注，可听到“盈达”二字时，不自觉地还是留了意。
她迟疑了一下，打开网页，刷到科技新闻版。
铺天盖地的报道。
历史、起伏、各种关系，关于盈达的一切，再一次地被推到了公众面前。
还有上个星期段西泽在b市出席科技峰会的照片、采访，整个人看上去，虽然依旧眉目精致俊朗，却亦流露着奔波忙碌的疲惫。
左伊仔细读了一下关于viz智能计划的介绍，然后默默地关掉了网页。
许多年前，她和那人坐在房间地板上，听他漫不经心地聊起传感系统、智能仿真，以及他对未来的畅想和打算。
她那时，不也有过憧憬吗？
那些有关创造、有关生命存在意义的感慨，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讨好他吧？
她自己，其实也是真的喜欢智能科技、期冀着有朝一日亲手做出能实现存在价值的产品吧？
左伊抬手压着口罩，又克制地咳嗽了几声，随即镇定心绪，愈加专注地投入到了手头的工作上。
过了一会儿，开完会的总监回来，看脸色，似乎不怎么好看。
“大家注意一下，”
他在办公区稍作停留，嘱咐道：“待会儿大老板会发一封邮件，每个人都要仔细读一读。如果有什么疑问，不要自己私下讨论，直接来问我就好。有什么反馈意见，我会总结一下再上报。”
总监交待完不久，很快，所有人的公司邮箱里，就收到了署名为daniel jiang的群发电邮。
邮件大意是说，公司最近会推出几个重要产品，需要各部门通力合作，确保新产品能以最快的速度推出。
作为公司最高层的领导，他的信件一向言简意赅，末尾倒是不忘提前预祝大家新年快乐。
紧接着，负责技术的邢副总，群发了一封很长的回复，措辞上要用心许多。他隐晦地提到了今早盈达的新闻，指出在“如今竞争激烈的环境里”，只有不断“推陈出新”、“把重心放在产品竞争力上”，才能走在行业的前端。
信尾，邢副总表示，涉及研发的几个团队，春节期间会缩短休假时间，全力投入到新产品的开发和测试中。
办公室众人读到这里，都禁不住哀叹起来。
“啊！什么鬼啊，春节的假期都要缩短啊？”
“邮件里说的是研发团队。咱们部门应该不算吧？”
“研发是不用我们，可一旦开始测试，我们也跑不掉吧？我回家的机票都订好了……”
“加班也是按志愿吧？往年碰到这种情况，自愿留下来加班的，不都能拿三倍的工资吗？”
总监的邮件很快也到了。
主题为：春节期间志愿加班
办公室里暗涌的哀叹声愈盛。
虽说有三倍的工资拿，可大多数人都已经提前安排好了过年计划，谁也不愿意临时改变行程去做这个志愿者。而且按照往年的惯例，一旦答应加班，那不只是春节期间，之前的年会、聚餐活动，统统也都去不了了！
但眼下总监的邮件既然发了，那肯定是必须要抓出一两个“志愿的”出来。
这种时候，资历越老的人，越是捏了一把汗……
还有人重新解读了一下之前大老板发的邮件。
既然“公司最近会推出几个重要产品”，那肯定会大量投入资金了，那也就是说，今年的年终奖多半会惨遭腰斩！
众人欲哭无泪。
办公室里的另一位女项目经理张晴，拿眼瞟了下身边的左伊，清了下喉咙，说：“既然是跟研发有关的工作，那就应该让比较擅长这方面的人留下吧？这样效率也高些，对不对？再说咱们部门里，肯定也有格外受研发团队青睐的人选吧？”
左伊一直忍着咳嗽，专注地敲着键盘。
少顷，她站起身来，在同事好奇的注视下，走到了总监的办公桌前。
总监正襟危坐，扫了眼屏幕上的邮件，又随即抬眼打量她，口气有些犹疑，“你申请春节加班？”
左伊摘了口罩，嘶哑着嗓子点头：“对。”
她顿了顿，又说：“我知道我刚进公司，有很多东西还需要学习，但现有产品的技术文档我已经研究得比较透彻了，刚才发了几组数据分析的报告到您邮箱，您可以检验一下。而且这次假期加班的主力是研发那边，我们部门就算要留人协助，应该也只是比较简单的任务。如果您信任我的话，希望可以批准。”
总监心里当然高兴有人站出来志愿加班，可面前的左伊嗓音嘶哑、一脸病容……
他思忖了片刻，问：“你调整假期的话，家里人没意见吗？”
左伊垂了垂眼，“没意见。”
总监似乎还有些迟疑。
左伊又迅速补充了一句：“家里刚好缺钱。如果加班能有额外补贴的话，当然求之不得。”
德天科技沿袭了硅谷风格，办公室的总体设计坚持了开放、易于沟通的理念，部门总监的办公位置，也同其他员工一起，位于同一个开放的空间之中。
于是左伊跟总监的对话，被坐得近的同事听了个一清二楚，随即很快又通过内部聊天软件传至了整个部门。
大家此刻偷眼望向她的表情，明显都发生了些许变化。
家里缺钱？
听语气不像是开玩笑。
可这女孩不是总部空降过来的吗？
那样的话，要么是跟高层关系牢固、要么就是自身本事过人，怎么可能说出家里缺钱的话来？
看她平时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急着领工资买包的那种姑娘啊……
左伊汇报完，回到办公桌前坐下。
张晴犹豫了下，主动找她搭话：“你申请加班了啊？”
左伊说：“嗯，刚好也没什么假期安排。”
张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似是做了好一会儿艰难的思想斗争，最后清了清喉咙说道：“那你工作上还有什么不懂的，放假前就尽量问我好了……还有，今天下午和明天的几个项目会议，你也跟着来听听吧，了解一下我们平时跟进项目的流程。”
说完，转身移动鼠标，调出outlook的会议邀请，逐一给左伊发了过去。
左伊连忙道谢，认真地研究和准备张晴发来的会议主题。
她心里也依稀明白，之前完全不肯合作的同事、突然对自己少了许多敌意，大概就是因为听到了她跟总监的对话。
心理学家不是也说过，同情心和怜悯心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吗？
同一件事情、同一种态度，用到了不同的人身上，感觉也就不一样了。
大家认定她是个后台强硬的关系户时，对她冷淡、不合作，可能也不会觉得良心不安，甚至更有可能，认为这种“不合作”还能彰显出自己不畏权不巴结的一种清高。
然而一旦发觉她并非他们所想的那么强大，甚至比他们活得更辛苦、更穷，再排斥疏远她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思考，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又或者，延伸来说，人一旦把自己降到了低一点的位置，是挺容易弱化对方的敌意、博得好感的，对不对？
左伊心中忽而五味杂陈。
生而在世，有的人可以不畏旁人眼光，纯粹按着自己心愿而活，实现少年时的理想，攀登事业高峰……
而她混了这么多年，自以为心态和实力都不同往日，可到头来，还是要靠着他人的同情和怜悯，方才能活得容易些。
看来周末的喉咙痛确实是感冒的征兆，而长时间加班熬夜，也确实会拉低免疫力。
手里忙着一份数据报告，发了好几封邮件出去都没收到回复，现在更是连开口问人的声音也没有了，左伊对着电脑咳嗽了两声，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临近春节，按照公司惯例，这个星期就会发放大家翘首期盼了一年的年终奖。
总监到楼上开会的时候，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就开启了聊天模式。
“你们觉得今年的年终奖会高过去年吗？”
“唉，这个不好说。dossier关掉了，收购时花的上亿美金都打了水漂，老板还不得赶紧勒紧裤腰带啊？”
“你说的也太夸张了吧？一亿美金对德天来说能算什么？”
“对德天集团肯定不算什么，但咱们德天科技的市值、能比得过其他子公司吗？”
“依我看啊，dossier关门都只是小事！你们看早上的新闻没有？盈达刚刚发布的那个viz智能计划，从自动驾驶到家用型机器人，那个牛逼啊！融资都拉了十亿多美金！现在咱们公司肯定也急了，总监不是一早就被叫去开会了吗？估计就两种可能，要么让咱们勒紧裤腰带，把现金都投到新产品开发上，要么，就是发大红包收买人心、激励干劲，免得盈达融了资来挖人。”
按规定，像左伊这种刚入职不满一个季度的员工，是拿不到年终奖的。所以办公室聊天开启之后，她也没有怎么关注，可听到“盈达”二字时，不自觉地还是留了意。
她迟疑了一下，打开网页，刷到科技新闻版。
铺天盖地的报道。
历史、起伏、各种关系，关于盈达的一切，再一次地被推到了公众面前。
还有上个星期段西泽在b市出席科技峰会的照片、采访，整个人看上去，虽然依旧眉目精致俊朗，却亦流露着奔波忙碌的疲惫。
左伊仔细读了一下关于viz智能计划的介绍，然后默默地关掉了网页。
许多年前，她和那人坐在房间地板上，听他漫不经心地聊起传感系统、智能仿真，以及他对未来的畅想和打算。
她那时，不也有过憧憬吗？
那些有关创造、有关生命存在意义的感慨，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讨好他吧？
她自己，其实也是真的喜欢智能科技、期冀着有朝一日亲手做出能实现存在价值的产品吧？
左伊抬手压着口罩，又克制地咳嗽了几声，随即镇定心绪，愈加专注地投入到了手头的工作上。
过了一会儿，开完会的总监回来，看脸色，似乎不怎么好看。
“大家注意一下，”
他在办公区稍作停留，嘱咐道：“待会儿大老板会发一封邮件，每个人都要仔细读一读。如果有什么疑问，不要自己私下讨论，直接来问我就好。有什么反馈意见，我会总结一下再上报。”
总监交待完不久，很快，所有人的公司邮箱里，就收到了署名为daniel jiang的群发电邮。
邮件大意是说，公司最近会推出几个重要产品，需要各部门通力合作，确保新产品能以最快的速度推出。
作为公司最高层的领导，他的信件一向言简意赅，末尾倒是不忘提前预祝大家新年快乐。
紧接着，负责技术的邢副总，群发了一封很长的回复，措辞上要用心许多。他隐晦地提到了今早盈达的新闻，指出在“如今竞争激烈的环境里”，只有不断“推陈出新”、“把重心放在产品竞争力上”，才能走在行业的前端。
信尾，邢副总表示，涉及研发的几个团队，春节期间会缩短休假时间，全力投入到新产品的开发和测试中。
办公室众人读到这里，都禁不住哀叹起来。
“啊！什么鬼啊，春节的假期都要缩短啊？”
“邮件里说的是研发团队。咱们部门应该不算吧？”
“研发是不用我们，可一旦开始测试，我们也跑不掉吧？我回家的机票都订好了……”
“加班也是按志愿吧？往年碰到这种情况，自愿留下来加班的，不都能拿三倍的工资吗？”
总监的邮件很快也到了。
主题为：春节期间志愿加班
办公室里暗涌的哀叹声愈盛。
虽说有三倍的工资拿，可大多数人都已经提前安排好了过年计划，谁也不愿意临时改变行程去做这个志愿者。而且按照往年的惯例，一旦答应加班，那不只是春节期间，之前的年会、聚餐活动，统统也都去不了了！
但眼下总监的邮件既然发了，那肯定是必须要抓出一两个“志愿的”出来。
这种时候，资历越老的人，越是捏了一把汗……
还有人重新解读了一下之前大老板发的邮件。
既然“公司最近会推出几个重要产品”，那肯定会大量投入资金了，那也就是说，今年的年终奖多半会惨遭腰斩！
众人欲哭无泪。
办公室里的另一位女项目经理张晴，拿眼瞟了下身边的左伊，清了下喉咙，说：“既然是跟研发有关的工作，那就应该让比较擅长这方面的人留下吧？这样效率也高些，对不对？再说咱们部门里，肯定也有格外受研发团队青睐的人选吧？”
左伊一直忍着咳嗽，专注地敲着键盘。
少顷，她站起身来，在同事好奇的注视下，走到了总监的办公桌前。
总监正襟危坐，扫了眼屏幕上的邮件，又随即抬眼打量她，口气有些犹疑，“你申请春节加班？”
左伊摘了口罩，嘶哑着嗓子点头：“对。”
她顿了顿，又说：“我知道我刚进公司，有很多东西还需要学习，但现有产品的技术文档我已经研究得比较透彻了，刚才发了几组数据分析的报告到您邮箱，您可以检验一下。而且这次假期加班的主力是研发那边，我们部门就算要留人协助，应该也只是比较简单的任务。如果您信任我的话，希望可以批准。”
总监心里当然高兴有人站出来志愿加班，可面前的左伊嗓音嘶哑、一脸病容……
他思忖了片刻，问：“你调整假期的话，家里人没意见吗？”
左伊垂了垂眼，“没意见。”
总监似乎还有些迟疑。
左伊又迅速补充了一句：“家里刚好缺钱。如果加班能有额外补贴的话，当然求之不得。”
德天科技沿袭了硅谷风格，办公室的总体设计坚持了开放、易于沟通的理念，部门总监的办公位置，也同其他员工一起，位于同一个开放的空间之中。
于是左伊跟总监的对话，被坐得近的同事听了个一清二楚，随即很快又通过内部聊天软件传至了整个部门。
大家此刻偷眼望向她的表情，明显都发生了些许变化。
家里缺钱？
听语气不像是开玩笑。
可这女孩不是总部空降过来的吗？
那样的话，要么是跟高层关系牢固、要么就是自身本事过人，怎么可能说出家里缺钱的话来？
看她平时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急着领工资买包的那种姑娘啊……
左伊汇报完，回到办公桌前坐下。
张晴犹豫了下，主动找她搭话：“你申请加班了啊？”
左伊说：“嗯，刚好也没什么假期安排。”
张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似是做了好一会儿艰难的思想斗争，最后清了清喉咙说道：“那你工作上还有什么不懂的，放假前就尽量问我好了……还有，今天下午和明天的几个项目会议，你也跟着来听听吧，了解一下我们平时跟进项目的流程。”
说完，转身移动鼠标，调出outlook的会议邀请，逐一给左伊发了过去。
左伊连忙道谢，认真地研究和准备张晴发来的会议主题。
她心里也依稀明白，之前完全不肯合作的同事、突然对自己少了许多敌意，大概就是因为听到了她跟总监的对话。
心理学家不是也说过，同情心和怜悯心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吗？
同一件事情、同一种态度，用到了不同的人身上，感觉也就不一样了。
大家认定她是个后台强硬的关系户时，对她冷淡、不合作，可能也不会觉得良心不安，甚至更有可能，认为这种“不合作”还能彰显出自己不畏权不巴结的一种清高。
然而一旦发觉她并非他们所想的那么强大，甚至比他们活得更辛苦、更穷，再排斥疏远她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思考，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又或者，延伸来说，人一旦把自己降到了低一点的位置，是挺容易弱化对方的敌意、博得好感的，对不对？
左伊心中忽而五味杂陈。
生而在世，有的人可以不畏旁人眼光，纯粹按着自己心愿而活，实现少年时的理想，攀登事业高峰……
而她混了这么多年，自以为心态和实力都不同往日，可到头来，还是要靠着他人的同情和怜悯，方才能活得容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