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字体: 16 + -

第二百六十三章 远交近攻

    叶欣安全了。至少暂时性命无忧。因为她身后站着李开心。

    我从没想到,她最后是以一种这样的方式获得自由与安全。她被押在对方阵营里,是我打斗的最大心理障碍。我最怕的,就是斗到中途,又像白天一样,他们会以伤害叶欣来胁迫我。

    对于无聊道长的死,我其实没有多大的心理负担,此人是我们所抓,却并非死于我手,要说有责任,充其量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我之所以对其死亡之事吞吞吐吐,也并非怕他们在我头上又加一条人命债,这些我已经无所谓了,说到底,我还是担心无厘道长狂怒之下,立即以叶欣的生命泄愤。

    依无厘道长对我的忌恨,再加上对其师弟的那种关心,这种事他绝对干得出来。

    幸运的是,我的吞吞吐吐,避而不言,居然最终让无厘道长发了一回善心,主动将叶欣给放了。

    无厘道长并不知道,对师弟的变态关爱,为此体现出一种善心与仁慈,让他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自动自发地为我清除了心理魔咒。这让我在接下来的打斗中,可以毫无顾忌地拼命。

    朱玲也是安全的。她站在李开心身边。

    除了两个姑娘,其他人的安全,我可以不必太费神。那些将口号喊得震天响的属下,关键时刻逃跑,估计比谁都快。别看他们武功不济,但人在江湖混,首先学会的,便是逃跑的功夫。武功越差,临事往往越滑溜,否则肯定活不了多久。

    无厘道长身子凌空而起时,梦遗大师也从地面发动了进攻。两人一上一下,速度与力量无与伦比,有雷霆万钧之势。空气为之震动,星辰为之失色。四周的火光都害怕似的抖了几抖,就像有人拿着传说中的巴蕉扇,站在正中央,同时朝四面八方努力扇了好几下。

    气势像水波,自无厘道长和梦遗大师刚才的站立之处,向周围荡漾开来。

    然而劲风扑面之际,耳朵里却没有听到声音。我感觉瞬间天底下一片安静,安静得出奇,所有人都忘了说话,也都忘了呼吸。我身后的人不敢呐喊,对方身后的庞大阵营里,也没人出口助威。

    世界进入一个无声状态。这是我从来没有遭遇过的状态。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这一刻,我不敢闭眼。但我看到的,是半空中黑云压城,地面上洪水滔天。除了没有声音之外,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可以触摸的杀气腾腾的真实。

    在江湖上,没有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联手攻敌的记录。所以,没人能形容那种阵势有多么的强大和可怕,也没人能体会其中的迅捷与神奇。

    白天的时候,他们曾经一起攻击我,但当时毕竟算是即时而发,没有酝酿的过程,而且场中很多庸手弟子碍手碍脚,气势大打折扣,估计不到两人综合起来的六成。

    这一回不一样,虽然未经事先演练,也没有太多语言上的交流,但高手合体,只需要感觉上的融合。他们一直忍受着我的絮絮叨叨,谁说不是在暗中培养默契?有了默契,一旦出手,招式和力量自然发生互补,攻击力的增长,就不是简单的加法,而是成培地上升。

    黑云和洪水席卷而来,转瞬即到。淹灭和消亡,就在眨眼间。

    我看到身边七个剑客的衣裳全都像狂风中的旗帜似的飘了起来。七面黑色的旗帜。所有人的乱发如松针,根根直指脑后,看上去就像快要拔地而起的杂草。

    我忽然有种很不祥的感觉。进而想到自己很可能评估有误。或者说,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

    但现在要将一切推倒,重新评估敌我双方的情势,已经来不及了。

    无厘道长的剑尖快要及我身,一阵寒气浸透了我的肌肤,渗进了骨头里。

    他一出手,攻击的目标就是我。因为我是他愤怒和悲伤的根源。我除了通晓盒子里的机密,还杀了他心爱的师弟无聊道长。虽然盒子里的机密就算我知道了,也无法指证他的罪恶;虽然他师弟其实并不是我杀的。

    梦遗大师配合得很好,身形直接冲向了八人阵的另一端。白天的时候,是他下令,无厘道长执行;现在是无厘道长率先行动,而他紧紧跟随。少林&武当,江湖上所谓的两大名门正派,因为有了共同的阴暗面,而紧紧地结合在一起。为了掩饰罪恶联手,似乎总比任何高尚目的的结合更为密不可分,而且威力奇大。

    梦遗大师人到中途,不知从哪里操起了一根木棍当武器。接着,人未到,棍先行,力道像巨浪般横扫而来,我们八人同时不堪冲击,不由自主全都后退了两步。所幸的是阵形未乱,只不过像软绳一样摇摆了几下。

    后退的同时,脚跟尚未稳,我也出剑了。而且双手齐出!

    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单手使剑。虽然我双手能够自如地使出相同的剑招,但当初师父训练我时,用的都是单剑,只不过可以随时换手移位,从来没有双剑同时施展的时候。严格意义上说,我练的是单手剑法,并非双剑模式。

    师父并没打算把我训练成双剑客,他自创的“绝命六式”,招式都是依单剑模式制定的,他之所以训练我双手用剑,归根到底,是为了对付南宫玄的“幻影刀”。他从未向我明言,但很显然,那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这点我以前分析过。后来击败南宫玄,师父的训练效果也得到过验证。

    请你记住,我说的是,大多数时候单手使剑,那意味着,还是有极少数双手同时用剑的情况。通常,那是在我性命交关之际,或者打斗遇到无法解开的死结之时。自出道以来,我如此发挥过好几次,具体就不一一列举了。

    客观地分析,双手同时出招,威力实际并不比单手强多少。这可以举出很多反证。比如我师父诸葛神甫,失去一臂之后,武功剑法比之其他双手齐全的高手毫不逊色;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南宫玄身上,此人甚至连腿都损了一边,其“幻影刀法”尚能成为江湖一绝。

    可见,武功一道,关键在于集中与准确。手脚并用,跳舞很耐看,打架却不实际。

    人的注意力,同一时刻只能落在一个点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当年的奇才周伯通,可以一心二用。特别是习惯了单手剑法,偶然两柄长剑在手,还可能会互相影响,互相抵消。要知道,即便是当年的周伯通,也只是两手转换招式比常人更快,并非真正的同一时刻一心二用。

    双手同时出招,最大的作用,可能就是出奇不意,眼花缭乱,对敌人产生瞬间惊讶与震慑。前提是,此人在别人眼中用的是单剑。比如我。而且,这种情况只能偶尔为之。多用几次,效果就会成倍数递减。

    按理说,我这次对付的是用剑大行家无厘道长,不应将力量分散于两手,更该将所有注意力收缩于一柄长剑,甚至集中于剑尖。双手同时施为,似乎并非最明智的选择。

    然而,我的考量是,必须在第一招时,就得以奇诡的方式,化解他愤怒之下的势头。

    因为以无厘道长的修为,全力进攻时,我即便将全身力量集中于一点,也是挡不住的,何况我现在功力只剩平常的七八成。要挡住他,不能硬碰硬,只能想办法让他自救,从而将攻势回收。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双手同施怪招。不需要多大的力量,只需要做到一个字:诡!

    当然了,做到这一点还需要另外一个字:拼!

    没有敢于拼命的精神,就不能达到奇诡的效应。

    促使我用怪招的,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处于半空中。凌空狂扑的好处是,速度快,气场大;坏处是脚下不能借力,攻势无法源源不断,一旦被化解,只能换招卷土重来,其间有一个收缩和调整的过程。

    我双手并非两柄长剑,而是一长一短,看似残缺不全,实际却暗合了人类双手固有的差异。我虽然两手被师父训练得相当灵活,但差异还是客观存在。我并不是左撇子,大多数时候依本能行事,用的是右手。现在,我长剑在右手,残剑在左手。

    我双手齐出,并非一攻一守。而是一近一远同时进攻!

    一攻一守是大多数人的思维,天下大多数的武功招式,也是如此设计的,然而此法不但奇诡的效果不强,功力稍差一点,还会被人所算计。因为这种思维模式太容易被对手捕捉了。

    我双手两般兵器,一长一短,本来最适合一攻一守。但是,最适合的未必最有用。尤其是,面对无厘道长这种老狐狸兼绝顶高手。

    无厘道长凌空而来,第一击攻的是我的咽喉。正常而言,我左手残剑可以护住咽喉,右手仍可以攻其下半身多数部位。但这太正常了,容易被人料中,像无厘道长这样的高手,肯定后面还有更多绝妙的招式等着我的去化解。即便身处半空中,以他的速度,至少也能变招三四次。我化解了第一招,挡不住第二招,挡住了第二招,也很可能躲不过第三招。

    既然如此,我干脆不执着于化解。为什么要去化解?没有化解这一步,他的第二招就没法使出来。

    当然了,选择不化解,是要冒巨大风险的。而且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普天之下,谁能完全置无厘道长的攻击于不顾,还可以安全无虞?没有人。

    刚才说过,两大高手发起攻击冲过来时,我们八人像柔软的绳子般,向后摇摆了一下。也就是说,我至少退了一步。

    我退了一步,意味着,无厘道长的剑尖到达我咽喉的时间,稍稍拉长了那么一点点。

    在这个时间间隙里,无厘道长的身子,因为重力作用,稍稍下坠了一点点。于是,他的剑尖准头,就向下偏了那么一点点。当然,也仅仅是一点点。如果就此中招,脖子被洞穿,我还是会丧命。

    我出手的同时,左脚跟惦起,只以脚尖着地。如此,我的整个身体,便向右上方移了那么几寸。于是,无厘道长的剑尖目标,瞬间就移到了我的左肩窝。中剑会让我重伤,甚至废掉一条胳膊。

    接下来的时间,我并非傻等着中剑。虽然这一剑我并不回避。

    我左手残剑斜向上削出,攻其右小腿;右手长剑自下而上向前递出,从两腿中间进入,攻击部位涉及其胯间,乃至小腹。

    这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如果他不撤招,我最严重的情况是损失左臂。而他,要么右腿被我刺伤小腿肚,一时无法行走;要么胯间或小腹被我的长剑长驱直入,虽不至于残废,重伤是肯定的了。

    如果这一假设成为事实,我受伤比他更重。也就是说,我是在以大博小。

    换了江湖上其他人,很可能会与我对赌。但他不是其他人,他是武当掌门。他不能在第一招上就受伤。我赌的是他放弃这一把。

    像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这种江湖老油条,风风雨雨几十年,名声和形象得来不易,是不会第一招就跟人拼命的。尤其不愿跟我一个初了江湖的傻小子拼命。因为那不仅仅是受伤流血的问题,还得压上几十年幸苦得来的名声和光环。

    这也像牌桌上赌博。我第一把便将筹码全压上,赌的是运气。不按牌理出牌,他们多数时候选择不跟,想靠实力取胜。就因为他们太过自信。运气不可捉摸,信心和技术却可以掌控。

    无厘道长虽然因师弟的死亡而伤心愤怒,但并未完全失去理智。他果然没有跟我拼这一把。

    他放弃了。长剑回收,以剑身击在我右手长剑上,并借此反作用力,向后弹了一小段距离,同时就此化解我左手残剑的攻击。

    然后,他稳稳地落在地上。起手发招,卷土重来。

    相比而言,梦遗大师的第一击比较保守。

    他并没有无厘道长的悲伤,内心或许尚存愤怒,但凭他的修为,完全可以抑制住这股怒气,不至于影响自身的情绪,影响判断和武功发挥。他见过我身边的七人剑阵,起码知道它灵活如蛇,首尾相顾,攻守兼备,要想全凭气势将其一举击溃,是不太可能的。

    更何况,我敢于带着七个人向他们两大掌门挑战,在他眼中,绝对不会看作是我一时冲动的结果。他宁愿相信,我有所凭借,可能还有一定的胜算。

    我是在击退无厘道长之后,才发现,梦遗大师的第一击不但保守,而且比往常更加内敛,严格来说,是试探性的。虽则操了根木棍在手,出手有气场,却并不如何凌厉,招式甚至还有点朴拙味道。

    七个剑客的脚步,被梦遗大师的气场横刮得摇摆不定。七人虽然剑法修为不高,但阵法却经过了长年累月的训练,脚下共同进退,丝毫不乱;对于敌手的判断也颇为准确,知道此刻无法对攻,全部以剑护身,互相守卫,最终只是将阵势后移,并没人受伤。

    我们八个人算是一个完整的阵法;他们两个人,看起来也像是经过排练的阵法,一上一下,一攻一守,一奇诡一朴拙,一激进一坦然。默契无比,配合无间。

    这是第一回合。

    开局猛烈,结局平淡。所有人都知道,平淡并非最终结局。平淡之下暗流更加汹涌,下一波攻击,将会是巨浪滔天。

    无厘道长再次出手时,梦遗大师也及时发招了。

    我稳住了第一回合。立即迎来第二回合。如果说,第一回合我赌的是运气的话,第二回合就不能故伎重施。那样就太小看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的实力了。在江湖决战中,低估别人的结果,往往要付出死亡的代价。

    我知道,第二回合不能靠赌,也不能靠防。一味对攻,却不能持久,因为除我之外的七个人,实力加想来,恐怕也顶不上一个梦遗大师或无厘道长。当然了,打群架这种事,往往并非简单的加减法。需要的是策略。

    所以,第二回合要保持不败,可能也只有一个字: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