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月极
字体: 16 + -

第8章 海雕血月乱入梦

    4月2日下午,逍遥大洋对岸某处乱礁滩,百里安。

    摇晃,摇晃,百里安仍然发现自己在一直在摇晃。蓦地一睁眼,不是波涛的摇晃,而是两个人做了一个担架样的东西抬着他在走,嘴里咿呀咿呀的哼着小曲,偶尔会打个唿哨,像尖利的鸟鸣。

    不,是鹰隼的叫声,他太熟悉这种叫声了。不过这个唿哨跟战斗中的鹰鸣比起来,显然太过温柔而且转音很多,更像是在召唤和求爱。

    他记得在刚才的梦里,自己是一只鹰。悠然的飞过逍遥大洋,朝着远远的摘星堡飞去,不断有低处的同伴盘旋下降。他知道,那是发现食物的信号。但他没兴趣。

    他没有饿的感觉,浑身都是力量。他要飞得更高些,把大陆和海洋都看个遍,包括在老人的故事说过的、那些从来没人见过的、也不可能去到的高山和峡谷。

    他振翅飞着,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空气的味道包含着海风的咸和很多种舒服的植物香气。丝絮一样的云朵清凉舒爽,金色的阳光柔软温暖,却并不目眩神迷。他非常享受这种感觉,几乎想永远地这样飞下去。

    他飞过长如白练的沙滩,飞过繁华热闹的码头和广场,飞过居住密密麻麻的丰家村和红装艳裹的星星院,宽大拥挤的摘星堡就坐立期间。主堡的塔尖高耸入云,或者就是因为它矗立在群峰高山之上,黑色的城堡在阳光的辉映下显得庄重和威严。城内外来往的贩夫走卒犹如蝼蚁,角斗场的山呼海啸远远可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朝这里飞。他只是想,然后我要去看看长山城。

    越来越接近主堡的时候,他开始滑翔下降,低空飞行有另外一种爽快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已经能控制风!

    地面上的房子和人畜也开始看清了,甚至看得清最高处的卫兵在行走巡逻。蓝底的月环衔星的城旗在观星塔的塔尖上迎风招展。

    突然,他听到一阵破空之声传来,一只黑色的箭急速向他飞来。他想收翅闪躲,却已然来不及。右肩一阵剧痛,心脏也跟着疼得抽搐了一下,然后是天旋地转,黑色的大地向他冲来。然后……然后就在这担架上摇晃?

    百里安有些奇怪,这个梦也未免太过真实。他感受了自己的一下右肩窝处,疼痛酥麻的感觉正在渐渐退去。

    海涛声已在远方,却也仍听得见。他转头,走过的地方是大片大片的黑色礁石,奇骨嶙峋,怪模怪样。

    收回目光,正对上一个人的眼睛。这个人抬着他,轻捷地走在后边。****着黑红色的健壮的上身,脖颈上挂了一圈白绿相间的项链,拇指粗细的绿色石头串连起来,垂到肚脐处,正随着步伐左摇右晃。一样黑红的脸上一左一右画着两道靛青色花纹,从眼角经过颧骨一直到耳朵后边。留着两寸多长的络腮胡,嘴巴像是在哼着小曲,正拿着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打量着他。

    原始人?土著?我这是到了哪里?他知道中极大陆之北,跨过辽阔的神龙海,在北极大陆千里冰原和万年冰川的北方,有个叫做爱斯的原始部落。但是哪里必然十分寒冷,而且我应该不至于漂过千里之外吧?

    “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那人突然停下口哨,问了他一句,紧接着咧咧嘴,露出一溜白牙,似乎是一个友好的微笑。

    这土著竟说这中极大陆的通用语!还以为他们只会说“咿唔嘎啦”的本族语言呢。

    记得八岁那年跟随父亲到冰原城,酒席之间有有四个爱斯部落模样原始土著的舞蹈,吼着不一样的语言,仿佛是祈祷和咒语,冲天的火焰似乎格外的明亮和滚烫。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真正的原始居民,只是知道他们是有自己的语言的,不过那肯定是他所听不懂的语言。

    不过就此当口,他也无法想的更多。或许这个人是原始土著装扮的非原始人呢。先入为主的想法总是会让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吓一大跳的。他有些自嘲地想。

    他试着咳了一声。只能发几个短音,又咳了两声,却难受得只想喘息。

    “这……是哪里?”不答反问!百里安的小算盘,我都这样了,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那土著专心跨过一块打的黑色礁石,上面结实地沾满了牡蛎壳和海苔,一种尖利和湿滑的复合体,不小心就会被滑倒,或被划破皮肤。“我叫张达。这里是乱礁滩,我们要带你去……一个非常漂亮的地方。”似乎漫不经心,又似乎避重就轻,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卖弄。

    百里平不再说话,两句话就好像耗尽了力气一般。

    他闭上双眼,听到张达继续吹起口哨,偶尔的两声长长的呼哨也会引来远方的鹰的共鸣。

    他还是觉得鹰的鸣叫更为舒服,好像在说着他能听得懂的话。

    路况渐趋好转,他们应该走过这些乱礁滩了吧。他明显感觉两人的步速加快,似在走着上坡路,头高脚低,却正摇晃的很惬意。

    身下的树枝编成的床有些硬得硌人,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又一次进入梦乡。

    这一次,他是只海雕,一只白尾海雕。这种大型的猛禽在长山城的百里津码头上并不少见,时常可以抓起小型的山羊冲上天空,在哨塔和城楼上的守卫们搭弓劲射时,又已冲高远去,只留下灰色的背影,还有羊的惨叫和牧人的咒骂声。

    他在百里津港口上盘旋。借着夕阳的辉光,忙碌的人和驮运搬货的动物拉着长长的影子,像一条条突然伸出的长线。

    他把自己保持在一个又能看得清而箭又射不到的高度,因为它已经看到灯塔里的守卫已经在搭弓瞄准,只待他俯冲而下就拉弦而射了。

    他知道,能射到一只鹰或者海雕,那可是勇士的荣耀,他也曾经射过,只是他从来也不知道他的箭都飞到哪里去了。

    他看见百里津码头一如既往的繁忙,不过货物开始变得更多了,也不像以前,多的是山货、美酒和皮毛、腌肉了,而是一船船不知从哪里运来的盔甲和刀剑、铁锭和皮革,小山一样的堆积着,被夕阳镀上了橘黄色的光辉。

    铁匠炉和木匠坊灯火通明,显然是在全力开工。他们为刀剑开刃,为斧头和长矛加上木柄,为宽大的木盾砸上铆钉。老人和妇女在一边的居民区里加工长箭,安装箭头和尾翎。

    他知道,那一车车的武器和盔甲不断地从长山城之后的山道进入长山套,经过山间谷地,最终进入长山城,分配给需要的将士。

    这只是整个长山城武器制造的一部分,不过把港口制造能力和人力全部开工,这是要战争准备的节奏啊!他继续在百里津上空盘旋,想明白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突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七八个士兵的护送下,快步走过码头上的货物栈板,弯腰进入了一个商船模样的大船里,随即船桨从两侧伸出,迅速开动起来,斜着进入宁静海,逆流而上,驶往东方,那是多林城和天外镇的方向。

    蓝诺思僚士!

    这个身影他太熟悉了,平日里学文习武,游戏玩耍,他是他最亲近的长辈和导师。蓝诺思僚士对百里安也是比较用心,常常在父亲面前夸他谦逊聪慧而无骄人之气,常与之谈为人处世、治理经营之道,以及中极皇朝千年的历史,还有那生动却又玄奇的远古神秘文化。

    僚士是一座城池及属地政务的处理者,负责给城主提供制度和管理建议,是学识和见闻最为渊博的人。

    尽管他穿着黑色的长袍,带着可以挡住脸的兜帽,但是他那高大的身形和挺直的脊背,似乎永远都不会被困难压弯。

    他是父亲的军师和长山的内政总管,是父亲身边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他怎么这个时候会离开父亲呢?

    他这是要去哪里?是要去王城还是多林?去和谁协商和谈判?一连串的疑问,迫使他追随大船向前行进。

    大海上船只已经很少,大多数都是小型的渔船,也开始起锚返航了。这样一只大船此时出海,而且又是蓝诺思僚士亲自出行,只能说事情事关重大,而且,非常重要。

    百里安知道自己的使命失败了,突然而现的巨龙吞噬了徐德参将,也打乱了父亲的部署和计划。虽然用信鸽和白鸦也可传达信息,但是远远没有城主之子作为使节所具有的更高的诚意。

    在中极皇朝,父子兄弟和家族联姻才是政治信誉的保证,白纸黑字和誓言联盟并不被统治者信得过。

    更多时候,死亡和毁灭才更令人心安。

    大船已经驶出百里津十几里地,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了下来,船上仅船头舱室灯火通明。

    海面上漆黑如墨。他看到蓝诺思僚士踱出船舱,手扶在船首的“破浪神”上,那是长山的苍山木雕,高大雄浑,巍然厚重。他沉吟着,一会儿又抬起头,望着天上一轮红得如血的明月,似是在忧心船速太慢。

    等等!血红的月亮?他定定神,果然!今晚的月亮比往常大了一倍,而且通体血红,但是依然明亮的光辉笼罩着海面,平添了妖异的气息。

    它他从来没有见过血红的月亮。第一次离月亮这么近,似乎看得清月上的山脉和干燥的谷地,有红色的河流直流向四面八方。

    不过,血月就安静的地挂在天空上,无言,也无解。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把自己飞在月亮和蓝诺思僚士的连线之间,又突然直坠而落,似乎要掉进海里,又在一瞬间翻翅而上。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只海雕了。但是,这也没什么不好。各种感觉都很真实,只是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变成海雕而已。但是,那已经都不重要。

    只要我还能感知自己是存在的,变成什么都行。他想。只要不是死亡。

    海雕的眼睛即使在百丈高空之上,仍然能捕捉到地上一些细微的动静。他看到船的两侧有隐蔽的箭孔,共有四十个。伸出的箭头从右摆到左,又从左摆到右,显然是一种警戒和威慑,也宣告着此船的不同寻常。不过没有一支箭对准他,或许根本没有提防来自天空的威胁。

    他小心地放低着高度,就在船艏像的正上方回旋而飞。

    他知道蓝诺思已经注意到了自己。一个卫士快步走到他身边,欲搭弓拉弦,被他示意按了下去。于是百里安放心大胆靠近来,轻轻回旋,收翅,落在船首之上,面对着他。

    他看到一副熟悉的刚毅和冷静地脸。下巴上不多的胡须随海风拂动,一双褐色的眼睛带着几分好奇,也有几分忧虑的底色。百里安只觉得他那双眼睛深不可测,像两把飞速的利刃,直钻到他心底里去。这与他平素见到的和蔼温善、爱讲故事的人决然不同。

    他打了个寒噤,不安地收了收按在苍山木首上的爪子。如果是人,怕是要被这凌厉的目光逼退两步吧。

    他想告诉蓝诺思僚士一些事情,那只巨龙、徐德、还有席凤儿,可是嘴巴张张,完全没有办法发出别样的声音。有时候他会忘记自己是只海雕,海雕的语言或许只有鸣叫吧?或者海雕之间也有语言?他还没有遇见别的海雕,还不知道是否真的有。

    就这样默默地对视了好久,蓝诺思的目光转为柔和,复又被忧虑笼盖。是了,他肯定还是忧心父亲的事情,肯定还是在担心长山城的安危。可惜自己是只海雕,不能知该如何帮忙。

    他突然心里一阵悲凉,转头向着明月长啸了一声,似乎要一泄心中的郁愤。

    海雕:你是谁?你好像控制了我??

    百里安:(坏笑)我就是你啊。!

    海雕:(惊恐地)不!你不是我!你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