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鹤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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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不眭 垂泪

    老年公寓里,住着老绅士唐老斋,风韵犹存的唐素贞,还有婴孩唐格格。

    三个唐姓,关在北美海边的一家养老服务中心的公寓里。

    陈宸送完颜涓若,掉转头向超市赶去。

    牛逼十足的宾利车良好的性能,在雨雪天表现十分出众。

    陈宸直接把车停在超市门口。

    年初二,超市门可罗雀。

    陈宸见单购物,很快完成了任务。

    临出门,又到了衣服区,想着给自己来一件鲜艳的衣服。

    哎,超市的衣服都是良心价,不贵,陈宸试了件标有三个l的羽绒服,大红色带白色风毛的,觉得不错,直接去付款。

    她特地把自己的羽绒衣另外刷卡,老先生脾气那么古怪,陈宸暂时还不想跟他闹矛盾。

    可是,走到一层,在中庭位置,满眼70%off的牌子。

    这可如何是好?

    小钱包、票夹、手袋,拎包,如雷贯耳的真正大牌,只卖白菜价。

    昏了,陈姑娘完全昏了。

    机不可失。

    可是,自己的卡里只剩下喝稀粥的钱,怎么办?

    陈宸捏着唐老斋的卡,自言自语:“那个先生唐,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大家不都说你是一个热心的乐以助人的成人之美的中国好人,帮帮忙啦。”

    可是,另外一个声音却在反驳:“陈姑娘,怎么可以人穷志短,买不起,就不要买。你明明知道唐先生是一个难玩的古怪老人,啊,可千万别动人家的奶酪!”

    陈宸一样样看过去,越看心越痛。要是,对,要是自己开家网店,把这些放血贱卖的大牌东东买下来,开一个网店或做一个微商,那也是极好的,至少比一个哈佛冷门专业博士挣的要多多了呀。

    陈宸左手搏右手,自己劝自己,又自己反驳自己。

    一个人分设辩论的双方,正方与反方博弈,思想斗争得自己体无完肤。

    后来,她咬咬牙,跺跺脚,买了十几样皮具大牌。

    打道回府,家里老的老少的少,不知情形如何。

    心情忐忑不安。

    矛盾归矛盾,又憋不住心花怒放。

    陈宸姑娘这一路,连口水都没喝,午饭更不用提了。

    家里不太平。

    那个叫做唐念约的中国著名退休教授,高知,出身名门的一点不优雅女士,在早晨陈宸离家后不久,就电话直接打了进来。

    这个电话,离唐素贞泪眼朦胧地与唐老斋聊家常,聊到无奈处软弱到掉泪只差两分钟。

    情绪有些低沉的唐素贞接了电话,刚“喂“了”一声,那边情绪迅速被点燃:

    “你谁呀?怎么在我老爷子家里?小三?小四?小五,胃口很重啊?”

    唐素贞晕了,她听不懂对方的话,同样是中国话,她听不懂太多现代语言。

    “我,我是来……”唐素贞不知道如何回答。

    同样的声音,她上次说自己是老年服务中心的,这次,对方一定听清楚了还是她。

    她不能再说自己是养老中心的人了,她一点也不会说谎。

    “你把电话给我爸,我有话说。”对方咄咄逼人。

    唐素贞把话筒给唐老斋。

    “喂,念约,说话怎么越来越没礼貌。好歹唐家是书香门楣,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唐老斋的声音沧桑万分,语速很慢。

    唐素贞看到老先生下意识地用手去按压胸口。

    对方尖锐的声音,仿佛要刺破耳膜,黑色的电话听筒里有“嗞嗞”的声音。

    唐素贞稍稍退后了一点,怕唐先生尴尬,但又怕他心脏会有毛病,也不敢退的太远。

    “念约,不能无理。遗嘱我已拟好,会交给律师。律师是你给我找来的,这你总要相信……”唐老斋的声音越来越无奈。

    对方一直在说,唐老斋嘴唇微微发抖。

    “念约,要是你继续无理,我就搁电话了。下次是不会接的,我肯定是不会接的。”

    对方有片刻的沉默。

    “爸爸没有说遗产全部捐给国家,我这不中不洋的,捐也捐不出去。但瓷器和古董不能给你,你保管不了。大学的图书馆藏书,如果你需要,可以跟你们大学领导协商,只要能够保管妥当,你就去协商。馆长的名头你也不要再挂了,毕竟事隔多年……”

    唐老斋此刻不仅嘴唇嗫嚅,握话筒的手臂也摇摇欲坠的样子。

    “人老了要脸的,你爸爸这辈子就是要张脸,你不知道哇?啊?不然我躲到这里来做什么?你怎么就不明白?”

    唐素贞赶上前,递上一杯温水,及时地送上一粒救心丸,替唐老斋抹着胸口。

    电话里对方正在说,声音不那么刺耳了。

    “念约,你也是60岁的人了,看透世事心要宽广。房子不能给你,你明白是为了什么原因。”唐老斋说。

    “原因个屁!我叫了你60年爸,还要我怎样!”

    唐素贞隔了一米远,都能听到电话里的咆哮。

    唐老斋耳朵被震得疼,抖乎了一下,扔掉了话筒。

    他长吁了一口气,挺直了腰背,闭上了眼睛。

    许久,许久,再没睁开。

    唐格格在摇篮里哼了两声。

    唐素贞给格格换尿布片,嘴里说:“宸宸这孩子,唉,雪下大了。”

    唐老斋依旧没有睁眼。

    唐素贞给小格格换好尿布,一手抱着她,去了厨房。

    今天她要做道红烧海(鱼卢)鱼,弄了一道豆腐荠菜羹,小炒一道西芹百合烟熏腊肉。如果陈宸赶回来吃午饭,再拆两袋熟菜。

    唐素贞一手抱着孩子,单手操作这些家务事,格格牙牙学语,屋子里安静极了,听得见窗外“瑟瑟瑟”雪花飘落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唐素贞有些眼睛濡湿,虽然只听见只言片语,但她心软,有些舍不得客厅里坐在椅子上发愣的老唐。

    可能,他有说不出的苦衷吧,但他是一个多么孤独无依的人。

    这以后可怎么办?

    老死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做儿女的,怎么好这样忤逆自己的生身父母?

    怎么可以对着风烛残年的父亲破口大骂?

    有这样的惦记,为什么大过年的,不来看望她的父亲?

    想不通。唐素贞只知道,做人,不可这样。不要欺负人,更不要说欺负自己年迈孤独的父亲。

    唐素贞把格格放进摇篮车里,她准备做午饭了。

    她转到老唐面前,正准备问他烧什么菜,她想的这几道菜可好,突然她噤声不语。

    原来,她看到两行冷泪,在唐老斋苍老的脸上凝滞了。

    他,一个人坐在椅子里,泪水长流。

    唐素贞吓的不轻,忙弯下腰去,拍着唐老斋的背,柔声说:“老哥,不要伤心。父母对子女,哪个不是一段痛肠,一段柔肠。过几天,她会来致歉的。”

    “她呀,别人会,什么人都会,独独她不会。”

    唐素贞拍着他的肩膀,欲言又止。

    “这个孩子,就是个孽障!”唐老斋的牙缝里透着冷气。

    “大哥,你是气糊涂了。”

    “糊涂?我糊涂了几十年,现在不糊涂了。”唐老斋的脸上冷若冰霜。

    唐素贞附和道:“不糊涂,大哥清楚着呢,大哥是大文化人。”

    “人心不足蛇吞象。大妹子啊,你不知道念约这孩子,我对她是一再让步,现在是退无可退,我倒是有办法了。”

    这两个人,不是一个辈份,但今天这场心灵沟通。变成平辈了,一个喊大哥,一个喊妹子。

    这个唐念约,究竟与父亲有什么过节,如此步步紧逼,像个索命鬼。

    陈宸到了下午2点多才进屋,两个老的,各自伤怀,桌上的菜原封不动,谁都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