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土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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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次.留人

    天气越来越冷,一不舒服人就容易来脾气,跟老公发了一通莫名火之后就闷头看漫画。人总像是一台运转不畅的机器,接二连三的小毛病影响这儿影响那儿,难有身体无恙还心情舒畅的时候,更达不到啥天人合一的从容境界。一天天混吃等死,觉得手头太紧可又不想找正经的工作。所有人的怨言只当时耳边风,我承认自己很懒,懒得有点过分,但更不想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就去证明什么,证明自己有能力赚钱?还是证明不是个空谈的妄想家?

    虽说时间能证明一切,但人往往等不了那么多的时间。偶尔在睡觉前,会想到生死,不是永生,而是永死,如果死不是一瞬间的动作而是种长时间存在的状态,那么在死的状态中,我们能干什么?并不是迷信的十八层地狱更不是信仰中的天堂的极乐。生的时候没做的事情,死的时候无法弥补,是不是总有些缺口是永远缺在那里的,或感情或理想或其他什么什么。

    “赛巴桑,一般人,我说的是普通人不是你们这种,就是沃土上的普通人,一般情况下,坚持能坚持多久?”没人问,只能问都邮,他见过那么多事儿,遇到过那么多人,应该会有个普遍上的把握吧,况且他即便对我现在的废人状态不满也不会站在我眼前晃悠,“喂,说话啊。”

    “坚持什么?怎么坚持?”都邮那边很安静,能听到几声清脆的鸟叫声和树叶间细细的摩挲声,“你说的是哪方面的坚持?”

    “我表达不太清楚,就是坚持,信念?也不是,感觉?感情?思想?类似吧,就是这些东西。”说不准到底想问都邮的坚持是坚持做,还是坚持不做。没什么东西能长久地维持我的兴趣,当然,我也没见周围有什么人除了迫不得已的工作外能长久地做一件事情,日记变成周记,周记变成月记,月记变成偶尔记记,然后不了了之,大概大家都是如此。

    “我们回到南方了。”都邮平淡地说了一句,“只是回来见个人,较采想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怎么了?”我就知道一定有问题,都邮一用这种语气说话,肯定又是要开始大发慈悲了,他心这么软当杀手真屈才,应该去做牧师。

    “在到达穿北之前,我们曾在一户人家借宿,当时天气不好,车又出毛病。我们几个人住了三天两晚,那对夫妻只收了较采的两个杯子做寄宿费。”

    “等等,你们又不是没有钱,干吗住人家家里?”难道他那边就没个旅店啥的?七个人加三辆车跑到人家留宿。

    “我们当时情况比较特殊,一是不太平,二是拒绝了些买卖,不好在固定的公共场合长时间停留,赶上车坏在人家门口,比较有缘。”都邮的话中几乎听不出什么感情,不知道他要以什么态度继续下去,“较采的杯子是两百年前埋的,留宿前路过旧地才挖出来,那夫妻一眼就看出来了,赶上他们也是新婚不久,年纪轻跟较采聊得很投缘,走前打算给点住宿费,杯子只当是送他们,可是这对夫妻只收了杯子,没要钱。”

    “这么说人品还不错,后来怎么样?”这事儿铁定有后续,不然他们不会千里迢迢去找个人。

    “后来?后来不久峻野西主就进了沃土,一半土地割出去了,较采跟那家的妻子还偶尔有点联系。”他突然停下不说了,我只能静静的在这边等,听着那边传来的声音,很像春天,像杭州的春天,而不是哈尔滨的春天。轻徐徐的风,细切切的音,来回荡漾一点点渗到身体里的感觉。都邮笑了笑,很短促,“听较采说才知道我们离开后,那对夫妻被迫分居两地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带着家当避难,从北向南,他们的收集癖真是很大的拖累。”

    “嗯,没错,万一出点啥事儿,我肯定先担心家里的玩具和漫画。”连衣柜都装玩具了,还有啥地儿不能让的,床板底下能放东西的地方全都是玩具,书架塞满了漫画,满屋子是装玩具的纸壳箱。这万一要是有个灾打个仗的,都不知道先转移哪批好,“搬也不可能带着家搬吧?”

    “是啊,很多都流失了,没办法,能保的先保住,实在无能为力的就只好放弃。”都邮喝了口水继续,“当时我们想东西没了就没人,人在就好。可过了每两年,丈夫得病死了,只剩妻子一个人保护家当。这时就出现了不少瞄上他们那份家产的人,其中多半还是廷殿里的官员。”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被官惦记了,那就离抄家不远了。“赛巴桑,她干吗那么执着啊?把家当卖掉好歹有点钞票,自己再重新来过不是蛮好的嘛。守到最后人终究还得死,就算守一辈子,没准刚翘辫子全都分猪肉了。”

    “人嘛,总有点要坚持的东西。”都邮调笑着来了一句,“你想到要坚持什么的时候,就差不多该收拾收拾准备进死胡同了。”

    “你放心,我就在死胡同里面,只是还没确定坚持啥。”我并不真能确定自己是在死胡同里,准确说更像是在岔路口,面前有很多条路,每一条路的方向都不同,可我明确知道所有路通向的是同一个终点。我不是讨厌路上沿途的风景而止步不前,而是不喜欢那个终点才不愿抬脚。

    “你的借口总有那么多,坚持不做也是坚持,就怕你连不做都坚持不住。”都邮鼻子里不屑地哼了声,“她带着剩下的家当投奔自己的弟弟。那时候已经有廷殿侍开始行动,造谣她婆家有谋反的迹象,她没办法,只能拿了些古董收藏去托人走关系把事儿给抹平了。”

    “后来呢?全都捐了?”

    “还剩一部分,折腾这么一圈下来把她给拖垮了,岁数一大,还没子女照顾,病起来就不易好,一病就病了挺长时间。刚生病时,较采还托人给她送了点儿药,后来一直没音讯,以为她是痊愈了。没想到的是,这此来我们聊起那时候生病的事儿,她说当时都快不省人事了,很多事情都迷迷糊糊的。”都邮一下子卡壳了,支支吾吾半天,真反常,他还有说不清的时候?

    “咋了?咋了?”

    “她生病的时候,有人骗婚,蒙混过她弟弟,把剩下的那些个家当抢去不少。”都邮长嘘一口气,“后来去报官,又被关进去几天,好不容易回来,家里也不剩什么了。”

    “好可怜。”我都不知道说啥好,这女人咋这么倒霉呢?“你们现在,嗯,怎么说呢,那女的现在多大岁数了?”

    “我们是知道她入狱才赶回南边的,打算如果找人救不出来,就把她偷出来。快六十了,身板子禁不起这么搞啊。”都邮笑着说,“她这次见到我们的时候,差点把我们当活神仙了。话说回来,三十多年没变化,难免会吓到人。”

    “她现在怎么样?什么都没了,还在干什么?”很好奇她的状态,六十岁的女人颠沛流离了一辈子,死了丈夫还没儿女,到晚年连所有家当都没了,真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为自己嘛,日子又不多了;为别人嘛,也没谁能寄托的。

    “她现在打算把这么多年来收集的记录整理起来,写成书。虽然东西没有了,但记录还在。”都邮苦笑着呵呵两声,“不知道写完这本书,她还要干什么。”

    “要不,你们带她一起走吧,好在人生路上最后还能……”一时不知用什么词好,说是朋友?他们只不过借宿过两晚,能算朋友么?

    “我们也建议她跟我们一起走的,但是她不想再折腾了,只想找个安稳的地方写书。”都邮冲旁边说了句话,没太听清,“我们决定把较采先留在南方,陪她走完剩下的日子,较采也愿意留下帮忙。”

    “感情啊,真只能靠缘分。”我不知道感慨哪边更好,是这女人颠簸辛苦了一辈子的人生?是她这种钻牛角尖钻到头的精神?还是较采珍惜的这份友情?到底哪一边份量更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