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北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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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小人物与大人物(二)

    事发当时,我和娜娜还在学校里的小超市里为了买香芋奶茶还是草莓奶茶而争论不休,她听到她爸爸跳楼的消息之后,当即扔下了购物篮冲了出去。

    那天,整个操场里的人都沸腾了,我和娜娜站在学生群外面,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进去,等她直面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男人的时候,我突然怜悯她来,于是我用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我说:“别看,娜娜。”

    然后,我感到我的手心里一片潮湿,娜娜拨开我的手,泪流满面地看着再也不会醒来的她的父亲,灵魂像是被抽空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几天之后,娜娜和她的妈妈搬出了豪华的别墅,为了还清她父亲在生意场上所欠下的债,他们把房子抵押了出去,搬到了别处。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在火炉那里生火,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她,大概从未想过有指甲里填满碳屑的这一天吧。

    我心里的魔鬼又开始狂笑起来:“看啊,你先前所想的现在都硬生生地发生了!”

    她见到我来,冲我轻笑一声,为我倒了一杯白开水。我清楚地记得,高二那年暑假我去她家豪宅做客的时候,她是用新榨的橙汁来招待我的。

    那天,我在那个简陋狭小的屋子里,感觉浑身不自在,最后,我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了。

    一个星期之后,娜娜穿着校服重返学校,所有的学生在看向她的眼神里,分明有些许的庆幸。

    曾经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终于像我们这些小人物一样了,吃着简单的饭菜,上学不能迟到否则会被罚站,上课不能做“小动作”否则会被老师叫家长,落枫,也离开了她。

    她从前所拥有的风光,至此一去不复返了。

    娜娜对周边幸灾乐祸的眼神视而不见,她只是握着我的手,问我:“秋天,你不像他们一样,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那一刻,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的确,我是抱着居心叵测的态度去接近她的,虽然我并没有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但是我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我最想看到的结果现在不遗余力地展现在了我的面前,像娜娜这样的“大人物”,终于可以从骄傲的云端跌向满是泥土的大地。只是,我没想到,曾经高高在上的她,竟然也会有如此需要我这个小人物的一天。

    我给她的回答是——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只是我自己知道,在说出这句冠冕堂皇的话之前,我有多么的心虚。

    娜娜的成绩一直不好,月考时,她的成绩依旧是倒数第一。只是这一次,老师没有选择视而不见,而是狠狠地批评了她一顿,并且叫来了她的家长。

    娜娜对我说她需要我帮她补课。

    只是,这一次,我不能帮她了,因为,这时候的我,捡到了天上掉下来的一块“大馅饼”,成为了同学们眼中的大人物。

    我的伯伯身体一向不好,又因为常年劳累落了一身的病,这次,他被查出是肝癌晚期,我的爷爷奶奶已经去世,伯伯因为忙于工作一直没有成家,他临走前交待律师,在他走之后,要把所有的遗产给他唯一的亲人,也就是我爸爸。

    很快,我爸成为了那个煤炭似乎永远也挖不尽的煤矿的矿长,我的父亲一夜暴富,而我,也从曾经的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一跃而成为像公主一样的“大人物”。

    我们全家可以从那个不到一百平米的小平房里搬到别墅,我的房间可以有二十平米大,我可以把房间装饰成一个公主般的殿堂,我可以像曾经的娜娜一样砸大把大把的钱往自己身上添置一件又一件名牌衣服。

    可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爸爸竟然没有选择搬家,依旧让我们住在那个雨天会漏雨的小平房里。

    但是这些已经没有关系了,反正这里迟早要拆迁,拆迁之后就算是再不济,也会搬到比这个潮湿的小平房好的地方去。

    仿佛是一夜之间的事情,曾经成绩中等又没有姿色的我很快就成为了学校里最受关注的对象。

    星期一的早晨,放下了校服的我穿着美斯特的衣服走进校门的时候,我看到落枫正面对微小地看着我,准备和他搭讪的校花谭雅在看到我和落枫有说有笑地走进教学楼的时候,脸色明显地黯淡了一下。

    那一刻,我在心里狂笑不止,我的欲望得到了无休止的满足。谭雅,你被落枫冷落一下又怎样呢?像我这样曾经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可是连吃落枫的醋的资格都没有,我啊,只能看着他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娜娜不放,企图从她那里得到些什么,只是现在,轮到我得意地笑了。

    我多高兴啊,我终于可以像当初想象的样子去生活,我可以不做作业,可以上课的时候趴在桌子上睡觉,反正老师现在也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以和落枫使小性子,稍稍不满意便扭头就走,直到他向我妥协了才罢休。

    虽然现在的我就像曾经的娜娜一样受众人排斥,可是我已经不在乎,我是个大人物,何苦要和他们那些小人物去计较。

    我开了微博,像那个被众人责骂的x美美一样炫富,我说我是矿长的女儿,现在的我,不用再发奋读书,因为我知道我以后的路都是一帆风顺,反正高中以后我便可以趾高气昂地离开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去我向往的国度去镀一层金回来。

    有网友给我留言说我只不过是一个暴发户的女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和x美美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没有回应那些骂我的网友,不过是一群嫉妒我的小人物罢了,我何苦要跟他们计较。

    做这些的同时,我听到心里的魔鬼又在狂笑,可是与此同时,我也感觉到有一种东西从我身上渐渐流失,至于那是什么,我从未静下心来仔细想过。

    我的改变让娜娜有些不可置信,她怎么都没想到,曾经低调朴素的秋天竟然会变成现在这样高调张扬的样子,有几次,她忍不住想对我说些什么,我却只顾着把玩着手中的iphone4而懒得理她。

    一天晚自习课上,我正照着镜子往眼睛上贴假睫毛时,娜娜小声地提醒我:“秋天,现在是自习课。”

    “别烦我,没看我正忙着吗?!”我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

    可是,她这个小人物兵不罢休,继续小声对我说:“秋天,这个月的月考你退步了很多,该用功了。”

    烦死了!我把假睫毛和睫毛膏一扔,一拍桌子站起来朝她吼:“你是谁?!你凭什么干涉我的事,你这个小人物,只要读好你自己的书就可以了!”

    我的声音过大吸引了周围同学朝这边看来,娜娜脸色惨白,紧咬着下嘴唇一言不发。

    我才不想照顾她的情绪,我白了她一眼,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摔门而去。

    翘课之后,我来到了大街上,街灯已经全部亮起。夜风有些凉,我顺着街道一路走下去,看到了理发店里正在学习烫染的学徒工,看到冒着寒风穿着单薄的清洁工在打扫街道,看到了捧着吉他弹唱《春天里》的流浪歌手。

    一路走下去,我看尽了小人物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卑微姿态。

    我知道那些个学徒工正在想象着自己有一天可以站在业界最顶端的舞台,我知道那些个养家糊口的清洁工正在想象着自己有一天可以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对着下属颐指气使,我知道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流浪歌手正在想象着自己有一天可以站在灯光绚烂的舞台上坦然接受粉丝的掌声和尖叫。

    这些小人物啊,每时每刻都在心想着有一天,他们可以成为大人物。而我这个捡了便宜的大人物,正让很多人眼红,他们希望自己有一天也可以成为像我一样的投机分子。

    我不知道我爸是从哪里了解到了我在学校里的“恶劣”行径的,当晚我回家之后他狠狠扇了我一巴掌,指着我的鼻子骂:“不要以为你现在有多么了不起,你今天拥有的这一切都不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我的也不是,我只是借助了别人的肩膀往上爬了一步而已,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秋天,我从来没有想过把你送出国,如果你高考落榜,别指望我会出钱走后门让你读大学,从今天开始,除了学习必要的开支外,我不会再给你一分钱,如果你想穿名牌衣服,别再问你妈要钱,靠你自己双手去赚!”

    我没想到这个头发发白的老男人竟然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有什么了不起的,于是,我干了一件我一直想干却一直没勇气干的事——我离家出走了。

    走出油漆快要掉光的那扇大门的时候,我还在想,除非他服软,否则我绝对不会回来。

    的确,在学校里,现在的我,是一个家境优渥的富家女,可是一旦脱离那个群体来到社会,我这才发现,在大人们的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在社会的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小人物。比我优秀比我了不起的大人物大有人在,就像那些网友的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