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北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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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身如琉璃(一)

    曾灿捏起阿倩的下巴,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别人用一双腿换回了你的命,你有什么资格寻死!”

    阿倩扬起脸,方才惊醒:自己的无知与自私,无形中破灭了一个青年最灿烂的未来。

    “对不起阿倩,我就是阿南的上线。”曾灿揽阿倩入怀,“他的死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以后我会代他好好照顾你。”

    但是,阿倩张了张嘴,却说:“我要去赎罪。”替阿南贩卖毒品坑害他人赎罪,更替自己毁了顾骄阳余生而赎罪。

    所以曾灿动用了私人关系,让阿倩留在了医院,留在了顾骄阳身边。

    多少次,如洪水般汹涌澎湃的舆论,夹杂着世人唾弃与不齿的眼神,向阿倩扑来,恨不能将她吞噬淹没。

    可对于一个不怕死的人来说,一切都失去了应有的杀伤力。

    其实顾骄阳从来不知道,阿倩在医院的清洁工工作根本没有工资可拿。她整天吃白水泡饭,蜷缩在储藏室的凳子上安身,惟怕自己不能留在这里。

    脸面也好,名声也罢,这些对阿倩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她一个无依无靠,贫困山区的女子,执意留在灯红酒绿的陵城,不为名,不为利,只为陪伴顾骄阳坚强活下去。最初是为了救赎,最后是为了贪恋。

    哪怕曾灿几番劝自己离开,她也舍不得留下顾骄阳一个人面对这冷冰冰的尘世。她虽然是个农村女孩,可也听多了那些胸前挂满奖章,却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悲情英雄”的故事。

    他们在某一刻被舆论推上制高点,又在时间的流逝中迅速被人群淡漠遗忘,长期生活在困窘之中,孤苦伶仃,失去安身立命的可能。政府提供的一次性奖金还不足以支撑他们的余生。社会的关怀还不足以为他们提供一条活下去的路。

    阿倩多么担心,倘若自己不担负起照顾顾骄阳的责任,顾骄阳的余生是否也会这么无依无靠。

    平安夜那天,曾灿打来电话,阿倩知道,有些故事终是要结束了。

    他们约定好了,一旦曾灿找到那群害死阿南的毒贩子,就通知阿倩,她要亲眼看着他们落入法网,获得应有的惩罚。

    阿倩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这个故事。

    她以为只要了断了那些肮脏的过去,她就能忘记那些灰暗,带着阿南走未完的时光,继续陪着顾骄阳,照顾顾骄阳。

    一分一秒都好,只要我们在一起。

    当毒枭的枪对准液化气罐,当刺耳的爆炸声将一切淹没,阿倩看着曾灿朝自己飞扑而来,强烈的冲击使得阿倩脑袋轰隆欲碎,曾灿的鲜血沾满了她的衣衫。她依稀听见曾灿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地响起,他说:“要好好活下去......”

    阿倩觉得眼前一切顿时堕入黑暗,黑色凛冽而绝望,使她周身渐渐冰冷。

    可黑暗的尽头是一道微弱的光,她开始不停地奔跑,向着光,向着重生。

    一天一夜过后,阿倩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顾骄阳握住她的手,再也不肯松开。

    这一刻,阿倩决定再也不瞒着顾骄阳自己的过往。

    从今以后她要狠狠地,用力地握住顾骄阳。她要勇敢地,坚定地,奔赴幸福。

    听完故事后,我开口:“你们知道阿修罗吗?”

    “不知道。”众人纷纷摇头。

    “那好,这次来讲关于阿修罗与他之间的故事。”我微微一笑,开始讲述。

    阿修罗是佛经天龙八部中的一种神道,他性子执拗,善妒,刚烈,偏偏又能力很大。凡与之接触,倘不蒙他喜悦,就必然遭殃。

    那扇雕花的门打开的时候,朱家夫妇似乎比朱安然还要怔忡。

    其实安然在脑海里无数次地想象过这个场景:兵戎相见,火星四溅,届时谁会丢盔弃甲?谁又会落荒逃窜。

    她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完全地被遗忘。

    “你是......”朱母试探地问。

    安然摸摸自己的脸,原来十年的时光可以这般的任意妄为,把自己在父母心中的所有印象都啃食干净,不剩半滴痕迹。

    她心里的恨又加了一层。脸上的笑容却反而加深。她不答话,拽着自己的小巷子就走了进去,然后在左拐的一个房门停住,很熟练地拉开房门,打量着这屋里的一切。

    洁白安静的小床,橘黄色的小灯,除了墙头的那张照片变成朱安盈外,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

    等到自己像个主人那般在床上坐定,她才一字一顿地启口:“我是朱安然,你们的女儿,朱安盈的孪生姐姐。”

    朱母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安盈护在身后。她踌躇了一下,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已经微微泛黄,上面的两个女孩,明眸,皓齿,青丝,朱颜。

    她们一模一样。

    朱母手指着照片里表情严肃的那个,“这个是安然。”她强作强悍地说道:“你并不是。”安然懒懒回过头去,望向镜中的自己。诚然,现在的她,依然有这句惊心动魄的美丽,但是容颜已经和母亲背后那个瓷娃娃般的安盈相去甚远。

    可是,母亲一定不记得,整整十年已经过去。她也一定不明白,十年改变的力量有多大,尤其是,被遗忘的十年。

    安然从母亲手里接过照片,漫不经心地一看,几下撕扯,照片便在手中化为粉碎。朱家一直长幼有序,这样的不尊重,让朱母下意识地便冲她扬起了巴掌。

    安然黑白冽然的眸子移向她,她轻轻一抿嘴,淡淡地说:“你不敢。”

    朱母是在安然惊慌的大哭声中被父亲送往医院的,这是一场倒霉的意外。安然的小屋虽然一直没有人住,可是设备都是完好的。然而,就在朱母举手欲打安然的刹那,屋顶的七彩灯突然掉了下来,正中她的脑门。

    血流模糊的朱母在救护车上紧紧地握住安盈的手,说:“她确实是安然,你答应妈妈,一定要对她好!一定!”

    她随即像梦呓一般地呢喃:“阿修罗又回来了......”

    安然即是阿修罗。

    彼刻,安然并没有随车而行,她躲在陌生而又熟悉的房间里,手指在撕碎的照片上无意识地滑动,有着微微的凉,有着微微的涩,就像这个晚上。就像她身后的十年,就像她未来的人生。

    “妈妈会对你好的。”朱母握着安然的手,说了这句话,至此,朱家变得安静起来。

    十六岁的朱安然,安定下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就读的学校,朱母小心翼翼地选中了一所贵族学校,拿了简介让安然看。

    这是离家最远的一个学校。

    安然的嘴边还没来得及扯出一个冷笑,安盈却蹦蹦跳跳地过来凑趣:“呀,妈妈,姐姐的学校离家这么远,怎么方便,让她转学到我们学校啊,老师同学又好,又紧挨着家。”

    她是长在水晶城堡里的孩子,从来不明白“阿修罗”三个字的真正含义,她的世界里,姐姐妹妹,相亲相爱,天经地义。

    安然便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朱母,朱母尴尬地一笑,隔好半天,才从嗓子眼里堵出一个字:“好。”

    九月新学期开学的时候,安然和安盈被安排在了一个班,安盈很兴奋,拉着安然的手到处宣扬自己的孪生姐姐,众人细细打量,都说相差太远。

    轮到温文的时候,他说的更是直截了当:“你不是朱安然。”

    安盈有点羞涩地笑:“可能是异卵双胞胎吧。”安然却惊然抬头,她听出了温文语句里的警告意味。

    只见温文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微带着笑意。

    了然的笑意。

    接下来的月考,温文忽然名次大幅度下降,从第一名竟然滑到下游,这所高中每次考试过后都有一番调整,温文只得暂时调往相对差差一点的班级。

    帮他收拾书本的时候,安盈几乎要哭出声来,温文拍拍她的头,依然温文尔雅的声音:“你放心,我会回来。”

    她的眼睛,若有若无地飘向在一旁认真做笔记的安然。

    挂着残酷冷笑的安然。

    “真是很奇怪的事情,”安盈在饭桌上和母亲絮絮,“温文调班之后成绩一直没有起色......,无论怎么努力也没用......”说着说着,安盈便泫然欲泣。

    朱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说道:“一定是温文这孩子讨人厌,安盈啊,你要好好听姐的话,好好考上大学是正经。”朱母有些讨好似的看了安然一眼,忙不迭地把一块鸡肉夹到了安然的碗里。

    温家和朱家是世交,温文虽然年纪小,却一直既懂事又聪明,深得朱母宠爱。安盈有点讶然地看着母亲。只听朱母继续道:“下星期,是你和安然的生日,我看你就不要请温文了。”

    三月初二,朱家姐妹的生辰,温文还是来了。

    任谁都看得出,他和安盈,是青梅竹马可爱乖巧的少年恋人。他送给安盈的是一个大大的翘着鼻子的可爱的芭比娃娃,似安盈一般美丽精致。来参加宴会的个个礼物都是双份,安盈接过来,撅着嘴问:“我姐姐的那份呢?”

    依然是平静无波的语气,温文淡淡道:“今天不是她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