骞豆的浮生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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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最后的那个晚上

    骞豆真正和北航分开,离开四合院已经是一年多过去后的事。那是骞豆真正成人,度过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骞豆又在北航的房间呆得很晚。大妈和大爷已经睡了,卧室里很安静,缸子里的鱼儿歇了,大妈养的一群京巴犬也没了声息,只有暖气片儿里的沸水在屋子里滚烫着轻微的滋滋声。

    这是一个与往常不同的夜晚,骞豆从未对北航那么好过,她答应穿上北航的衬衫,将长衣角塞进背带裤里,头上披着北航的浴巾,身上散发着北航用过的皂沫味儿。以前她是从来不在北航家洗澡的,能去的是公共澡堂子,在生活形式上,北航是少爷骞豆是婢。自从上次骞豆看见过北航的裸体以后,他们虽然达成了一个利益联盟。骞豆必须使用北航的浴巾浴品洗澡,这是北航提出的怪异请求,实际上这对于骞豆来讲是一种福利,只要大妈和大爷不在家,她就可以不用去那又脏又乱人又多的澡堂子里和别人一起洗澡。北航会偷偷地为她架炭烧水,他教会她泡他的大浴缸,享受他给她铺成好的一切,梳子、搓澡巾、皂液、洗发香波和换洗的衣物,但是,她任然没有这样去做。

    北航喜欢看骞豆穿他的衣裳,又长又大,他总觉着好像这样就能将骞豆紧紧的拥抱住一样。

    骞豆不知道对于这一切,自己究竟是乐意的还是不乐意的,有时,她只能强迫自己相信,她得到这一切是因为她是北航的小老师,或是他的姐姐,要不然呢!她会是北航的什么人呢?她真不知道。但是她又不得不在任何时候清醒有理智。

    人与人之间,因缘际会,总有一个恒定的轴轮。当骞豆正不知她是北航的什么人的时候。已有人为她们安排好了一切,那就是北航的妈妈。

    骞豆想过,其实无论在她的内心里产生过多少种离开的念头,她始终都是不敢走的,那些计划好了的,那些看似周全又能圆梦的想法,终归都是想想而已,她是多么希望留在北航家里啊。哪怕享受一点点别人施舍的温暖。当人家要赶她走的时候,就又不是这样的了。

    就在骞豆过生日的前些天,大妈找她谈过一次话,大妈希望她搬走,虽然大妈内心不是这样做念,在对骞豆说那番话的时候,老人家皱紧的眉头牵扯着臃态疲惫的身子,脸上满是凄楚,大妈她老了。但骞豆真没觉着她的存在为什么会使老人家难过,怎么会担心她和北航有孩子呢!大妈担心孩子上不了北京户口、孩子不能在北京读书、孩子不能在北京工作,骞豆的孩子会和她一样,是一个令人无法承载的累赘。总之,大妈担心骞豆是想虚,她生到第八个才是儿子的北航不能毁在骞豆手上。

    这之前骞豆从未曾想过,她和北航怎么会有孩子!为什么会有孩子?难道不是只有与相爱的人在一起才会有孩子吗?而她不是,她们没有,她和北航是清白的,她和北航根本就没有爱情。呵呵!她突然感觉这种必须离开的感觉似曾相识。

    大妈想得有些遥远。她还不能完全摸到孩子们的心,男孩和女孩在一起不一定都是为了生孩子。有比生孩子的事情更加令人难以明白,当然更有比生孩子的事情令人更加烦恼,这些总总种种,需要同是少年的人来帮助,或是彼此心灵深处的慰藉和引导,当然也大有可能在成年以后凸现出来未为可知的其它。它可能会是一场潜在而深入的巨大风暴,也可能是她的现在变成他的未来。或是他的现在变成她的未来。可谁知道呢,命运安排谁与你相识,你左右了谁的命运,而他何尝又不会将你潜移默化。

    骞豆和北航已经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三年,那天晚上,当她想着也许这就是和北航最后在一起的时候,她心里是很复杂的。她根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她读书的梦想和计划才刚刚开始,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只能暂时忘记这一切。

    她与北航头并着头,肩并着肩的横躺在床上,却没有什么话儿要说,这算是一场最后的道别吗?北航没有考上高中,已经在职校学习开火车,她们不再像以往那样常常见面,北航只有一周能够回来,而骞豆,为了能够保证白天在各类学校打游击,为了和北航不发生不明不白的关系,为了不被大妈误会,她必须得离开如子的书报亭了,离开四合院了。她要去找份与读书错开的工作,可能是夜差,或是连夜差也找不到,有什么工作会等着她呢,但是她必须得离开了。除了这些,还有生活形式和原则。

    “夜深了,天下没有久吃不散的宴席。”

    骞豆这样对北航说,算是一种告别的暗示。起初,北航并未听明白,他还以为她只是要回到自己的那小石屋去。他还以为他们还能像以往那样毫无顾忌,无忧无虑。等北航明白过来,他就将她要走了的这番话截住了,北航不让她说,而是突兀地把骞豆抱了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腿上,眼睛看着骞豆,要她也看着他,要她与他认真地对视。

    对视什么呢!是心的对视吗?骞豆不能有心的,她的心已经在一路小心翼翼的流浪中丢失了。可怜的北航。起初,骞豆看见北航的眼睛多么明亮啊!他确实越发漂亮、帅气了。他青春逼人,阳光洒脱。可他眼睛里突然就盈满了泪,她不知道北航为什么要哭,为什么呢!骞豆不能明白,就像北航永远也不能明白她一样。但她永远都会记得,北航的眼泪多么滚烫。

    北航仍然对骞豆祈求着,“你能永远都不离开我吗?”

    骞豆没有答话。骞豆想着的是,她不能对未来抱有任何幻想,北航也是,不然她们准会吃大亏,因为谁也拗不过岁月和命运。

    骞豆所做出来的许多事情都是冰冷的、也是残酷的,勿需一抔黄土,她心里像是兀自住着一座封死的坟墓,这颗心理智得可怕,所有向人昭示的是她那从未曾做错过的倔强与无知的倔傲,啊!可是多么可怕的从未做错过!因为无错,她便也从来未曾真正触摸过犹如烈焰火灼一般沸腾的真情,所以,她便也无法明白北航的眼泪。那些个珍贵的东西已然经过现实的洗礼和残酷的摆布使得它过早又过快地流泻于骞豆能够掌握的五指之外。

    她过早的涉世,学会得更多的是优雅而又从容地笑,实际上多么愚蠢。无论对方如何努力,骞豆学会的仍然是那份从容,带着虚伪的从容。

    那天晚上,骞豆从北航的房间回到了自己的小石屋,北航紧随着奔了出去,他将骞豆小石屋上那扇铝合金做成的小门敲得砰砰狂响,就在骞豆将他放进门后的一瞬间,北航粗鲁地将骞豆用力的扳倒在床上,他将她压在身下,他握着拳头,对她恶狠狠的说话,可他仍然在哭着。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对你动手吗?”

    “我他妈的总是想着,就是毁尽天下所有的姑娘,也不会污你毫发。”

    骞豆没有反抗,她只是问他,她只是看似无动于衷的问他为什么?

    北航哭得更厉害了,他一边哭一边说,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

    骞豆却在笑,她仿佛无法体会北航的伤感和苦恼,可是,除了笑,她又应该怎样去做?是立即迎合北航,然后带着纠结和伤感离开吗?因为她已经不可能留在四合院了,她必须离开,当她面对北航的伤痛,只有无能为力。她没有推开他的身体,她仍然允许让他将她柔软细小的身体压在他盛满怒意和伤感的身下,她知道他不会对她怎样,只要她不愿意,不喜欢,北航就不会做让她不喜欢的事。

    “我和你都长大了,但我们却还未能完全长大,羽翼未丰,我们的未来还有太多的不确定,但是我想告诉你,北航!我们的青春不应有难以逾越的灼痛,当你没了爸爸,没有家,没有学上,你不要用惩罚的方式糟蹋自己,糟蹋你还剩下的那些,要不然上帝会从你口袋里将你仅剩的那些也全部收走。”

    骞豆是将这些话说给北航,但她更是说给自己。

    “我们不能一直记挂着我们的疼痛,忘了成长。疼痛我有,你也有。北航,请答应我,请记住,从今以后没有什么比担负成长的责任更为重要,忘记那个女人带给你的伤害,原谅她,就能原谅人生带给你的薄凉。”

    骞豆又停顿了一下,她接着说。“也要忘记我,如果我伤过你的心。”

    骞豆虽是这样说,但是没有人知道,也不可能有人愿意去理解,那个在少年时期遭受过重创的男孩,骞豆对他的劝慰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她这一生再也不可能如此的去心痛另一个男孩,诚如他心痛骞豆的方式一样,她们为彼此守护难以启齿的秘密和少年时期遭遇的那些无法排解的烦恼,在成年以后乃至以后的整个人生,终将难以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