骞豆的浮生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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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小篾匠

    小篾匠推醒骞豆的时候,骞豆觉得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他。他眼中露出的善意像她的父亲或母亲。可是小篾匠看起来只大她一点点。她好像确实在哪里见过他,却又一丁点儿也想不起来。他轻轻把昏睡中的骞豆推醒后给了她半只烤鸡和半壶水。他面庞上有着令人讨喜的羞涩和谦卑。骞豆确定自己是因为小篾匠的情绪才收下了烤鸡和水。

    你真了不起。小篾匠说。

    还没等骞豆说话,他又有些怯懦地说,我,我见你帮那大姑娘的时候我也想帮她,可,可我胆儿小。

    骞豆看着小篾匠,没有立即吃掉小篾匠给她的烤鸡和水,她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不可能蹲在一个角落像乞丐一样吃下这些好东西。

    小篾匠继续说,可我只是一个编竹篾的小匠人,我,我很讨厌自己没能像你那样勇敢。

    小篾匠说,我比你还要小就出来做工了,我跟着我的小伯伯做事,我没你有胆量,敢一个人出来闯荡。小篾匠一直反复说着自己的怯懦和对骞豆的敬佩。

    小篾匠对骞豆说这许多话的时候是极不容易的,他的脸憋得通红。他为自己没有帮助阿红感到遗憾,现在帮助骞豆显然已经鼓起了最大勇气,他准确无误的说出骞豆的需要更是困难重重,但他这个时候看起来愉快极了。整个面庞红彤彤的,眼睛里光闪闪的。

    小篾匠说,我希望能能够邀请你去我们的座位上吃掉这些东西,我和小伯伯反正也坐累了,你吃了还可以躺一会儿,这里是风口,很冷的。

    骞豆感觉自己就跟做美梦似的,但她显得很矜持。吃完烤鸡和水的时候她真的就躺下来好好的睡了一觉。虽然那张墨绿色的长方形皮椅子后来成为了骞豆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回忆。

    小篾匠的叔叔真的就像小篾匠所说的那样,他俩一起站了起来,把位子让给了骞豆,可她只记住了任颜姜仲的名字,说来奇怪,小篾匠就像是专门安排这次骞豆与任颜姜仲认识的使者。

    任颜姜仲可真像一个合格的绅士,像她的父亲,简直一样一样,骞豆总是那样认为,所有给过她恩惠对她好过的人都像她的父亲,一样一样。那一晚,骞豆真是太疲惫了,她并不知道小篾匠和任颜姜仲一直就那样守护着她,一直看着她那张小小的脸,看着她昏昏沉沉地在他俩让出的椅子上熟睡。

    骞豆更不可能知道,时光的转盘一早就上好了卡带,专等你一来,它就要一路高唱。奏出,动人的、迂回的,或是忧伤的。

    选择跟随胭脂姑娘下火车的那个夜晚,骞豆曾像掷色子和数花瓣儿一样来判断和衡量以后的人生方向,要不要跟随任颜姜仲和小篾匠一起辗转广州之后再去北京?如果真的去了,接下去的长篇累赘的故事还会那样发生吗?

    如果知道以后将会无法遏制的与这两个人发生关系,骞豆也许会万般珍惜和他们之间的初次相遇。

    可她当时并没有,是相同的出身和命运令她感到万般恐惧吗?谁知道呢?她不敢与他沾上半点边儿,她担心将与那些希望急于逃脱和正在逃脱的底层命运和低俗生活永无止境划清界限,因此,骞豆是连正眼也不会多看他们的。在决定下一顿饭在哪里吃,下一个晚上在哪一个屋子里栖身睡觉的时候,骞豆的内心必须充满了对利益的盘谋和计较。

    她必须使得自己变成一个狡猾的家伙。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骞豆不断的告诫自己,绝不能欺瞒自己真心的需要。得先从我自身的条件开始打算。虽然还很小还很幼稚,长大以后的必要出人一等。骞豆的父亲和母亲常常对她这样说。骞豆是一个恰好并不漂亮,也不出挑,但却很是恰好的使人对她生出万般的怜惜和燃烧起爱的热望。

    任颜姜仲对骞豆一见倾心的原因恰好也就是这些,实际上骞豆一丁点儿也不敢看不上任颜姜仲,她甚至讨厌他那异常强壮的身体里所散发出来的雄性气息,她认为那是一种威胁,来自强壮雄性的威胁,她讨厌他果敢和深邃的眼睛注视她时反映出的那些温柔,也讨厌他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绅士风度,讨厌他棱角分明的面孔和默然无语的沉稳。他正好在强壮的青年时期所拥有的宝贵的一切对于还未成熟的骞豆来说却是恰到了坏处。

    实际上骞豆对于任颜姜仲一点儿也不了解,起先,她认为他支派小篾匠对她的帮助只配让她占点吃饭和睡觉的便宜,实际上她也只愿意认可那些帮助。如果他什么都不想,说不定会感谢他,倘若他要对她生出半点儿欢喜,那将是对她的一种亵渎和肮脏的占有。骞豆总是这样霸道,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找足各种占尽上方的理由。她虽然正在落难,但她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干净纯洁甚至无比圣洁的姑娘。另一方面,她的内心强势得很,这种过多又过度的强调已把她推向了很有高度的自以为是。可恨的是骞豆早就知道了艾丝美拉达,她对任颜姜仲和小篾匠的帮助没有感激之情,她感觉自己就是《巴黎圣母院》里的艾丝梅拉达,而他,任颜姜仲,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卡西莫多。

    但他似乎不会放过她。

    骞豆的敏感神经根本就不符合她的年龄,她隐隐地觉察到任颜姜仲与她的未来将会永无止境,他或可将在她的生命中体现出某种强大的力量。

    而他追赶她的步伐亦不会是利用双腿的行动,也不会是那不死的灵肉。也许他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到,原因是他看透了她,那个非比寻常的骞豆。一个仍然有着最为原始的罪恶和拥有最为原始欲望的骞豆。

    骞豆与任颜姜仲甚至没有眼神的碰撞,没有语言的交锋,但他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一定会。骞豆有着这种预感。

    虽然阿红还没有兑现来找骞豆的承诺,但骞豆已经做下了跟随胭脂姑娘走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