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木归南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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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幻觉

    好多年了,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你。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任你一一告别。——仓央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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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年,上海。

    在一层层的灰蓝色阴云之后是烧红了整片天空的云彩,夕阳在落日之前爆发了它最后的一丝光辉,映照在黄浦江面上,江岸的城市陷入了阴沉的黑暗,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反射出了天边的霞光。

    一场颁奖典礼即将在上海某大型剧院举行,受邀参加的是整个娱乐圈的一线二线三线的明星和演员,镁光灯下各路艺人纷纷各显神通,被包装得精致美丽的艺人们在红毯上大秀风景。

    次日新闻就刊登上了各个网络和杂志,标题——盛荷子再夺今年最佳女主奖项。

    电视里的一栏采访节目,是盛荷子的专访。

    盛荷子年纪轻轻背负各个名誉奖项,巡回演唱场场爆满,这些年来,人气盛极一时。在主持人问起她这些年受过的坎坷时,盛荷子笑得十分大方,“每个人都会有坎坷的,我的不算多,却也的确让我感到灰心失望。所以我很感谢站在我背后的朋友,她是我的贵人。”

    就这么一句话,引发全民热议,盛荷子的那位贵人是谁?

    有人说是当年她的竞争对手,如今歌坛小天后林惠恩,俗话说“失败乃成功之母”,就是林惠恩的胜利,才让她积极振奋。

    也有人说,是当红小生梁珈铖,两个人是当初在盛荷子的成名作《大河》之中相识,后来的一路都携手并进,算是圈内好友。

    大半个圈子都被翻了出来,有人就站出来说,也许是新城的执行人,牧董事。

    对于这个说法,绝大多数的人附议,说这一位牧董事原来是路信集团的人,后来空降新城,短短不过半年的时间,颠覆新城內权,成为新的上位者。而竟然有人扒出,这一位牧董事当年念的高中,和盛荷子是同一所。

    外界纷纷猜测,牧董事一上位,盛荷子就火了,这其中,没有谁会相信没有渊源。

    盛荷子坐在车里看着网上的那些消息,面无表情,身边的经纪人mike瞥了一眼,说,“现在的网友,太可怕了。”

    盛荷子收了手机,“落落呢?”

    “eva说正在和一群广告商拼酒呢。”

    盛乐陵拍拍前面的司机,“能麻烦空调给调低点儿吗?热着呢!”

    等到空调的温度解了热后,她说,“走,接人去!”

    暮色降临,天边的烈得刺眼的火烧云渐渐退却,mike拿相机拍着景色,“上海最近天热,竟然连着两天出现了火烧云,奇观!奇观!”

    车开到酒店楼下的时候,天已经晚了,酒店庭前的喷泉五光异彩,她看见了一个女人被eva搀扶着出了大门,脚底上踩着的高跟鞋歪歪斜斜站不稳,mike赶紧下车,帮着eva扶起了那个女人。

    女人的头发利落地扎成了马尾辫,妆容此刻却有些凌乱。那眼睛里全是茫然与清醒之间的挣扎,就这状态,盛乐陵也能看出来她没醉成烂泥。

    mike把人背上了车,一上去就横霸了整条后座,eva没上来,说,“我先把牧董的车开回去,您照顾她,麻烦了。”

    盛乐陵应下了。

    后座上的人胡乱地踢着腿,口里喃喃着,助理离开的时候顿了一下,又转过身说,“盛小姐,您可否在牧董醒过来后劝她一句,就当是为了自己,也别这么拼?”

    盛乐陵顿,点头。

    eva离开后,她就猛地翻身去了车后座,戳着她的脸,“出息,你的出息呢!”

    牧落挥开她的手,将她搂了过来,“我可有出息了现在,姐捧红了你好么?!刚刚那几个广告商,全都是叫着要你的代言。”

    她嘴里全是酒气,盛乐陵嫌弃地别过头,“你离我远点儿!”

    “我要去你的大豪宅!”

    盛乐陵哭笑不得,对着司机说,“回我家去吧。”

    mike下车的时候要背她,被她一脚踹开了,那高跟鞋刮过他的背,mike疼得原地跳脚。

    无奈之下只能扶着这祖宗进了门,把她弄到床上躺着后,就彻底雷打不动了。牧落睡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睡着,盛乐陵松了一口气,对mike说,“行了,这儿有我,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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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好梦是被一阵手机铃声的响起给吵醒的。

    她烦躁地翻了一个身,掩耳盗铃,拉过了被子继续躺尸。盛乐陵赶紧走过来替她接起,没过多久又折回来,推了推她,“路信的人。”

    她伸出手在空中瞎晃悠,摸到了手机后,放在耳边,仍然闭着眼睛,瓮声瓮气地说,“有屁放!”

    那头传来段晖阴阳怪气的声音,“小落落!路信一年一度的周年庆又要到了呢,我例行给你打电话诚邀您参加呢。”

    她强忍了一口气,“哪家公司和你们似的,每年都有周年庆!”

    “只要你不回来,每年都有!”

    “……”

    她的睡意开始清醒了,眼皮子正困着,脑袋也有些疼,她翻个身,看着天花板,“我也就三四年没回。”

    “是呢是呢,三四年没回来,我和夏珨的婚礼你没回来,李楠和心然的婚礼你也没回来,我连孩子都能下地打酱油了,你丫仍旧不回来,”段晖听上去声音特亲切,“上海的繁花似锦让您舍不得了是吗?我祖国美丽的首都让您哪儿不痛快了吗?”

    她看着天花板,好半天没回答。

    段晖那头儿也停了一下,然后转移话题,“讲真,你这辈子是不打算回北京了吗?”

    她轻揉着太阳穴,“来上海啊,上海繁花似锦,保您来一次就舍不得走。”

    段晖轻嘁,“周年庆啊,来不来?这次动真格的,十周年,你最近想拉拢的那一位聂真设计师也在邀请行列里啊,不来白不来。”

    她从床上翻起来,“聂真?”

    “对,”段晖说,“人家可是从不出席任何商务场所,被我给请来了,你就说,哥厉不厉害!”

    “你们周年庆什么时候?”

    “一周以后,聂真明天就从法国飞首都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聂真的服装造型设计享誉国内外,出身书香门第,什么都没练着,就练着了一身不近人情的臭毛病!能拉拢聂真,就算是不为她所用,略为指点,今后公司的一线艺人的形象也能更上一层楼。

    聂真啊聂真啊!她挂了电话后就一直拿着手机放那儿抖,盛乐陵洗完衣服出来看她,“酒还没醒呢?”

    “有一事儿我就想问问,”她说,“就上次我去英国把我赶到大街上的那个人,你记得吧?”

    “聂真?”

    “对对对对,就是他!”她捏紧了拳头,“咱就算是不求和他合作,这口气,怎么也得还回来,对不对?”

    盛乐陵坐了过来,“对!”

    “那咱去北京给他截住喽!”她说着的时候有些心虚,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就明天,咱……”

    “北京?”

    她顿了顿,然后点头,盛乐陵审查着她的脸色,看得久了,她颇有些不自在,盛乐陵说,“我回北京没什么问题,倒是你,你愿意回去了?”

    那话里暗含的意思她再也明白不过,她的笑容迅速敛了下去,纠结地绕着手指绕了许久,说,“钱……还是得赚……”

    话未说完,就听见了有人敲门。

    “是阿铖,我去开门。”

    她一听是梁珈铖,赶紧下床穿衣服,整理自己的仪表。自己作为一个上司,不能在自家艺人面前失了风度!

    她出去的时候,就看见梁珈铖手里提着两袋早餐,见到她,很是寻常地跟她打了个招呼,盛乐陵叫她去吃早餐,她推辞了,“我家正义还在家等我呢。”

    说完她冲梁珈铖眨眨眼睛,那高大英俊的男孩儿羞涩一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盛乐陵送她到门口,她趁着梁珈铖看不见,拉过了盛乐陵,盛乐陵啃了一口面包,“干嘛?”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别胡说!”盛乐陵一巴掌拍她身上,“咱俩连情侣都不是,结什么婚?”

    “谁让你不接受人家,”她闪过盛乐陵的那一巴掌,“自己说说,别人追了你多少年了?你去片场他给你送温暖,给你挡了多少大大小小的潜规则?风风雨雨地跟你过来,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你赶紧走,不走我就留你吃饭了?”

    “我走我走,”她穿好了鞋子,往外走,“不扰你们俩。”

    盛乐陵气得瞪她一眼儿,就差没把手里的面包甩她头上。

    “我明儿去北京,你去吗?”

    盛乐陵靠在门上,“我不去,明儿我赶通告,谁跟你似的,世界各地到处乱跑?”

    她笑,然后转身离开。

    打电话让eva开来了自己的车,她把车开回了公司,顺便交代eva替她回家安慰一下正义,不然到时候又得在家里闹腾。

    路上的时候她打电话给秘书,让她把聂真的所有资料都准备好,顺便替她订一张明天飞北京的机票。

    进了公司后,秘书就给了她一份文件,她关了办公室大门,边走边看着聂真的资料。

    伦敦大学毕业,她挑眉,和许笙一个学校,再往下看,32岁,英籍华人,再往下看,就全是他这些年来的成就。

    聂真很优秀这是无疑的,她弹了资料上的聂真的证件照。

    一个能扛住证件照的男人。

    18岁起开始自己操刀缝衣服,第一件衣服就被英国贵族看中将其大手笔买下,有了更多的资金,就有了更好的作品,他如今最经典的作品也被放进了英国最大的博物馆里。

    她钦佩这样的人才。

    eva给她打电话,说正义不见了。

    她大惊,李楠的正义!

    eva的声音很着急,她一想到自己当初拐走正义后李楠那满脸的阴翳和不爽,就觉得正义简直就是祖宗。

    怎么会不见了呢?

    她扔了一堆工作赶紧回家,eva都快急哭了,就怕万一正义真不见了她恼火把她开了。她找到eva以后,eva向她解释清了来源,大概就是自己给正义弄吃的,进屋的时候没关好门,然后正义就跑了出去,小区里找了一大圈也没找到。

    正义喜欢和猫咪一起,她去找了周围所有猫咪出入的场所,都没有找到,看了保安室的监控以后,才知道正义跑出去了。

    她心头一凉,开始犹豫明天要不要回北京。

    她和eva分散成两路,eva顺着公路往外找,她去附近的公园找。

    公园里这时候有很多的老人小孩儿晨练散步,来来往往的宠物看得她眼花缭乱,她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认不出正义的样子。

    作为主人,她很失败。

    正义看见了她就会扑上来,这就是最好的辨认标志,可现在连条愿意扑上来的狗都没有,还怎么认?

    鞋子太硌脚,她脱了鞋走在没人的小路上,半大不小的声音喊着,“正义!正义!”

    她连着喊了许久,都没有反应,她实在是没办法了,就说,“正义,你要再不出现,你也别回家了,院儿里的小花也不给你介绍了!”

    说完后,也许是苍天有眼,又也许是看她可怜,她终于听见了一声狗叫,同时也传来了一个男人的低笑声。

    她回过头,果然看见正义朝着她扑过来,她感动得热泪盈眶。

    正义啊!

    那个男人的身形很高大,她看过了一眼,就辨识得出这一个军人。

    她对军人有种说不出来的情怀,这种感情就像是融化在了自己血液里的热情,万古不化。她清楚那是因为一个故去的人,记忆力总是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对着她的时候,却能有少见的孩子气。

    牧落小朋友。她脑海里不断想象着的他的语气,或怒或笑,或喜或骂,念着这个称呼的时候,嘴角扬起的弧度是多少,在什么样的地方定格,都成了她这些年里的唯一念想。

    她收起回忆,对着那位军人轻轻点头,对方问,“这是你的狗吗?”

    她和正义对视一眼,她点头。

    他笑了,特别暖和,“挺可爱的,连着好几天都在这儿看我锻炼。”

    她多看了他一眼,和南度,真的有几分相似。

    额头,鼻子,尤其是那一双笑起来的眼睛,与南度如出一辙。她一惊,仓皇地收回目光,开始害怕他的眼睛。

    对方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失落,问,“你怎么了?”

    正义在她旁边蹦来蹦去,跳到她身上抓着她的手,她问,“你……是个军人?”

    那人挠了挠头,笑道,“对。”

    “你叫什么名字?”她抬头,朝着他靠近了一步。

    “李雁回,大雁回归。”

    “名字取得挺好,”她夸了一句,转转眼珠子,又问,“我家的狗为什么老来看你?”

    李雁回摇头,“不知道,”想了想,说,“我估计是因为我第一次见它给了它一块面包,后来每天都来找我吃面包?”

    她尴尬地小贺,看着脚底下的正义,恨铁不成钢。

    李雁回说,“姑娘您是住在这附近?”

    她面不改色,“没,我家不住这儿,我狗跑这儿来了。”

    正义那模样有点儿不解,她继续“出口狂言”,说,“谢谢你了,”然后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支钢笔,她看见钢笔时眼神愣了愣,就顿了那么一下,就无所顾忌地抓着李雁回的手,写上了自己另外一个号码,“这是我的号码,如果我家狗下一次再来找您,您就给我打电话,好吗?”

    她笑了笑,没等李雁回反应过来,牵着正义就离开了。

    当天晚上把盛乐陵从片场拉了出来,盛乐陵带着墨镜口罩,在一家烧烤摊上找到了她。

    她见了,说,“坐,我请你喝酒。”

    “不喝,”盛乐陵拒绝,“姐是艺人,得保持身材。”

    她特别不理解,特别天真,“我给你安排的减肥教练是干什么使的?为什么要这样憋着自己呢?”

    盛乐陵愣了愣,觉得她这话说的不错,一咬牙,也就坐了下来,“你突然叫我来,有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代表您背后的千万粉丝问一句,您和梁珈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

    盛乐陵一拍桌子,起身就走。

    “回来!”她威胁,“我是你上司,你在你的上司面前,拍桌子,还耍大牌是不是?信不信我给你那几个代言全撤了!”

    她还真敢。盛乐陵上次和她吵架,她就真给自己把那几个重要采访全撤了,外界就盛传她惹到了什么大人物,那段时间真是风尖浪口上。

    生死掌握在她的手里,盛乐陵不得不低头,转头回去乖乖地坐下。

    她涮完了一盘的烤肉,干了一口酒,“说真的,你对梁珈铖,就一点儿感觉也没有?我瞧人家,人品没差吧?在这圈子里混这么多年还能保持本心,长相没差吧?他粉丝的数量可比你海了去了,全是死忠粉!就那身材和气质,哎哟喂,我公司头牌!”

    盛乐陵撑着下巴冷冷地听她唠嗑完,“你说够了没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又干了一瓶酒,面前在盛乐陵来之前已经横竖摆了七八瓶,盛乐陵是管不住她喝酒的,干脆也不拦着,同时还给自己也开了一瓶,她见了,开心地冲着老板喊道,“老板,再来二十份烤肉!”

    盛乐陵瞪大了眼睛,“您这体质吃了不发胖,可别连累我嘿!”

    她抱着酒瓶子,眉眼也顺了下来,看着她说,“乐乐啊,你就接受梁珈铖吧。”

    “嘿!你怎么就走不出着怪圈儿了呢?”

    “是不是因为代明洋?”她突然凑过去轻声说,“是不是?这么多年了,你其实一点儿也没放下?”

    盛乐陵被她问懵了,重提那个人的名字,让她心里突如其来不知所措。

    诚然,十几年的感情,不可能说忘了就忘了。

    “你还等着他呢?”牧落轻嗤,“人都不一定回来,就算是回来了,咱过二十五了,说不定别人就娶了一个洋妞生了一个混血娃娃……”

    盛乐陵把盘子里剩下的所有肉全都塞进她嘴里,“少说话你。一开口就惹人烦!”

    她咀嚼着嘴里的东西,已经冷掉的烤肉被她连带着所有的委屈一并吞了下去,她收敛了笑意,低垂了眼皮看不清情绪,“我今天碰到了一个长得很想他的人。”

    盛乐陵微愣。

    “但要说区别,”她抬头看着星空,仔细思索了一下,说,“大概就是,还没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清清冷冷的,一点儿都不亲切,咱俩还时常吵架,我急了,还能和他打起来。”

    她眼里有了晶莹的风景,就像是天空中掉下来的星辰,她深呼吸,勉力不让眼眶里的泪珠掉下来,可是轻轻地一眨眼,那些泪水就往下落了。

    她赶紧擦去,“乐乐,他是投胎转世了吗?”

    盛乐陵也沉默了。她见过她当初最颓废时的模样,整个人都跟没了魂似的,就像是空有一副躯壳,在那儿静静地坐着,随时能倒下去。

    盛乐陵给她擦着泪,“别瞎想,这才几年,就算是转世,也不会长这么大。”

    老板将烤好的烤串放在她们的面前,盛乐陵摘下了墨镜,惹得老板多看了一眼。

    她赶紧把脸别在一边,防止被人看见,盛乐陵见了,瞪了她一眼。

    “我总觉着,当年的死亡名单上那个名字也是假的,”她闷酒,“他一定还活着,当年没有挖出他的遗体,我就不能认为他人没了。”

    盛乐陵和她之间,总是无拘无束,两个人的私人手机也没有任何的秘密,人不在手机旁边的时候,都是互相帮忙接通的。

    那一天牧落把手机忘在了自己家里,而碰巧那一天警察给她打了电话。

    她接起来的时候,那头说的话她不清楚是什么意思,可如今她仍旧能记得那句话,“灾后的雪融化了,我们在山脚发现了一具骸骨。”

    也就是那么一句话,盛乐陵知道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当初让她心灰意冷的,她不愿意说,也不愿意碰的隐晦心事。

    盛乐陵没有告诉她,怕她难过。

    盛乐陵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这一刻却无比坚定,“落落,回北京看看吧。”

    “这么多年你都在逃避,这一次勇敢点儿,别让那些难过的事儿成为你这辈子也无法打开心扉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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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划过北京天空的上方,她面色如常地走出了机场,eva替她安排好了酒店,一下飞机就问,“牧董,您昨晚没睡好?”

    她点头。能睡好吗?翻来覆去一晚上,脑子涌出来的全都是南度生前的模样,那一幕又一幕就像是在电影里演过的情节,最后却把画面定格在西藏的冰天雪地里。

    eva说,“昨天您说的让我们查询聂真先生的行程……”

    她等着下文,等了挺久也没听见下文,于是转过头问,“然后呢?”

    “没查到,被保护得紧。”

    情理之中。

    出了机场她打了个出租车,就赶往了酒店。

    给段晖报备自己行踪的同时,她告诉段晖,自己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征服聂真!

    她的言辞太过犀利,段晖颤抖了半天后说,“小落落,咱女孩子,还是得矜持点儿。”

    “我要是矜持,刚进新城就能被踢出局,”她洗完了澡给自己换了一套衣服,“行了,不说了,待会儿聊,我这儿有事儿。”

    段晖似乎想说什么,憋着笑也没说出来,她等了一会儿,就挂了。

    她前脚离开上海,盛乐陵后脚就在上海给她惹出事儿了。

    mike和董事会吵架吵得厉害,甚至被威胁炒鱿鱼,mike是个有骨气的mike,当场就给她打了一个视频过来,她在一群人杂乱无章的解释里,终于听明白了两件事儿。

    这第一件就是盛乐陵打架。情况是在录音棚里发生的,盛乐陵为一部动漫配音,而这一部动漫的导演正好是她的死对头林惠恩的新专辑mv的导演,老仇人见面什么话都不必说,直接开撕,mike说盛乐陵是为了当初林惠恩那一瓶水和那一巴掌,可碰巧,这一幕被一家媒体拍了下来。

    第二件事儿就是董事会的事儿了。她作为最大的股东,一直明目张胆地捧着护着盛乐陵,她的几个老对头这次看见盛乐陵处境艰难,就想尽办法给她使绊子,非嚷嚷着盛乐陵这件事儿影响不好,请求雪藏。

    就这么点儿破事儿,拿钱塞住媒体的嘴,虽然耗时耗力,但盛乐陵的远在价值极大,这会儿亏损的来日一定能翻倍赚回来,更可况,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于是mike就和他们吵起来了。

    她坐在电脑的另一端,冷眼看着,呵斥道,“行了!”

    一群人渐渐住了嘴,鸦雀无声。

    历练了这么多年,她能立稳根基,也并非浪得虚名,她斟酌了一下,说,“把媒体的照片拦下来,如果拦不住,公关部就对外宣称,林惠恩主动挑衅,盛荷子忍无可忍之下动手打人。”

    这是当初林惠恩的原话,要是真拦不住,悉数反弹给她。盛乐陵如今的国民议度远远高于林惠恩,加之公众形象树立得好,她能保证有绝大多数的人朝着盛乐陵倾倒。

    那几个董事就一直拿她当一个外来入侵者,这几年看她不顺眼,一有什么决策,就算是明知阻止不了她,也依然会说出几句气死人的话堵她的心。

    都是一个公司的股东,大家不可能视利益于无物,闹过一阵子,也不会再给她添乱,久而久之,她也疏懒于去反驳,给监事会打招呼,让他们多看着这几个老头,搞不准儿其中就能出叛徒,平时做做样子,给他们面儿也就过去了。

    今日照常一样,她决定的事儿就没人能改变得了,那几个董事闹了一会儿,她象征性地说了一句后,彻底断了视频。

    然后她就倒头睡觉,一觉睡到大天亮,醒过来的时候有些恍惚,走到外面的时候看见eva给她买了早餐,告诉她,“聂真要求和她见面。”

    eva一向用词谨慎,这次她用了一个“要求”,这个词语代表的态度有点儿强硬,也十分主动。

    她醒了睡意,问,“他要求的?”

    eva也不敢相信,但是也的确点了头,说,“我问了好几遍,对方就是这么说的。”

    她赶紧梳妆打扮,穿得得体之余也不散休闲风格,末了她走出房间才问eva,“他约在哪儿见面?”

    eva看着她的大v领束腰长裙,深吸了一口气,说,“欢乐谷。”

    她一脚踏出去的脚落了空,膝盖一软,eva赶紧扶住她,“牧董,您没事儿吧?”

    她惊愕地看着eva,“哪儿?!”

    eva点头,“就是欢乐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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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穿着eva的体恤和牛仔裤,在七月这个似火的天气里,开着车,到了欢乐谷的门口。

    她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是特别开心,带着一顶帽子,脸色臭到了极致。

    eva没有跟过来,她说自己从小就不愿意进出娱乐设施场所,兜了一个圈子骗她说自己小时候从大摆锤上面摔下来过,她当时还真信了。

    聂真这人,可能真的不太适合待在英国,他更适合在非洲的原始部落。英国的男人绅士有礼,他颠覆了她对英国男人的所有幻想,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将她赶到了大街上!

    跟她玩刺激?这合作就算是保不了我也得弄死你!

    她走进了欢乐谷,照着eva之前给她的那个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那头是个声音极为低沉的男人接的电话,就像是个大提琴,说话的时候慢条斯理,和她上次那场不愉快的经历重合,她还记得她被赶出他房子的时候,他也是用这个嗓子说,“let this woman get out of my sight!”

    她当时就震惊了,这是一个从小生活在英国受到了耳濡目染的教养极好的男人吗?

    她笑得特假,“聂先生是吗?我到了,您在哪儿?”

    聂真嗯了一声,“whitewater surfing。”

    “好的,您稍等。”

    她一路找寻过去,在游乐场的高地找到了那个男人。

    如果不说话,真的就是一个很优雅很斯文的男人。她认得他,他也认得她,她皮笑肉不笑地用英文说,“您想玩儿这个?能行吗?”

    话里故意呛他,充满了*味儿。

    聂真看她一眼,深邃的眉眼在阳光下极具异种风情,他说,“段说你是个胆子很大的女孩儿?”

    会说中文?她挑眉笑道,“其实很小,段晖瞎说的,你也信?”

    聂真再次忽略她话里的挑衅,含笑着转身看向她,“那最好了,你上去吧。”

    “……”

    她这种感觉很想南度给她的感觉,总是出其不意,来一句特堵人的话。可当初是因为那个人是南度,所以她能忍,可如今这个人不是,就更不能使唤她!

    而且,凭什么?!她来北京就是为了揍他一顿,昔日被赶在大街上受人瞩目的感觉太丢人了,此仇不报非君子!

    她突然抱住了聂真的手臂,冲着他诡异一笑,聂真一愣,一句英文就飚了出来,“what do you want to do?”

    她翘动舌头说,“let's play together!”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聂真错愕,就这么被她拖着,穿上了雨衣。

    “英国的大老爷们儿怕这个吗?”她坐上了船头后看向身后的聂真,聂真面色如常,手里却紧攥着船身。

    她看看他的手,笑了,“走咯!”

    激流冲浪无非不是寻求的由高到低的短暂的兴奋,她没玩过这个,但是很期待水花四溅的时候看聂真的表情。

    她得意洋洋地等着船开始被传送至最高点,她听见身后的聂真说,“段没骗我!”

    然后就是突如其来的感官刺激,心脏仿佛也被提到了高空中,他听见前面的女人放声尖叫,那些水花在周围四处开散,牧落笑开了花。

    即便是穿了雨衣,水珠子还是浸入了发丝之间,她被打湿了头发,甚为不在意地甩甩,说,“还有什么要玩儿的吗?”

    聂真身后的远处就是一片丛林,她和聂真说话的时候,透过余光,看见了丛林之中藏了一个人。

    她一愣,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移眼看过去时,却什么都没有。

    聂真顺着她的视线好奇地看过去,“你在看什么?”

    也许是眼花了,她摇头,说,“去玩那个!”说着指了指整座游乐场最为庞大的轨道。她从聂真的眼里看出了深深的畏惧。

    她笑,扯着聂真就往着山顶上走。

    那一天聂真被她抓着玩遍了整个欢乐谷最刺激的项目,她进鬼屋的时候,聂真就抱着她的手臂尖叫,出来后聂真终于重归母语,“i have nightmares tonight!”

    她正在喝水,冷不丁听见聂真这一句抱怨,一口水呛在了喉间,她剧烈地咳嗽。

    聂真赶紧给她顺气。

    太阳当空照,聂真骂了一句,问她饿不饿?她看见远处有卖零食的,聂真就主动走过去替她买东西。

    她站在原地靠在石头上,遮阴的同时等着聂真,聂真买东西的表情很认真,问了商家很多的问题,最后商家不耐烦了,皱着眉头在对他说话,聂真抬头看了一眼,依旧我行我素。

    她偏头笑了,而那个笑容还来不及扩大,她就再次在人群之中看见了一道人影。

    她的笑僵住,身体也僵住。

    心脏急速地回流。那是一个人最激动也是最全神贯注的时刻。当她看见那道身影逐渐消失在人海里时,她慌了。

    聂真已经拿着一堆东西向她走过来,却看见她突然冲破人群,朝着某一个方向猛地扎了进去。

    牧落的眼睛胡乱地搜寻着那个身影的踪迹,她憋红了眼睛,在人群之中四处张望。

    牧落啊,那只是一个影子,那只是一个幻觉,怎么能这样仪态尽失得像个疯子?是北京这个地方让自己产生了幻觉吗?是因为南度感觉到她回来了想见见她是吗?人呢?

    她无助而张皇地四处乱窜,颤抖着双手,扒开每一个自己以为正确的背影。

    那些人就像是看一个疯子一样。这么多年她都放不下,她让忙碌的工作压垮自己,逼着自己去忘记。

    有人从身后拉住了她,“牧落!”

    她回过头,看见了聂真紧张的脸,“are you ok?”

    那一瞬间,神识归位。

    no!

    她抽回了在聂真手里的手,说,“没事儿,看见一个老朋友,可能太久没见到了,出幻觉了。”

    聂真努力体会她的心情,说,“你很想他吗?”

    她一愣,抬起头,想了想,摇头笑道,“不,我不会再想他了。”

    一是想他会觉得难过,二是想他会流尽自己的眼泪。

    聂真看着她时哭时笑,说着这样的话,眼睛里却仍然在四处乱瞄,聂真通查人情,不会拐弯抹角,问,“your lover?”

    她摇头,说,“a man who nearly became my husband!”

    一个差点儿成为我丈夫的人。

    聂真沉默,然后突然,缓缓地伸出手,将她轻轻地抱住,在她的后背拍了拍,没有任何情绪,带着一个朋友的关心与安慰,聂真给了她这个怀抱。

    她有些惊奇,看着聂真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聂真说,“我的未婚妻,她是个战地记者……”

    战地记者这个职业她有听闻过,她知道很危险,因为它最接近死亡,也最接近子弹和枪炮,在战场上,同一个军人没有差别,他们所负责的,就是将最真实的战报和图片,传递给世人。

    很伟大的职业。她问,“那后来呢?”

    聂真半晌没有说话,她大概也明白了是什么结局,闭口没有说话,聂真却缅怀着,“她很勇敢,胆子很大,可是很遗憾。”

    他很勇敢,胆子也很大,她也很遗憾,没能和他走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