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的难言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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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苍行言

    天际泛出鱼肚白。

    街上逐渐有往城里送柴火的村民出现,一扇扇敲着人家的后门。

    易扶风打了一个哈欠,上下两层眼皮开始打架。昨夜浪的太厉害,他们累得不行,但却好像并未对别人造成什么影响,街上安静如鸡,再过不了一会儿就会有人上街买菜,就会有人出门做事,别人的生活照常进行。这九州四海太大,他们不过其中一片小小的树叶,而树叶最后都会随风而落。

    苍九思不同,苍九思是不会凋谢的花。

    想到这里,易扶风看看苍九思,他依旧笔挺的走着,面上看不出丝毫倦色,仿佛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样,精神百倍!

    易扶风不由自主道:“你打鸡血了?”

    苍九思道:“嗯?”

    易扶风道:“你不乏吗?”

    苍九思道目不斜视,道:“还好,你身上有伤,总得多注意点。”

    易扶风道:“说起来,你不去和苍家的人打个招呼吗?”

    苍九思抿嘴静默片刻,才道:“回去你先好好休息吧。”

    下一届的伏魔大会随时可能会召开,各门各派几乎都派了弟子来这扶风县上做物资补给,作为修道界第一有钱的金陵苍家,自然不会掉链子。

    不过自从上一次大会后,他叛逃修道界,苍九思重伤闭关,金陵苍家就特别不待见他,也能理解,若不是他那时莽撞,本来可以避免很多祸事的……易扶风加快了步子,一个劲朝前奔去,道:“我乏的很,先去睡上一觉!”

    苍九思下意识的就上去追他,不过两步之后,他就住了脚步。易扶风去睡上一觉也好,他得去见见一个人,他得知道那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多年前,扶风县的南边上垦出一片沃田,有人花重金将那里买下,请善种竹者,花了二十六年,细心栽下一片紫竹林。每有风来,便竹声涛涛,能在此地饮一杯茶,实在是能令人心旷神怡。

    自然,一言不合就买买买的这种性格,金陵苍家的人占了多数。

    苍九思先是打探自身,确保昨夜打斗之后,身上端庄整洁。再摸摸下巴,去郊外小溪旁洗了把脸,等收拾妥当了,这才不紧不慢朝县南走去。

    实际上,县南是整个扶风县最荒凉的地方,沿着边郊一路向前,先是能看见一家纸店,苍九思进去买了十张宣纸;走上十来里,再有一家笔店,苍九思进去买了紫毫;再来十来里,是一家墨坊,苍九思进去买了上好的松烟墨;还是十来里,便能嗅见酒香扑鼻,苍九思站在酒垆外犹豫片刻,才低低叹了一口气,让老板娘给他提上二斤老酒。

    酒垆的老板娘生的十分年轻,杏眼翘鼻,娇俏的紧,但打酒的动作却是十分的利落,手上巧劲儿十足,轻轻扬手提壶,清冽醇香的液体便划出一个弧度,尽数落尽老板娘手中的鹤颈壶中。

    老板娘将酒壶递过来,苍九思没有伸手去接,只是低声道:“可是来人了?”

    老板娘笑道:“等您多日了。”

    苍九思道:“现在正在林中?”

    老板娘道:“可不,正等着您呢。”

    苍九思有些犹豫,依旧紧紧盯着她手中的酒壶,竟然有些犹豫,不知是该接不接。

    老板娘乐呵呵掩面一笑,上前两步,硬是将酒塞进他手中,道:“二公子别等在这儿了,快去竹林里歇了,定是还有热茶呢!”

    苍九思看她一眼,也不拒绝,拎着那壶酒转身就走。

    再往前行上十来里,就看见一片荒地,地里一座老旧的古宅,可能因为年久失修,一根房梁直直从顶上掉下来,将地面砸出一个深坑,上买布满了青苔和菌类。

    苍九思慢慢俯下身子,在地上捻起一撮潮湿的灰土……这个地方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慢慢叹一口气,在地上将方才买好的纸笔等都摆放整齐了,白鹿蓦地出鞘半寸,苍九思毫不犹豫将指尖割破一道小口,将血混进墨中,然后他便开始画了。

    他先画出一棵紫竹,然后皱眉看了半晌,都觉得实在是不像,于是抹了一个墨疙瘩,揉成一团细心塞进八宝袋子里。

    第二张纸,他想着先从细枝末节开始画起,于是先画出一只小小的、尖尖的竹笋芽儿,再描了枝干,结果画竹叶的时候笔走偏锋,硬生生将好好的竹叶画成了剑锋。

    苍九思低低叹一口气,画画这事儿,确实得讲究天赋。当年父亲买下这片竹林,送给他们兄弟俩做成人礼。这地方好是好,就是每次想进去的时候,还需得以含苍家两兄弟血气的墨水,画上一幅关于竹子的画来,门见血则现,见画则开。

    苍行言画画很好是没错,但让他来就实在是有些捉急了。苍行言自幼就被定为是苍家的继承人,需得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于是家族在他身上的培养力度自然就深厚了些。他不一样,他是弟弟,幼时长相又随的是母亲,所以一开始家里头就把他做个女娃娃养了好几年,虽说后来他开了窍,静心修习剑术,可是这画技却一直跟不上来。

    手中笔尖轻动,苍九思无意识般轻轻叹一口气,低头一看,却瞧见纸上晕出极飘逸的一团墨,简直就像……像谁身后飞舞的长发。

    苍九思眨眨眼,开始顺着这团“头发”勾出一个圆圆的脸庞,画上眉眼,添上口鼻,最后还画了小衣服。苍九思的画作太过抽象,压根看不出来这是那位兄台,不过他最后又将那小衣服边角线细细勾出来,给衣角上添上两枚铜钱——这就十分好认了!

    画了一张易扶风,苍九思倒是十分满意,仔细将纸折起来,从八宝袋子里又抽出一个小袋子,将画收进去,放在身上收拾妥帖了,身后却忽然传出“咔嚓——”一声脆响。

    有人略带不满的声音从身前传来,道:“等了你好久,你怎么一直站在门前不进去?”

    苍九思收好八宝袋子,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道:“兄长。”

    来人正是苍行言,紫竹林的门其实就是一副画,此刻他从内里开了门,正倚在纸做的门框上笑着望向苍九思,远看就像画中人。

    其他世家来的都是长老或者执事,偏生金陵苍家这么大一个家族,家主自己给出来了。先前苍九思去给易扶风卖药的时候,就遇见了苍家的一个门客,知晓苍行言亲自来此,便想着过来见他一见。

    苍行言远远看见苍九思手中拎着的鹤颈瓶,嗷呜一声就扑上前来,对着瓶口嗅了半天,忽然不满道:“你这个人啊,好容易想起来看我一回,竟然从我自己开的店里头给我带酒,你的良心呢!”

    苍九思干咳一声,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苍行言四下看看,在身侧腾出位子,笑道:“好容易回家一趟,你还要一直站在外面吗?进去和哥哥聊聊你这些日子都过得怎么样。”

    县南这块地方,因为是私家宅邸,所以被苍家人往上加了一层结界,外头看就是极不起眼的一片荒地,进去画里,却是另有乾坤。

    极茂密的一片紫竹林,风吹过来便飒飒作响,竹林深处隐隐约约能望见两栋小楼,一座是苍行言的,一座是苍九思的。

    苍行言道:“你那里还没有收拾,去我楼里坐坐?”

    苍九思点头。

    等在楼里坐定,苍行言拿出两只小小的酒盅,给两人都添满,苍九思又道:“你来这里作何?”

    苍行言反问道:“这扶风县我是来不得吗?”

    苍九思眉头稍稍皱起,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你还得在苍家……”

    苍行言微微倚靠在椅背上,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道:“偶尔出来溜溜也是不错的哈,况且我知道你也会来这儿。”

    苍九思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儿……你派人监视我?”

    苍九思心里忽然有点发堵,他看看苍行言,忽然又很好奇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人总是容易动摇,他在易扶风跟前说没关系,其实是真的没关系,只是有些好奇,以前发生了什么事,能让苍行言开始监视自己,而他,又为什么会想不起来。

    苍行言撇撇嘴,略有些不悦道:“不看着你能怎么办,谁知道易扶风那货会不会又发疯,我可是不愿意让你再去石室里待上那么些年!”

    苍行言喝了一口酒,又道:“以前跟在我屁股后头、陪着我喝酒的弟弟多可爱啊,可自从认识了易扶风这货以后就开始疏远哥哥了,哥哥真的很伤心啊。”

    苍九思干咳一声,道:“你还没告诉我来这里做什么,不可能只是为了跟我说上几句话吧。”

    苍行言果然认真起来,手上酒杯轻轻在桌上磕出响声,他想了想,忽然道:“你去找易扶风这些日子,可是有和修道界以外的人有什么交集?”

    苍九思一愣,道:“如何?”

    苍行言叹口气,道:“天下即将动乱,魔教也不安生,修道界中这些年又抓着一个易扶风不放手……实在是难办,这次苍家也要被卷进水中。”

    苍九思道:“会打起来?”

    苍行言摇头,道:“说不准,总之,我是想告诉你,万事小心。你想跟着易扶风,不肯回苍家,我也不拦着你,你是我的弟弟,我总会护着你,可我希望你万事小心,这趟浑水能别蹚就别蹚了吧。总归易扶风如何我不在意,你却得好好的,你一个人走也罢,带着易扶风走也罢,只要你别受伤就成。”

    这世间兄弟情弥足珍贵,能有一个兄弟是何等幸运之事,苍九思点点头,低声应道:“好。”

    苍行言看着他,眼底深深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忽然道:“你和易扶风,想要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