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梅（三）
开门进屋，醇厚的药香扑鼻而来，妙芜师太手执蒲扇照看着火炉上的十几个药罐，听到九影进来的声音，头也不抬的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你的伤很重，一次把一天的药喝完药劲太大，你的身体可能会受不了的，要分开几次喝，你一向都很让人省心，这阵子怎么如此让人担心，看来我下次只能按分量给你送药了。”
妙芜师太四十多岁的年纪，面容上已有了数道皱纹，或许是长期与药为伍的原因，她的身上总有着浓浓的药味，九影对这种味道就很熟悉。
从外表上看，妙芜师太真的很像是一个以慈悲为怀的出家人。谁也不会想的到，她私底下是为了墨夷阁这样的杀手组织卖命的。
九影想着，忍不住自嘲的笑笑，她不是也跟妙芜师太差不多吗？
“我过两天要出去，很急。”九影轻描淡写道。
“去哪儿？”妙芜抬起了头，缭绕的烟雾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雁城云潇楼。”
“去那里做什么？”
“找我的妹妹，九真，我还以为她早已去世，想不到，她居然还在人世，”九影的嘴角勾起一弯笑意来，“妙芜师父，我现在已经不是墨夷阁的人了，你应该不需要再时刻都掌控着我的行踪了吧，我需要些药效更快的汤药，能让我恢复的更快些，至少可以让我支撑到雁城，师父应该不会拒绝我的这个请求吧？”
妙芜师太无言的微微叹息，从角落里的木柜中取出一个沉重的药罐。舀了几勺紫的发黑的药汁倒进煮药的砂锅里，又混了十几样药材，点了火等着它慢慢熬。
“妙芜师父，我想问你一件事。”
“说。”
“这些年来我和白晴为墨夷阁杀了不少人，你说，等将来我和白晴死了，是不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九影恍惚的看着散发着紫色烟雾的药罐的说道。
妙芜师太淡淡道：“人死如灯灭，灯灭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何必想这么多，你现在已经离开墨夷阁了，自由了，想去哪儿去去吧。”
“自由，自由……”九影喃喃的念了几遍，眼神迷离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师父，我想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让白晴离开墨夷阁吧，我情愿继续听你们的差遣。一找到我的妹妹九真，我就回来。”
妙芜师太没有说话，屋里一阵寂静，只剩下药罐咕嘟咕嘟的声音。
九影继续说道：“当初是我应允的我们两个加入墨夷阁，那时候白晴还在昏迷中，我……我不想她再过这样的日子，我不想她的手上再继续沾上鲜血。”
妙芜师太道：“她当初醒来后并没有说过拒绝加入墨夷阁。”
九影道：“她是没有说过，可是我不想她再做杀手。我要先出去一会儿，药熬好了直接让人送到我房间里就行了。”
九影起身告辞，开门的那一瞬间，药罐前的妙芜师太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沉默的摇摇头，半晌才幽幽的叹口气。
九影去了白晴的青绕客栈。
她在白晴的青绕客栈里等了将近两个时辰，也没有见到白晴回来，店里的伙计和掌柜的都支支吾吾的说不知道白晴去了哪里。
九影见他们神情闪躲，不敢看她的眼睛。心下已知必定是白晴叮嘱过他们不告诉自己的，她不想为难这几个人，索性不再多问。
客栈里人来人往，正中央取暖的炭火炉烧的很旺，整个客栈里都暖和的让人有点发热，外面天却仍是冷得很，人一张口一呼气就有白雾冒出来。
一个小乞丐哆嗦着站着门口乞讨，九影看到他破单衣下的手脚已经冻得发紫，心里戚戚然升起一丝怜悯。她正打算起身给那小乞丐点银子，店里的一个跑堂伙计已经拿着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过去了。
小乞丐高兴的眼睛都发亮了，抱着热馒头就跑掉了。
九影微微叹气，白晴的客栈从来不会拒绝乞丐。想来，白晴也是忘不了年幼时乞讨的那段日子，才会对和自己曾经的命运相似的人给予一些帮助。
门口进来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他的身上穿着厚厚的兽皮衣，脖子上裹着的几圈围巾挡住了他的大半个脸，头顶是一顶雪白柔软又温暖的毡帽。毡帽压得低低的，整个脸上只能看到一双湛蓝的眼睛。
客栈里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住了，连店里的伙计都忘了去招呼他，只顾着傻傻的看着。
这个人大概也是感觉到了所有人的视线在朝着他集中，湛蓝色的眼睛有些羞赧的眨了眨。又在客栈里看了看，似乎是在找空位。
蓦地，角落里正要起身离开的九影吸引到了他的目光，他的眼睛在瞬间现出了惊喜的神色，人也朝着九影的位子走去。
九影一心念着白晴，对朝着她走来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人挡住了她的去路，说道：“九影姑娘，好久不见。”
九影一愣，眼前这人裹得严实，完全看不出样貌，只有一双湛蓝的眼睛似曾相识。
那人围巾下的面孔似乎莞尔一笑，连带着眼睛也有了笑意，他坐在九影坐过的桌子旁摘下毡帽和围巾，露出了银色微卷的发丝和一张充满异域风情的面孔。
“雅支！”九影惊讶的轻呼了一声，她也坐回了原位，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些喜色，“半年多不见了，之前路过你的刺青店几次，门都紧锁着，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中原了呢。”
雅支刚从外面进来，睫毛上冷气结成的霜点在客栈里火炉的热气下融成了细密的水滴，蓬蓬的散在睫毛上。他一眨眼，水滴借着眼睛的颜色，也氤氲出极淡的蓝色来了。
“九影姑娘，你的气色好像不大好，是不是生病了？”雅支往九影的身边坐近了一点，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庞关切又温柔的问道。
店里的伙计过来招呼雅支，雅支点了几样菜，等着伙计走开了，他继续问道：“九影姑娘，你不舒服吗？”
九影眉间的疲色越发重了，她勉强笑笑，说道：“没什么，就是一点儿小病，休息休息就好了。”
雅支固执的摇摇头，银色的发丝微微晃动，发丝的光泽在略显阴暗的角落里亮的有些刺目：“不是的，九影姑娘，你的病没有这么简单，我虽然只是粗懂一些医术，但是也还是能看得出你的病很严重。尤其是在这样的天气里，你应该在家里好好休息，不该在外面走动。你来青绕客栈是来找白晴姑娘的吧？”
九影说道：“是，可是她不在。”
雅支的眼睛余光瞟到门口一抹红艳艳的身影，他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心不在焉的白晴走了进来。
“说白晴，白晴到，”雅支笑道，朝白晴喊了一声，“白晴姑娘！”
白晴循声看去，客栈角落里声音发出的地方正坐着雅支和九影，白晴瞬间有点不自在了，她硬着头皮走了过去，眼睛四处闪躲的不敢看九影，只对着雅支胡乱应了几声就要打算上楼。
雅支疑惑的在白晴和九影身上来回看了几次，白晴逃得飞快，眨眼间就上了楼不见了身影，九影黯然的呆坐着，眼睛愣愣的看着白晴消失的地方。
“你们……这是怎么了？”雅支吞吞吐吐的问道。
九影已是变了脸色，起身道：“我有事要先回去了，雅支，我们改日再叙吧。”
九影的身影在客栈门口消失了，雅支想挽留的话又咽了回去。
白晴逃回了房中，心绪却是乱的很，她扑通一声躺在床上，瞪着纱帐顶端的细小空隙，眼前一直飘着九影方才见到自己时想开口又放弃了的暗淡神色。
“九影姐姐一定很生气吧。”白晴自言自语道。
“我一定会拿到紫金果的！”白晴翻身伏在床上，双手锤着枕头，脸埋在被褥里，双脚相互一蹬，把鞋子脱了甩在了地上，钻进被褥下蒙头大睡。
穿着厚厚的衣服在被褥里睡觉极不舒服，白晴闭目了许久也没有睡着，心里反而越来烦乱起来了。
妙芜师父说紫金果是奇药，可以治九影的病，之前她听赛耳玛提到过他觅得了一味珍稀药材紫金果。可惜那时九影还尚未回来，她也并不知道九影会受那么重的伤，因此赛耳玛之前说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明明唾手可得的奇药，就这么让她错过了，不过幸好澹台家还有一颗。
冬日里的白日极短，很快的，漆黑的夜幕就笼罩了下来。
胡商小店的老板赛耳玛结束了一天的营业，正打算关门打烊之际，恰好有客人走了进来。
一眼看到来人湛蓝色的眼睛，赛耳玛先是微怔了一下，然后就快步上前亲热的拥抱住来人，欣喜的说道：“雅支！你回来了！”
欣喜过后，不等雅支开口，赛耳玛立刻离开雅支一米之外，施施然坐回了柜台后面，说话的口气也变得不冷不热，甚至还有一丝不情愿：“雅支，你这次回来的挺…….挺慢的，怎么？我母亲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交代吗？”
妙芜师太四十多岁的年纪，面容上已有了数道皱纹，或许是长期与药为伍的原因，她的身上总有着浓浓的药味，九影对这种味道就很熟悉。
从外表上看，妙芜师太真的很像是一个以慈悲为怀的出家人。谁也不会想的到，她私底下是为了墨夷阁这样的杀手组织卖命的。
九影想着，忍不住自嘲的笑笑，她不是也跟妙芜师太差不多吗？
“我过两天要出去，很急。”九影轻描淡写道。
“去哪儿？”妙芜抬起了头，缭绕的烟雾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雁城云潇楼。”
“去那里做什么？”
“找我的妹妹，九真，我还以为她早已去世，想不到，她居然还在人世，”九影的嘴角勾起一弯笑意来，“妙芜师父，我现在已经不是墨夷阁的人了，你应该不需要再时刻都掌控着我的行踪了吧，我需要些药效更快的汤药，能让我恢复的更快些，至少可以让我支撑到雁城，师父应该不会拒绝我的这个请求吧？”
妙芜师太无言的微微叹息，从角落里的木柜中取出一个沉重的药罐。舀了几勺紫的发黑的药汁倒进煮药的砂锅里，又混了十几样药材，点了火等着它慢慢熬。
“妙芜师父，我想问你一件事。”
“说。”
“这些年来我和白晴为墨夷阁杀了不少人，你说，等将来我和白晴死了，是不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九影恍惚的看着散发着紫色烟雾的药罐的说道。
妙芜师太淡淡道：“人死如灯灭，灯灭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何必想这么多，你现在已经离开墨夷阁了，自由了，想去哪儿去去吧。”
“自由，自由……”九影喃喃的念了几遍，眼神迷离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师父，我想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让白晴离开墨夷阁吧，我情愿继续听你们的差遣。一找到我的妹妹九真，我就回来。”
妙芜师太没有说话，屋里一阵寂静，只剩下药罐咕嘟咕嘟的声音。
九影继续说道：“当初是我应允的我们两个加入墨夷阁，那时候白晴还在昏迷中，我……我不想她再过这样的日子，我不想她的手上再继续沾上鲜血。”
妙芜师太道：“她当初醒来后并没有说过拒绝加入墨夷阁。”
九影道：“她是没有说过，可是我不想她再做杀手。我要先出去一会儿，药熬好了直接让人送到我房间里就行了。”
九影起身告辞，开门的那一瞬间，药罐前的妙芜师太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沉默的摇摇头，半晌才幽幽的叹口气。
九影去了白晴的青绕客栈。
她在白晴的青绕客栈里等了将近两个时辰，也没有见到白晴回来，店里的伙计和掌柜的都支支吾吾的说不知道白晴去了哪里。
九影见他们神情闪躲，不敢看她的眼睛。心下已知必定是白晴叮嘱过他们不告诉自己的，她不想为难这几个人，索性不再多问。
客栈里人来人往，正中央取暖的炭火炉烧的很旺，整个客栈里都暖和的让人有点发热，外面天却仍是冷得很，人一张口一呼气就有白雾冒出来。
一个小乞丐哆嗦着站着门口乞讨，九影看到他破单衣下的手脚已经冻得发紫，心里戚戚然升起一丝怜悯。她正打算起身给那小乞丐点银子，店里的一个跑堂伙计已经拿着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过去了。
小乞丐高兴的眼睛都发亮了，抱着热馒头就跑掉了。
九影微微叹气，白晴的客栈从来不会拒绝乞丐。想来，白晴也是忘不了年幼时乞讨的那段日子，才会对和自己曾经的命运相似的人给予一些帮助。
门口进来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他的身上穿着厚厚的兽皮衣，脖子上裹着的几圈围巾挡住了他的大半个脸，头顶是一顶雪白柔软又温暖的毡帽。毡帽压得低低的，整个脸上只能看到一双湛蓝的眼睛。
客栈里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住了，连店里的伙计都忘了去招呼他，只顾着傻傻的看着。
这个人大概也是感觉到了所有人的视线在朝着他集中，湛蓝色的眼睛有些羞赧的眨了眨。又在客栈里看了看，似乎是在找空位。
蓦地，角落里正要起身离开的九影吸引到了他的目光，他的眼睛在瞬间现出了惊喜的神色，人也朝着九影的位子走去。
九影一心念着白晴，对朝着她走来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人挡住了她的去路，说道：“九影姑娘，好久不见。”
九影一愣，眼前这人裹得严实，完全看不出样貌，只有一双湛蓝的眼睛似曾相识。
那人围巾下的面孔似乎莞尔一笑，连带着眼睛也有了笑意，他坐在九影坐过的桌子旁摘下毡帽和围巾，露出了银色微卷的发丝和一张充满异域风情的面孔。
“雅支！”九影惊讶的轻呼了一声，她也坐回了原位，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些喜色，“半年多不见了，之前路过你的刺青店几次，门都紧锁着，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中原了呢。”
雅支刚从外面进来，睫毛上冷气结成的霜点在客栈里火炉的热气下融成了细密的水滴，蓬蓬的散在睫毛上。他一眨眼，水滴借着眼睛的颜色，也氤氲出极淡的蓝色来了。
“九影姑娘，你的气色好像不大好，是不是生病了？”雅支往九影的身边坐近了一点，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庞关切又温柔的问道。
店里的伙计过来招呼雅支，雅支点了几样菜，等着伙计走开了，他继续问道：“九影姑娘，你不舒服吗？”
九影眉间的疲色越发重了，她勉强笑笑，说道：“没什么，就是一点儿小病，休息休息就好了。”
雅支固执的摇摇头，银色的发丝微微晃动，发丝的光泽在略显阴暗的角落里亮的有些刺目：“不是的，九影姑娘，你的病没有这么简单，我虽然只是粗懂一些医术，但是也还是能看得出你的病很严重。尤其是在这样的天气里，你应该在家里好好休息，不该在外面走动。你来青绕客栈是来找白晴姑娘的吧？”
九影说道：“是，可是她不在。”
雅支的眼睛余光瞟到门口一抹红艳艳的身影，他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心不在焉的白晴走了进来。
“说白晴，白晴到，”雅支笑道，朝白晴喊了一声，“白晴姑娘！”
白晴循声看去，客栈角落里声音发出的地方正坐着雅支和九影，白晴瞬间有点不自在了，她硬着头皮走了过去，眼睛四处闪躲的不敢看九影，只对着雅支胡乱应了几声就要打算上楼。
雅支疑惑的在白晴和九影身上来回看了几次，白晴逃得飞快，眨眼间就上了楼不见了身影，九影黯然的呆坐着，眼睛愣愣的看着白晴消失的地方。
“你们……这是怎么了？”雅支吞吞吐吐的问道。
九影已是变了脸色，起身道：“我有事要先回去了，雅支，我们改日再叙吧。”
九影的身影在客栈门口消失了，雅支想挽留的话又咽了回去。
白晴逃回了房中，心绪却是乱的很，她扑通一声躺在床上，瞪着纱帐顶端的细小空隙，眼前一直飘着九影方才见到自己时想开口又放弃了的暗淡神色。
“九影姐姐一定很生气吧。”白晴自言自语道。
“我一定会拿到紫金果的！”白晴翻身伏在床上，双手锤着枕头，脸埋在被褥里，双脚相互一蹬，把鞋子脱了甩在了地上，钻进被褥下蒙头大睡。
穿着厚厚的衣服在被褥里睡觉极不舒服，白晴闭目了许久也没有睡着，心里反而越来烦乱起来了。
妙芜师父说紫金果是奇药，可以治九影的病，之前她听赛耳玛提到过他觅得了一味珍稀药材紫金果。可惜那时九影还尚未回来，她也并不知道九影会受那么重的伤，因此赛耳玛之前说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明明唾手可得的奇药，就这么让她错过了，不过幸好澹台家还有一颗。
冬日里的白日极短，很快的，漆黑的夜幕就笼罩了下来。
胡商小店的老板赛耳玛结束了一天的营业，正打算关门打烊之际，恰好有客人走了进来。
一眼看到来人湛蓝色的眼睛，赛耳玛先是微怔了一下，然后就快步上前亲热的拥抱住来人，欣喜的说道：“雅支！你回来了！”
欣喜过后，不等雅支开口，赛耳玛立刻离开雅支一米之外，施施然坐回了柜台后面，说话的口气也变得不冷不热，甚至还有一丝不情愿：“雅支，你这次回来的挺…….挺慢的，怎么？我母亲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交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