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追击——第二天(2)
松动的鱼叉和长矛相互钩住扭转在一起，盘旋纠缠在迷魂阵似的绳索中，直立的鱼叉倒钩和长矛铁尖，闪闪发光，上面的水珠甚至滴落到亚哈那只小艇的艇头导缆器上。眼下只有一个办法：亚哈拿起一把小船刀，紧急地先割断船内的绳索，又割断船外的绳索——一时只见刀光闪闪；他把外边远处的绳索拖进艇上，传给头桨手，又把靠近导缆器的绳索割了两下，将切断了的一捆倒钩矛尖都丢下海里。一切又快速就绪。就在此时，白鲸突然在其他那些未曾割断的绳索中一阵猛冲；这样一来，斯塔布和弗拉斯克那两只绳索纠缠得更为复杂的小艇，被乖乖地拖向它的尾叶旁边，两只小艇像两个在碎波冲击的近岸边翻滚的果壳，相互猛烈碰撞；而白鲸则潜进海里，消失在一阵沸腾的大涡流中。
当两只小艇的水手还在涡流中不停地打转，同时伸手去够那些转动的索桶、桨和其他漂动的工具时；当小个子弗拉斯克像一只空瓶子，倾斜着身子上下浮动，双脚向上猛拉猛动，躲避着鲨鱼可怕的嘴巴，斯塔布则在使劲地呼喊叫人把他捞起来的时候；当亚哈老人的绳索——现已断开——只容许他划入那奶油般白色的涡流中碰到谁就救谁的时候；——就在这无数险境混乱地同时发生的时刻——亚哈还未毁坏的小艇，就像被许多根看不见的绳索往天上拽拉而起，——白鲸像箭一般，从海里笔直地飞射出来，用它那宽大的前额朝艇底猛地一撞，把小艇撞上空中，翻过来又倒过去，终于跌落下来——艇舷朝下——亚哈和他的水手挣扎着从艇底冒出水面，就像从海边洞穴里爬出来的几只海豹。
大鲸这次冒出水面攻击的势头——它在冲击水面时攻击方向有所改变——使它不可避免地往前一冲，使它与定要摧毁的目标隔开了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它背部对着目标，停了一会儿，用尾叶慢慢地左右试探；当它的皮肤一接触到一把漂浮的桨、一片木板、一小块小艇碎片时，尾巴就敏捷地往后一缩，然后伸出来往两侧猛击海面。一小会后，似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满意了，便把布满皱褶的前额在海水中往前一冲，拖着一串纠缠着的绳索，像旅游者一般慢条斯理的继续向下风游去。
目睹整个战斗经过的“裴廓德号”上的人员，跟以往一样，怀着急切的心情快速驶过来营救，放下一只小艇，捞起那些漂浮的水手、索桶、桨和一切可以捞起的东西，安然地送上甲板。扭伤了肩膀、手腕、足踝的伤残者，面如土色的水手，扭曲的鱼叉和长矛，左缠右绕的绳索，以及残桨破板，全都挤满甲板；不过，好在没有人员遭受致命的或者严重的伤害。在营救亚哈的过程中，发现他跟昨天的弗德拉一样，顽强地紧紧扳着他的小艇的半截残骸，使他较为容易地浮在水面，没有昨天遭难时那样精疲力竭。
当他被扶上甲板后，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他自己已不能站立，只好把半个身子靠在斯达巴克的一只肩膀上。因为斯达巴克是最先过去扶他的。亚哈的鲸骨假肢已经折断了，只剩下短而尖的一小截。
“是呀，是呀，斯达巴克，有时候靠一靠带给人甜美之感，不管靠的是谁；但愿老亚哈靠的机会再经常些。”
“那个箍套不起作用了，先生，”这时木匠走上前说道，“那条假肢花了我不少工夫呢。”
“我希望，先生，骨头没有折损吧。”斯塔布满怀真诚地怀着关切的心情说道。
“是呀！一切碎裂成粉啦，斯塔布！——你看到了吧。——但是，就算骨头折损了，老亚哈的心也不会为之动摇。我对待我身上的每块活骨头，就像对待我腿上这根失掉的死骨头一样，丝毫不把他们当我身体的一部分。白鲸也好，人类也好，魔鬼也好，都决不可能擦伤老亚哈固有的不可靠近的身体。子弹能碰到海底，桅杆能刺穿天空吗？——喂，桅顶上的人！朝哪个方向游去啦？”
“停在下风处，先生。”
“那就转舵向风！再加帆，看管大船的人员！把所有的备用艇都放下来，装备妥当——斯达巴克先生，你去，把小艇的水手全部召集起来。”
“让我先扶你到舷墙那边去吧，先生。”
“哎哟，哎哟，哎哟！这条残腿现在怎么这么疼啊！倒霉的命运！灵魂都不可征服的船长，手下竟有一个胆小怯懦的大副！”
“先生？”
“朋友，我是说我的身体，不是说你。请拿个东西给我当拐杖吧——喏，那枝损坏的长矛就行。把人召集起来。噫，我还真的没有看到他。老天在上，但愿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失踪了？——快！把他们所有人都叫拢来。”
这位老人的确猜对了。把大家召集过来，却发现那个祆教徒不在。
“祆教徒！”斯塔布叫道，“他一定被绊在——”“闭住你的臭嘴！——你们跑着去找一找，上上下下，舱房，船头楼——找他——不会走失的——不会走失的！”
可是，他们很快都回来了，带来的消息是，哪儿也找不到那个祆教徒。
“是的，先生，”斯塔布说，“是给你的绳索绊住啦——我好像看到他被拖下去了。”
“我的绳索！我的绳索？去了？——去了？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意味着什么？——话里面敲响的丧钟是说，老亚哈在摆动，好像他就是钟楼。那枝鱼叉！——摇晃在那只小动物身上，——你们看到了？——那枝锻造的鱼叉，伙计们，就是专门用来对付这条白鲸的——不，不，不，——真是大傻瓜一个！我的这只手明明把它投掷出去了！——它插在鲸身上！——桅顶上的人！看住它，不要让它跑了——快！——所有人手都去准备好小艇——收集所有的划桨——叉鱼手！收拢鱼叉，鱼叉！——把最上桅帆再扯高些——把所有的帆脚索都扯紧！——转舵向风！留心，留心你们的小命！是的，而且要直接潜入里面，我还要把它杀死！”
“天啊！你看一看你自己吧，”斯达巴克呼喊着，“老头呀，你永远永远也捉不到它的——上帝在上，不要再这样干下去啦，这比恶魔发狂还要残忍。追击了两天；两只小艇碎裂；你这条腿再一次从你身下被夺走了；缠在你身上的恶鬼终于消失了——善良的天使围着你千告诫万告诫啦：——你还要些什么呢？——难道我们必须追击这条凶残的大鲸，直到它把我们最后一个人都淹死才算完吗？难道非要我们都被它拖到海底去吗？难道我们都要被它拉到地狱去才甘心吗？啊，啊，——再追捕它就是对神明的不敬，就是亵渎神明啦！”
“斯达巴克，最近我有种奇怪的很想跟你谈一谈的感觉；自从我们上次对视了一下之后——你从我们彼此之间的眼睛中可以了解到真实情况。在大鲸这件事情上，你的脸部，在我看来，就像这只手掌一样——一片空无，既无嘴巴，又无面貌特征。亚哈永远是亚哈，朋友。这次整个行动是不可改变的天意。傻瓜！我是命运之神的副官；我是奉命行事。你必须明白，下属！你要服从我的命令。——伙计们，都站到我周围来。你们看到一个老人的身体被折磨得只剩下这条残肢，靠在一枝扭曲的长矛上，撑着一条独腿。这就是亚哈——他身体的一部分；亚哈的灵魂却是一条蜈蚣，依靠百足爬动。我感到极度疲惫（疲累），丢掉半条生命，就像暴风中拖着桅杆被打断的快速帆船的绳索；我的样子也许就是这样。但是，在我这根绳索被拉断之前，你们一定会听到我绷紧的嘎嘎声；当你们听到那种响声，就会知道，亚哈这根粗绳还在发挥作用。伙计们，你们都深信所谓预兆的东西吧？那么，你们可以开怀大笑啦，再呼叫一遍吧！因为，任何东西在淹死之前，任何溺水的东西都会浮出水面两次；之后再浮上来一次，这才永久沉下去。莫比—迪克的情况也是这样——它两天来已浮上了两次啦——明天将是它的第三次浮上来。是的，它将再一次浮上来，——但这将是也必将是它的最后一次喷水！你们可有勇气，伙计们，勇气？”
“像无所畏惧的火一样。”斯塔布叫道。
“而且一样粗野，”亚哈喃喃道。当大伙儿往前走去时，他又嘀咕起来：“又说预兆这种东西！我昨天跟斯达巴克谈起我的那只破艇时，就谈到这种东西。啊！我执意从其他人的内心挖出紧紧贴在我心中的那样的东西，这是多么勇敢呀！——祆教徒——祆教徒！——去了？去了？他原就打算先走一步，——不过，在我死去之前，还会再见到他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这是一个谜，我一定，一定要解开这个谜！”
暮色收拢，但仍可看见大鲸在下风方向。于是，再一次收缩风帆，一切情况跟头一天晚上差不多；惟一不同的是，铁锤的敲击声和砂轮的嗡嗡声一直响到接近天亮才停息，这是大家借着灯笼的光亮在辛勤劳动，有的在全面而细心地装配备用小艇，有的在磨快他们新制作的武器，准备明天使用。木匠利用亚哈那只损坏的小艇的龙骨为亚哈又做了一只假肢；低压着帽子的亚哈依然像昨天晚上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小舱口中；他那遮盖着的如同日光反射器般的眼睛，满含期待地紧紧地闭起，面朝东方，等待着晨曦的来临。
当两只小艇的水手还在涡流中不停地打转，同时伸手去够那些转动的索桶、桨和其他漂动的工具时；当小个子弗拉斯克像一只空瓶子，倾斜着身子上下浮动，双脚向上猛拉猛动，躲避着鲨鱼可怕的嘴巴，斯塔布则在使劲地呼喊叫人把他捞起来的时候；当亚哈老人的绳索——现已断开——只容许他划入那奶油般白色的涡流中碰到谁就救谁的时候；——就在这无数险境混乱地同时发生的时刻——亚哈还未毁坏的小艇，就像被许多根看不见的绳索往天上拽拉而起，——白鲸像箭一般，从海里笔直地飞射出来，用它那宽大的前额朝艇底猛地一撞，把小艇撞上空中，翻过来又倒过去，终于跌落下来——艇舷朝下——亚哈和他的水手挣扎着从艇底冒出水面，就像从海边洞穴里爬出来的几只海豹。
大鲸这次冒出水面攻击的势头——它在冲击水面时攻击方向有所改变——使它不可避免地往前一冲，使它与定要摧毁的目标隔开了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它背部对着目标，停了一会儿，用尾叶慢慢地左右试探；当它的皮肤一接触到一把漂浮的桨、一片木板、一小块小艇碎片时，尾巴就敏捷地往后一缩，然后伸出来往两侧猛击海面。一小会后，似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满意了，便把布满皱褶的前额在海水中往前一冲，拖着一串纠缠着的绳索，像旅游者一般慢条斯理的继续向下风游去。
目睹整个战斗经过的“裴廓德号”上的人员，跟以往一样，怀着急切的心情快速驶过来营救，放下一只小艇，捞起那些漂浮的水手、索桶、桨和一切可以捞起的东西，安然地送上甲板。扭伤了肩膀、手腕、足踝的伤残者，面如土色的水手，扭曲的鱼叉和长矛，左缠右绕的绳索，以及残桨破板，全都挤满甲板；不过，好在没有人员遭受致命的或者严重的伤害。在营救亚哈的过程中，发现他跟昨天的弗德拉一样，顽强地紧紧扳着他的小艇的半截残骸，使他较为容易地浮在水面，没有昨天遭难时那样精疲力竭。
当他被扶上甲板后，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他自己已不能站立，只好把半个身子靠在斯达巴克的一只肩膀上。因为斯达巴克是最先过去扶他的。亚哈的鲸骨假肢已经折断了，只剩下短而尖的一小截。
“是呀，是呀，斯达巴克，有时候靠一靠带给人甜美之感，不管靠的是谁；但愿老亚哈靠的机会再经常些。”
“那个箍套不起作用了，先生，”这时木匠走上前说道，“那条假肢花了我不少工夫呢。”
“我希望，先生，骨头没有折损吧。”斯塔布满怀真诚地怀着关切的心情说道。
“是呀！一切碎裂成粉啦，斯塔布！——你看到了吧。——但是，就算骨头折损了，老亚哈的心也不会为之动摇。我对待我身上的每块活骨头，就像对待我腿上这根失掉的死骨头一样，丝毫不把他们当我身体的一部分。白鲸也好，人类也好，魔鬼也好，都决不可能擦伤老亚哈固有的不可靠近的身体。子弹能碰到海底，桅杆能刺穿天空吗？——喂，桅顶上的人！朝哪个方向游去啦？”
“停在下风处，先生。”
“那就转舵向风！再加帆，看管大船的人员！把所有的备用艇都放下来，装备妥当——斯达巴克先生，你去，把小艇的水手全部召集起来。”
“让我先扶你到舷墙那边去吧，先生。”
“哎哟，哎哟，哎哟！这条残腿现在怎么这么疼啊！倒霉的命运！灵魂都不可征服的船长，手下竟有一个胆小怯懦的大副！”
“先生？”
“朋友，我是说我的身体，不是说你。请拿个东西给我当拐杖吧——喏，那枝损坏的长矛就行。把人召集起来。噫，我还真的没有看到他。老天在上，但愿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失踪了？——快！把他们所有人都叫拢来。”
这位老人的确猜对了。把大家召集过来，却发现那个祆教徒不在。
“祆教徒！”斯塔布叫道，“他一定被绊在——”“闭住你的臭嘴！——你们跑着去找一找，上上下下，舱房，船头楼——找他——不会走失的——不会走失的！”
可是，他们很快都回来了，带来的消息是，哪儿也找不到那个祆教徒。
“是的，先生，”斯塔布说，“是给你的绳索绊住啦——我好像看到他被拖下去了。”
“我的绳索！我的绳索？去了？——去了？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意味着什么？——话里面敲响的丧钟是说，老亚哈在摆动，好像他就是钟楼。那枝鱼叉！——摇晃在那只小动物身上，——你们看到了？——那枝锻造的鱼叉，伙计们，就是专门用来对付这条白鲸的——不，不，不，——真是大傻瓜一个！我的这只手明明把它投掷出去了！——它插在鲸身上！——桅顶上的人！看住它，不要让它跑了——快！——所有人手都去准备好小艇——收集所有的划桨——叉鱼手！收拢鱼叉，鱼叉！——把最上桅帆再扯高些——把所有的帆脚索都扯紧！——转舵向风！留心，留心你们的小命！是的，而且要直接潜入里面，我还要把它杀死！”
“天啊！你看一看你自己吧，”斯达巴克呼喊着，“老头呀，你永远永远也捉不到它的——上帝在上，不要再这样干下去啦，这比恶魔发狂还要残忍。追击了两天；两只小艇碎裂；你这条腿再一次从你身下被夺走了；缠在你身上的恶鬼终于消失了——善良的天使围着你千告诫万告诫啦：——你还要些什么呢？——难道我们必须追击这条凶残的大鲸，直到它把我们最后一个人都淹死才算完吗？难道非要我们都被它拖到海底去吗？难道我们都要被它拉到地狱去才甘心吗？啊，啊，——再追捕它就是对神明的不敬，就是亵渎神明啦！”
“斯达巴克，最近我有种奇怪的很想跟你谈一谈的感觉；自从我们上次对视了一下之后——你从我们彼此之间的眼睛中可以了解到真实情况。在大鲸这件事情上，你的脸部，在我看来，就像这只手掌一样——一片空无，既无嘴巴，又无面貌特征。亚哈永远是亚哈，朋友。这次整个行动是不可改变的天意。傻瓜！我是命运之神的副官；我是奉命行事。你必须明白，下属！你要服从我的命令。——伙计们，都站到我周围来。你们看到一个老人的身体被折磨得只剩下这条残肢，靠在一枝扭曲的长矛上，撑着一条独腿。这就是亚哈——他身体的一部分；亚哈的灵魂却是一条蜈蚣，依靠百足爬动。我感到极度疲惫（疲累），丢掉半条生命，就像暴风中拖着桅杆被打断的快速帆船的绳索；我的样子也许就是这样。但是，在我这根绳索被拉断之前，你们一定会听到我绷紧的嘎嘎声；当你们听到那种响声，就会知道，亚哈这根粗绳还在发挥作用。伙计们，你们都深信所谓预兆的东西吧？那么，你们可以开怀大笑啦，再呼叫一遍吧！因为，任何东西在淹死之前，任何溺水的东西都会浮出水面两次；之后再浮上来一次，这才永久沉下去。莫比—迪克的情况也是这样——它两天来已浮上了两次啦——明天将是它的第三次浮上来。是的，它将再一次浮上来，——但这将是也必将是它的最后一次喷水！你们可有勇气，伙计们，勇气？”
“像无所畏惧的火一样。”斯塔布叫道。
“而且一样粗野，”亚哈喃喃道。当大伙儿往前走去时，他又嘀咕起来：“又说预兆这种东西！我昨天跟斯达巴克谈起我的那只破艇时，就谈到这种东西。啊！我执意从其他人的内心挖出紧紧贴在我心中的那样的东西，这是多么勇敢呀！——祆教徒——祆教徒！——去了？去了？他原就打算先走一步，——不过，在我死去之前，还会再见到他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这是一个谜，我一定，一定要解开这个谜！”
暮色收拢，但仍可看见大鲸在下风方向。于是，再一次收缩风帆，一切情况跟头一天晚上差不多；惟一不同的是，铁锤的敲击声和砂轮的嗡嗡声一直响到接近天亮才停息，这是大家借着灯笼的光亮在辛勤劳动，有的在全面而细心地装配备用小艇，有的在磨快他们新制作的武器，准备明天使用。木匠利用亚哈那只损坏的小艇的龙骨为亚哈又做了一只假肢；低压着帽子的亚哈依然像昨天晚上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小舱口中；他那遮盖着的如同日光反射器般的眼睛，满含期待地紧紧地闭起，面朝东方，等待着晨曦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