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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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亚哈的腿

    亚哈船长离开来自伦敦的“塞缪乐·恩德比号”时那么急躁鲁莽,也给自己造成一点损伤。他猛地用力一屁股坐到他的小艇座板上,结果他的骨腿受到猛烈震动。当他攀上船上的甲板,骨腿踏进他自己的旋洞的时候,又是那么猛烈反身旋转,对舵手下达紧急命令(好像是因为这位舵手总是掌舵不够稳当);这样一来,本来已经震伤的腿骨又“雪上加霜”,再次一阵扭伤,以致它虽然看起来完好如初,而且也很灵活,然而亚哈认为它已经不完全可靠了。

    这看起来,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事实上,亚哈虽然浑身有股鲁莽劲,不顾后果,但他对自己站立依靠的这条死骨头腿确实做到了时刻留神。因为,在“裴廓德号”扬帆驶离南塔开特不久之前,有一个晚上,有人发现他面朝下趴在地上,失去知觉;大概是由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故,他的骨腿严重脱节错位,像折断了的树桩,好像刺破他的大腿窝;伤口费了很大工夫方才治愈。

    如今,他偏执狂的心里没有忘记,肉体上所承受的一切痛苦都是于以前的祸患直接造成的;他也好像看得十分清楚,这种有如沼泽中最凶毒的巨蟒般的伤痛,将永远留在他的心中;如同丛林中必有鸣叫最为甜美的鸟儿一样,一切不幸的往事如同一切喜庆之事一样,都会各自产生类似的结果。亚哈忽然又想:不,不可能一样,因为大大小小的忧愁的作用总是大欢乐。姑且不说根据某种教义,人世间有些自然的欢乐到了另一个世界就不会开花结果,而是会落得个悲惨绝望一场空;而有些人间苦难,到了另一个世界依然接踵而至,转变成死后的永无止境的忧愁;姑且不说对事物作进一步深入分析,好像永远存在着某种不均衡现象。亚哈在想,人世间最崇高的欢乐之中必然会隐藏着某种不快之事,但就本质而言,一切心中的忧伤却是一种神秘而意味深长的现象,对有些人来说,这甚至是一种天使般的庄严;如果他们认真地仔细探索一下,那就不难理解这种显而易见的推断。要追溯人世间无穷无尽的苦难的渊源,就会最终使我们了解到众神的始祖情况。于是无论面对喜气洋洋伏天太阳还是柔情似水的仲秋满月,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即使众神也并非永远欢乐无比。人类脸上那抹不掉黯淡的胎迹,就像在独立宣言上签名的那些人内心深处忧伤的痕迹。

    这里船上有一个秘密无意间泄露出来了。这个秘密按照正式的办法早些透露出来,也许更妥当些。亚哈身上有许多特点,但是其中有一点总是令一些水手摸不着头脑,那就是为什么“裴廓德号”之前和出航之后,他躲藏起来不见人,给人一种只有大喇嘛才有的高傲自负的感觉;而且在这段时间内,他仿佛像一个早已去世的古罗马元老院议员的大理石雕像,一言不发。佩拉克船长对此所编造的理由一点也不充分;事实上,关于亚哈的内心世界,虽不是一目了然,最终还是真相大白;至少在这件事上是如此。原来,那次不幸一直搁在心底放不下。不仅如此,他岸上的亲朋好友也,纷纷离他而去,不知为什么对他敬而远之;而他那些胆小的亲友认为,上述变故——对这种变故,亚哈心里也无法解释清楚——之所以产生恐惧感,是因为它完全源于神泣鬼哭之乡。于是,这部分亲友出自一片热忱,竭尽一切所能把这件事的真相隐瞒,不让外人知道;所以,直到相当一段时间之后“裴廓德号”甲板上的水手们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但无论是否如此,也不管天上看不清讲不明的会合,或者复仇心切的大小火神的行为,跟亚哈是否有关,亚哈对这条腿断然采取了步骤,——他叫来了木匠。

    当木匠来到,亚哈吩咐立即动手做一条新腿,还指令大副、二副、三副等照看调理,把此次远航中所收集的各种大小抹香鲸颚骨全部拿出来,确保木匠能够仔细挑选最坚固纹理最清晰的骨料。材料选好后,木匠受令在当天晚上把骨腿做好,配好一切附件,不得重用原来那条不可靠的骨腿上的任何配件。此外,又下令把船舱里暂时搁置的熔炉吊上来;同时,为了加速工作,命令铁匠立刻开始打造各种所需的铁制装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