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七古乐府(5)
我们在看看杜甫当时的生活处境。杜甫天宝五年进长安谋求出路，参加各种考试，到处干谒谋求官职。经历多种磨难，遭遇许多白眼，不但仕途毫无进展，生活也陷入困境，“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一方面是依靠椒房之亲，就因为是皇帝的大姨姐和大舅哥就可以有权有势，趾高气扬，穷奢极欲，一方面是满腹经纶、胸怀大志的大知识分子却穷困潦倒，求告无门，甚至到走投无路的境界，两者形成极其强烈的对比和反差，理解这种情况对真正理解全诗的意蕴颇有帮助。
“杨花雪落覆白，青鸟飞去衔红巾”两句影射杨国忠兄妹淫乱的丑行。北魏胡太后曾与杨白花私通，杨白花惧祸率部南奔降梁，并改名杨华，胡太后思念不止，作《杨白花歌》，其中有“秋去春来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等诗句。《旧唐书·杨贵妃传》亦有“国忠私与虢国，而不避雄狐之刺，每入朝，或联镳方驾，不施帷幔，道路为之掩目”之记载。而“雄狐之刺”乃借讽刺齐襄公与妹文姜淫乱的诗句，讽刺杨氏兄妹。同时，杨花正好暗合杨姓，而在人们的认识中又是杨花落水变化来的，二者原本同源而覆交，这与杨氏兄妹之乱伦也很相像，“杨”与“杨”同字同音，因此这一暗喻极其巧妙经典。“青鸟”在唐诗中经常有“红娘”的意思，两句诗的意思更加明显了。这样的情况当然不能让别人近前了。
本诗艺术最大的特点就含蓄蕴藉，寓讥讽之情于客观叙述之中，通过情节和场面的精彩描绘，自然而然地将诗人的爱憎之情流露出来，这不仅极大地增强了诗歌内容的真实感，而且十分耐人寻味。仇兆鳌引周敬之语曰：“语极铺扬，而意含讽刺。故富丽中，特有清刚之气。”（《杜诗详注》）钟惺赞曰：“本是讽刺，而诗中直叙富丽，若深不容口，妙！妙！”（《唐诗归》）浦起龙说：“无一刺讥语，描摹处，语语刺讥。无一慨叹声，点逗处，声声慨叹。”陆时雍云；“言穷则尽，意亵则丑。”都是从客观描述而不直接出面批判这一角度来说的。
哀江头
杜甫
少陵野老a吞声哭，春日潜行b曲江曲。江头宫殿c锁千门，细柳新蒲d为谁绿？忆昔霓旌e下南苑f，苑中万物生颜色。昭阳殿g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箭正坠双飞翼。明眸皓齿h今何在？血污游魂i归不得。清渭东流剑阁j深，去住彼此无消息。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望城北k。
a少陵野老：杜甫自称。少陵是汉宣帝许后的陵墓，杜甫曾在其附近住过，故自谓。b潜行：偷偷地行走。c江头宫殿：曲江池边上修建许多豪华的楼台馆所，有临时行宫，三省各部都有专门宾馆。d新蒲：新生的蒲草。蒲草，一种水生植物。e霓旌：皇帝仪仗中有缀着五色羽毛的彩旗，望之如霓虹，故称。f南苑：即美蓉苑，为玄宗的行宫，位于曲江南面。g昭阳殿：议成帝时殿名，为成帝宠妃赵飞燕所居。h明眸皓齿：明亮的眼睛洁白的牙齿。形容人美。i血污游魂：指杨贵妃被缢死马嵬坡。j剑阁：地名，为由秦入蜀之险要，今属四川。k望城北：向城北，即向城北走。用以表达诗人内心的极度悲伤，乃至精神恍惚，认错方向。
我这个少陵的野老忍不住悲声哭泣，在春日里偷偷地来到曲江的隐僻之地。曲江两岸的楼台宫殿千门尽上锁，那细细的柳枝与新生的嫩蒲又在为谁而吐绿？往昔皇帝车驾到南苑，苑中万物精神抖擞光彩灿烂。昭阳殿里受帝恩宠绝代第一人，同车随驾侍奉君王在身边。车前女官威风凛凛佩弓箭，座下洁白宝马衔着金勒气不凡。那女官翻身仰面朝天射一箭，一箭射中双鸟一齐落眼前。如今那位明眸皓齿佳人在哪里？血污的游魂到处游荡无归宿。清澈的渭水东流剑阁巍巍何艰险，一远去一深埋两处渺茫彼此无消息。人有情感眼泪难抑沾衣襟，江水江花没有感情照常开放照样新。黄昏来临叛军满城调动起土尘，我黯然神伤心不在焉要回城南却糊里糊涂向北行。
安史之乱中，杜甫携家逃亡到鄜州羌村，稍作安顿后只身投奔肃宗，不料途中被叛军捉获，遣送长安。由于叛军不认识杜甫，不知他是官员。因此杜甫尚未完全失去自由，可以在城中走动，故能“春望”，也能去“哀江头”。本诗通过曲江池昔盛今衰的强烈对比，哀叹国家的残破衰败，抒发悲恸欲绝的爱国之情。
诗分三层。开头四句为第一层，叙事兼写景，语言沉郁，感情压抑。往日繁华喧嚣的曲江池如今已经无人，诗人才可以一个人悄悄来到这里找个僻静地方回忆往事。“江头宫殿锁千门”一句把曲江萧条冷落的景色表现很充分。“忆昔霓旌下南苑”到“一箭正坠双飞翼”八句为第二层，描写乱前曲江池的繁华景象。集中笔墨刻画唐明皇和杨贵妃同游时的热烈场景。为最后一层做铺垫。“明眸皓齿今何在”到最后八句是第三层，归结到“哀”的主题和具体内容上，用杨玉环之惨死代表国家的残破不堪和政治的动荡。皇帝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生离死别，其他还用说吗？最后两句写伤心之致，竟到精神恍惚的程度。
本诗结构很有章法，用四八八的层次，匀称整齐。在写景上，先是现实，中间回忆写往昔，最后再回到眼前实景上，实际可以看作是实-虚-实；与景物相适应的是内在感情，感情则是哀-乐-哀。中间的虚衬托前后的实，中间的乐衬托前后的哀，使“哀”更哀，这便是对比的效果。另外还有一点，从未见有人指出，即“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箭正坠双飞翼”两句是否别有含意？一般都认为写当时乐事，但射落“双飞翼”是否影射后文的杨贵妃和唐明皇劳燕分飞呢？是他们自己的过度享乐，射落自己的“双飞”生活呢？唐明皇和杨贵妃游曲江之风流韵事一定很多，杜甫为何选取这样一个镜头，值得深思。应当从两方面思考，一是射落比翼鸟之事是否有记载，是否实有其事，如果有，杜甫可能认为是事谶，如果没有，则影射之意当很明显了。特提出供读者思考。
哀王孙a
杜甫
长安城头头白乌b，夜飞延秋门c上呼。又向人家啄大屋d，屋底达官走避胡。金鞭断折九马死，骨肉不待同驰驱。腰下宝玦e青珊瑚，可怜王孙泣路隅f。问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为奴。已经百日窜荆棘，身上无有完肌肤g。高帝h子孙尽隆准i，龙种自与常人殊。豺狼在邑龙在野，王孙善保千金躯。不敢长语临交衢j，且为王孙立斯须：昨夜东风吹血腥，东来橐驼满旧都k。朔方健儿l好身手，昔何勇锐今何愚m。窃闻天子已传位，圣德北服南单于n。花门o剺p面请雪耻，慎勿出口他人狙q。哀哉王孙慎勿疏，五陵r佳气s无时无t。
a王孙：皇家子孙，此泛指李氏宗亲。b头白乌：即白头乌鸦，俗传为一种不祥之鸟。c延秋门：唐宫苑西门。d啄大屋：啄于大屋之上。e玦：环形有缺口的佩玉。f路隅：路边角落。g完肌肤：完好的肌肤。h高帝：汉高祖刘邦。i隆准：高鼻子。据载刘邦长有“隆准而龙颜”之相，此借指王孙有着皇族的特征。j交衢：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k旧都：指长安。l朔方健儿：指哥舒翰所率北方军队。m今何愚：指天宝十五年哥舒翰所守潼关被安禄山攻破。n圣德句：指肃宗遣使与回纥和亲，回纥表示愿意助唐平定叛乱。南单于，指回纥。o花门：指花门山堡（今属甘肃张掖），为回纥骑兵驻地。此借指回纥。p：刺面流血，为少数民族一种结盟宣誓仪式。q狙：猕猴，极善于伺机捕食。此用以比喻有人伺机暗算。r五陵：此指唐高祖献陵、太宗昭陵、高宗乾陵、中宗定陵、睿宗桥陵。s佳气：兴旺发达的气象。古人认为祖墓气象预示着子孙后代的兴衰。t无时无：意即时时都有，意谓唐王朝气数未尽，犹可中兴。
长安城头聚集着一群白头乌，深夜飞落在延秋门上高声呼。又飞去叨啄达官贵人高大屋，吓得朝官躲避叛军四处逃散乱奔突。皇帝逃命竟甩断金鞭累死九匹马，顾不上带领王孙一同避难共驰驱，可怜的王孙这样被遗弃。尽管腰间悬挂珍贵佩玉青珊瑚，却沦落在路旁流泪暗悲泣。人家问他不肯说出名和姓，只说身处穷困孤苦但求为人奴。已经一百多天逃窜荒芜荆棘中，周身伤痕累累没有好肌肤。汉高祖子孙个个都是高鼻梁，帝王后代与普通百姓就是不一样。如今豺狼占据京师龙居野，王孙你还是好好保重贵重之身躯。我不敢在这大路旁和你多交谈．姑且为您站立片刻透露一些新消息：昨天夜晚东风吹来阵阵血腥气，叛军血洗长安抢劫珍宝全用骆驼运出去。朔方将士个个都有一身好武艺，从前何其勇敢而今又是多么愚。我私下里听说皇帝已经传位于太子，新皇帝的圣德已使北面回纥尽顺服。花门山堡的回纥骑兵个个刺面流血表忠心，请求为李唐王朝平定叛乱雪耻辱，你千万不要走漏消息以防贼人听去命堪忧。可怜的王孙千万谨慎切莫粗心大意有疏忽，要坚信五陵中那兴旺发达之气始终没有中断大唐必定要复苏。
这是一首叙事诗，记载诗人沦落长安时偶然碰见一个落魄王孙的小细节，对于王孙的描写和对话表达了诗人对于这名险恶环境中之王孙的同情、抚慰和鼓励，一片赤诚的臣子之心，也表达一片爱国之心。
安史之乱中，当潼关失守，长安没有屏障可守，大势已去。唐明皇带着杨贵妃姐妹，在少数亲信护卫下，仓皇出逃。其他妃嫔、公主、皇孙等皆被弃于城中。安史叛军入城后，大肆杀戮李唐王朝宗室，公主、王妃、驸马以及王孙等被杀戮一百多人。逃出皇宫的王孙则改名易姓逃窜到民间，一旦暴露真实身份必死无疑。杜甫本来要投奔肃宗却被安史叛军俘虏带回长安。在长安偶然遇到一个如丧家之犬的王孙，才写诗记录。
全诗分三层。从开头到“骨肉不得同驰驱”六句为第一层，概括交代王孙流落的原因和背景。开头借物起兴，以白头乌夜飞而呼预示社会的动荡将临，又以其飞啄大屋，暗示皇戚达官们将有灭顶之灾。紧接着用金鞭断、九马死这一高度典型的艺术概括，揭示玄宗仓皇出逃，无暇顾及嫔妃和王孙的狼狈处境，既形象又高度概括。“腰下宝玦青珊瑚”到“王孙善保千金躯”十句是第二层，写自己偶然遇到王孙，是从他的形象气质和身上佩戴的宝玉认出的，但王孙还吞吞吐吐不敢说实话，只说已经到处藏匿流窜一百多天，体无完肤，杜甫安慰提醒王孙，现在处境依然很危险，一定要善于保全自己。“不敢长语临交衢”到最后十二句是第三层，写自己悄悄向王孙传达最新消息，新皇帝已经即位，而且得到回纥部落的支持，形势正在好转。这些情况你千万不要对别人透露，千万要谨慎再谨慎，朝廷中兴的希望非常大，你可要保全自己等待这一天啊！一位老臣对落魄王孙的赤诚表现得淋漓尽致。
本诗在哀伤时乱、体恤王孙方面，写得十分出色。诗人以饱含辛酸的语言，朴实自然的白描手法，真实地反映了皇家后代在特定历史环境下的悲惨遭遇。尤其是对王孙那种惊惧不安的神情刻画和诗人语重心长的语言描写更令人叹服，可谓是“忠臣之盛心，仓猝之隐语，备尽情态”（刘辰翁《集千家注评点杜工部集》）。沈德潜评曰：“一韵到底，波澜变化，层出不穷，似逐段转韵者。七古能事，至斯已极。”
“杨花雪落覆白，青鸟飞去衔红巾”两句影射杨国忠兄妹淫乱的丑行。北魏胡太后曾与杨白花私通，杨白花惧祸率部南奔降梁，并改名杨华，胡太后思念不止，作《杨白花歌》，其中有“秋去春来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等诗句。《旧唐书·杨贵妃传》亦有“国忠私与虢国，而不避雄狐之刺，每入朝，或联镳方驾，不施帷幔，道路为之掩目”之记载。而“雄狐之刺”乃借讽刺齐襄公与妹文姜淫乱的诗句，讽刺杨氏兄妹。同时，杨花正好暗合杨姓，而在人们的认识中又是杨花落水变化来的，二者原本同源而覆交，这与杨氏兄妹之乱伦也很相像，“杨”与“杨”同字同音，因此这一暗喻极其巧妙经典。“青鸟”在唐诗中经常有“红娘”的意思，两句诗的意思更加明显了。这样的情况当然不能让别人近前了。
本诗艺术最大的特点就含蓄蕴藉，寓讥讽之情于客观叙述之中，通过情节和场面的精彩描绘，自然而然地将诗人的爱憎之情流露出来，这不仅极大地增强了诗歌内容的真实感，而且十分耐人寻味。仇兆鳌引周敬之语曰：“语极铺扬，而意含讽刺。故富丽中，特有清刚之气。”（《杜诗详注》）钟惺赞曰：“本是讽刺，而诗中直叙富丽，若深不容口，妙！妙！”（《唐诗归》）浦起龙说：“无一刺讥语，描摹处，语语刺讥。无一慨叹声，点逗处，声声慨叹。”陆时雍云；“言穷则尽，意亵则丑。”都是从客观描述而不直接出面批判这一角度来说的。
哀江头
杜甫
少陵野老a吞声哭，春日潜行b曲江曲。江头宫殿c锁千门，细柳新蒲d为谁绿？忆昔霓旌e下南苑f，苑中万物生颜色。昭阳殿g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箭正坠双飞翼。明眸皓齿h今何在？血污游魂i归不得。清渭东流剑阁j深，去住彼此无消息。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望城北k。
a少陵野老：杜甫自称。少陵是汉宣帝许后的陵墓，杜甫曾在其附近住过，故自谓。b潜行：偷偷地行走。c江头宫殿：曲江池边上修建许多豪华的楼台馆所，有临时行宫，三省各部都有专门宾馆。d新蒲：新生的蒲草。蒲草，一种水生植物。e霓旌：皇帝仪仗中有缀着五色羽毛的彩旗，望之如霓虹，故称。f南苑：即美蓉苑，为玄宗的行宫，位于曲江南面。g昭阳殿：议成帝时殿名，为成帝宠妃赵飞燕所居。h明眸皓齿：明亮的眼睛洁白的牙齿。形容人美。i血污游魂：指杨贵妃被缢死马嵬坡。j剑阁：地名，为由秦入蜀之险要，今属四川。k望城北：向城北，即向城北走。用以表达诗人内心的极度悲伤，乃至精神恍惚，认错方向。
我这个少陵的野老忍不住悲声哭泣，在春日里偷偷地来到曲江的隐僻之地。曲江两岸的楼台宫殿千门尽上锁，那细细的柳枝与新生的嫩蒲又在为谁而吐绿？往昔皇帝车驾到南苑，苑中万物精神抖擞光彩灿烂。昭阳殿里受帝恩宠绝代第一人，同车随驾侍奉君王在身边。车前女官威风凛凛佩弓箭，座下洁白宝马衔着金勒气不凡。那女官翻身仰面朝天射一箭，一箭射中双鸟一齐落眼前。如今那位明眸皓齿佳人在哪里？血污的游魂到处游荡无归宿。清澈的渭水东流剑阁巍巍何艰险，一远去一深埋两处渺茫彼此无消息。人有情感眼泪难抑沾衣襟，江水江花没有感情照常开放照样新。黄昏来临叛军满城调动起土尘，我黯然神伤心不在焉要回城南却糊里糊涂向北行。
安史之乱中，杜甫携家逃亡到鄜州羌村，稍作安顿后只身投奔肃宗，不料途中被叛军捉获，遣送长安。由于叛军不认识杜甫，不知他是官员。因此杜甫尚未完全失去自由，可以在城中走动，故能“春望”，也能去“哀江头”。本诗通过曲江池昔盛今衰的强烈对比，哀叹国家的残破衰败，抒发悲恸欲绝的爱国之情。
诗分三层。开头四句为第一层，叙事兼写景，语言沉郁，感情压抑。往日繁华喧嚣的曲江池如今已经无人，诗人才可以一个人悄悄来到这里找个僻静地方回忆往事。“江头宫殿锁千门”一句把曲江萧条冷落的景色表现很充分。“忆昔霓旌下南苑”到“一箭正坠双飞翼”八句为第二层，描写乱前曲江池的繁华景象。集中笔墨刻画唐明皇和杨贵妃同游时的热烈场景。为最后一层做铺垫。“明眸皓齿今何在”到最后八句是第三层，归结到“哀”的主题和具体内容上，用杨玉环之惨死代表国家的残破不堪和政治的动荡。皇帝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生离死别，其他还用说吗？最后两句写伤心之致，竟到精神恍惚的程度。
本诗结构很有章法，用四八八的层次，匀称整齐。在写景上，先是现实，中间回忆写往昔，最后再回到眼前实景上，实际可以看作是实-虚-实；与景物相适应的是内在感情，感情则是哀-乐-哀。中间的虚衬托前后的实，中间的乐衬托前后的哀，使“哀”更哀，这便是对比的效果。另外还有一点，从未见有人指出，即“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箭正坠双飞翼”两句是否别有含意？一般都认为写当时乐事，但射落“双飞翼”是否影射后文的杨贵妃和唐明皇劳燕分飞呢？是他们自己的过度享乐，射落自己的“双飞”生活呢？唐明皇和杨贵妃游曲江之风流韵事一定很多，杜甫为何选取这样一个镜头，值得深思。应当从两方面思考，一是射落比翼鸟之事是否有记载，是否实有其事，如果有，杜甫可能认为是事谶，如果没有，则影射之意当很明显了。特提出供读者思考。
哀王孙a
杜甫
长安城头头白乌b，夜飞延秋门c上呼。又向人家啄大屋d，屋底达官走避胡。金鞭断折九马死，骨肉不待同驰驱。腰下宝玦e青珊瑚，可怜王孙泣路隅f。问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为奴。已经百日窜荆棘，身上无有完肌肤g。高帝h子孙尽隆准i，龙种自与常人殊。豺狼在邑龙在野，王孙善保千金躯。不敢长语临交衢j，且为王孙立斯须：昨夜东风吹血腥，东来橐驼满旧都k。朔方健儿l好身手，昔何勇锐今何愚m。窃闻天子已传位，圣德北服南单于n。花门o剺p面请雪耻，慎勿出口他人狙q。哀哉王孙慎勿疏，五陵r佳气s无时无t。
a王孙：皇家子孙，此泛指李氏宗亲。b头白乌：即白头乌鸦，俗传为一种不祥之鸟。c延秋门：唐宫苑西门。d啄大屋：啄于大屋之上。e玦：环形有缺口的佩玉。f路隅：路边角落。g完肌肤：完好的肌肤。h高帝：汉高祖刘邦。i隆准：高鼻子。据载刘邦长有“隆准而龙颜”之相，此借指王孙有着皇族的特征。j交衢：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k旧都：指长安。l朔方健儿：指哥舒翰所率北方军队。m今何愚：指天宝十五年哥舒翰所守潼关被安禄山攻破。n圣德句：指肃宗遣使与回纥和亲，回纥表示愿意助唐平定叛乱。南单于，指回纥。o花门：指花门山堡（今属甘肃张掖），为回纥骑兵驻地。此借指回纥。p：刺面流血，为少数民族一种结盟宣誓仪式。q狙：猕猴，极善于伺机捕食。此用以比喻有人伺机暗算。r五陵：此指唐高祖献陵、太宗昭陵、高宗乾陵、中宗定陵、睿宗桥陵。s佳气：兴旺发达的气象。古人认为祖墓气象预示着子孙后代的兴衰。t无时无：意即时时都有，意谓唐王朝气数未尽，犹可中兴。
长安城头聚集着一群白头乌，深夜飞落在延秋门上高声呼。又飞去叨啄达官贵人高大屋，吓得朝官躲避叛军四处逃散乱奔突。皇帝逃命竟甩断金鞭累死九匹马，顾不上带领王孙一同避难共驰驱，可怜的王孙这样被遗弃。尽管腰间悬挂珍贵佩玉青珊瑚，却沦落在路旁流泪暗悲泣。人家问他不肯说出名和姓，只说身处穷困孤苦但求为人奴。已经一百多天逃窜荒芜荆棘中，周身伤痕累累没有好肌肤。汉高祖子孙个个都是高鼻梁，帝王后代与普通百姓就是不一样。如今豺狼占据京师龙居野，王孙你还是好好保重贵重之身躯。我不敢在这大路旁和你多交谈．姑且为您站立片刻透露一些新消息：昨天夜晚东风吹来阵阵血腥气，叛军血洗长安抢劫珍宝全用骆驼运出去。朔方将士个个都有一身好武艺，从前何其勇敢而今又是多么愚。我私下里听说皇帝已经传位于太子，新皇帝的圣德已使北面回纥尽顺服。花门山堡的回纥骑兵个个刺面流血表忠心，请求为李唐王朝平定叛乱雪耻辱，你千万不要走漏消息以防贼人听去命堪忧。可怜的王孙千万谨慎切莫粗心大意有疏忽，要坚信五陵中那兴旺发达之气始终没有中断大唐必定要复苏。
这是一首叙事诗，记载诗人沦落长安时偶然碰见一个落魄王孙的小细节，对于王孙的描写和对话表达了诗人对于这名险恶环境中之王孙的同情、抚慰和鼓励，一片赤诚的臣子之心，也表达一片爱国之心。
安史之乱中，当潼关失守，长安没有屏障可守，大势已去。唐明皇带着杨贵妃姐妹，在少数亲信护卫下，仓皇出逃。其他妃嫔、公主、皇孙等皆被弃于城中。安史叛军入城后，大肆杀戮李唐王朝宗室，公主、王妃、驸马以及王孙等被杀戮一百多人。逃出皇宫的王孙则改名易姓逃窜到民间，一旦暴露真实身份必死无疑。杜甫本来要投奔肃宗却被安史叛军俘虏带回长安。在长安偶然遇到一个如丧家之犬的王孙，才写诗记录。
全诗分三层。从开头到“骨肉不得同驰驱”六句为第一层，概括交代王孙流落的原因和背景。开头借物起兴，以白头乌夜飞而呼预示社会的动荡将临，又以其飞啄大屋，暗示皇戚达官们将有灭顶之灾。紧接着用金鞭断、九马死这一高度典型的艺术概括，揭示玄宗仓皇出逃，无暇顾及嫔妃和王孙的狼狈处境，既形象又高度概括。“腰下宝玦青珊瑚”到“王孙善保千金躯”十句是第二层，写自己偶然遇到王孙，是从他的形象气质和身上佩戴的宝玉认出的，但王孙还吞吞吐吐不敢说实话，只说已经到处藏匿流窜一百多天，体无完肤，杜甫安慰提醒王孙，现在处境依然很危险，一定要善于保全自己。“不敢长语临交衢”到最后十二句是第三层，写自己悄悄向王孙传达最新消息，新皇帝已经即位，而且得到回纥部落的支持，形势正在好转。这些情况你千万不要对别人透露，千万要谨慎再谨慎，朝廷中兴的希望非常大，你可要保全自己等待这一天啊！一位老臣对落魄王孙的赤诚表现得淋漓尽致。
本诗在哀伤时乱、体恤王孙方面，写得十分出色。诗人以饱含辛酸的语言，朴实自然的白描手法，真实地反映了皇家后代在特定历史环境下的悲惨遭遇。尤其是对王孙那种惊惧不安的神情刻画和诗人语重心长的语言描写更令人叹服，可谓是“忠臣之盛心，仓猝之隐语，备尽情态”（刘辰翁《集千家注评点杜工部集》）。沈德潜评曰：“一韵到底，波澜变化，层出不穷，似逐段转韵者。七古能事，至斯已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