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七古乐府(3)
啊！啊！啊！高啊！真高啊！蜀道的艰难，比上青天还要难。传说中的蚕丛和鱼凫，他们建立国家的年代该是多么久远，真是一片茫然。从那时以来四万八千多年，也不与秦国交通往还。西面的太白山上有鸟飞的道路，可以穿越峨嵋山的山巅。山崩地裂后五位力士壮烈而死，然后出现天梯石栈相互钩连，一条蜀道联结起秦地和蜀川。上面有可以令太阳回转的高高的山峰，下面有水波冲荡曲折的沟川。黄鹤要想飞过去都无法穿越，猿猴想要爬过去也忧愁如何攀缘。青泥岭是多么迂回盘旋，百步里便九次拐弯，围绕着岩石和山峦。我仿佛摸着参星经过井星仰头喘气，用手抚摸着胸口而坐下长叹。问你们西游蜀地何时回还，令人生畏的道路极其艰险而不可攀缘。只见悲哀的鸟在古树间号叫，雄鸟飞雌鸟从环绕在树林之间。又听到子规鸟在夜月下悲啼，悲哀的声音传遍空山。蜀道之难，真的比上青天还要难，使人听到这些立即愁损容颜。连续的山峰离天不到一尺，枯老的松树倒挂着依靠绝壁。飞快的水流瀑布争着在岩石间回转，撞击着山崖宛如万壑雷鸣。蜀道的险要便是如此，叹息你们这些远方之人，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剑阁高耸而险峻，一个人把守关口，一万个人也休想打开。守关的人如果不是亲近，便会变为虎豹和狼豺。人们早晨要躲避猛虎，傍晚要躲避大蛇，这些凶残的猛兽磨牙吸血，杀人如麻。锦官城虽然快乐，也不如早早回家。蜀道之难，真的比上青天还要难。我侧身向西眺望，感叹又感叹。
本诗是李白诗歌的代表作之一，全诗将奇特的想象、恣意的夸张和相关神话传说、历史故事融为一体进行写景抒情，生动描绘出蜀道崔嵬峥嵘的面貌和阴森幽邃的气氛，有力地突出了蜀道险峻高拔而难以攀越的凛然气势，并为整体画面涂上一层苍凉古朴而有神奇迷幻的色彩，散发着浓郁的浪漫气息。
本诗可分三个层次，从开头到“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是第一层，写蜀道开辟之难。蚕丛、鱼凫开国的茫然以及五大力士拽大蛇尾而开辟道路的描写，渲染了蜀道的艰危和神奇。从“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到“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是第二层，描写蜀道的跋涉攀登之难。“扪参历井”两句，仿佛是诗人亲自爬山的经历，使人感到真实亲切，但李白终生也未走过蜀道，更可见出其想象的能力。号古木的悲鸟，争喧虺的瀑流都有声有色，增加了感情色彩。从“剑阁峥嵘而崔嵬”到最后是第三层，写蜀地形势的险要和环境的险恶，即蜀地居留之难。这样，全诗由“蜀道开辟难”、“蜀道攀登难”、“蜀地居留难”三个部分绾合一起，突出了蜀道难的主题，并用“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贯穿其中，仿佛有一股生气贯注其中，使全诗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一气呵成，可谓神品。
李白诗歌的一大特点是强烈的主观抒情色彩，本诗最为鲜明地体现了这一特点。开篇即以“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强烈感叹抒发其对于蜀道高峻艰险的惊愕和感叹，感情奔涌澎湃，感染力极强。其后对这一主调的反复咏叹，更令人回肠荡气。另外，句式灵活多变，语言奔放恣肆也体现出李白七言歌行体的独特个性。
长相思a二首（其一）
李白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b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c。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d。长相思，摧心肝。
a长相思：属乐府“杂曲歌辞”旧题，取意于《古诗》“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别离。”b络纬：昆虫名，又名莎鸡，俗称纺织娘。c隔云端：喻相隔甚远。d关山难：关山难度。
我住在京师长安，日日夜夜长思念。秋夜里的纺织娘，声声啼叫在那精致井栏边。寒霜初降到人间，竹席上感觉冷又寒。孤灯不明特黯淡，我的思念已经到极点。卷起窗帘望明月，禁不住声声空长叹。那可爱的美人貌如鲜花肤似玉，却被浮云阻隔在天边。上有高远苍茫之蓝天，下有汹涌澎湃之波澜。天太长啊地太远，灵魂飞越特艰难。我的魄魂无论怎样梦游依旧难以飞越重峦叠嶂之关山。我日日夜夜长思念，相思得肝肠寸断，简直碎了心和肝！
本诗主题有些模糊，从“美人如花隔云端”一句看，是有所寄托，思念的美人不是男女之情人，而是政治理想中的完美人格，也可以理解是开明君主或贤明大臣，抒发对美好政治的渴望和追求。
诗可分为两层。从开头到“卷帷望月空长叹”六句是第一层，描写抒情主人公的情怀。“在长安”三字理解不同，有人说是思念的对象在长安，有人说是抒情主人公住在长安，如果从寄托上来理解，两者都可通。但是从环境之精美和全诗之意蕴，理解为抒情主人公在长安更好。以下四句从外到内表现秋景的寂寥和主人公孤独不寐的神情。纺织娘在井边叫，声音很细微但主人公却能听到，说明其很敏感。刚刚下霜的季节竹席感觉凉，是一种心理感受，孤灯昏暗，相思之情难以忍受，开窗望月叹息。一个深夜无眠心事重重的人物形象呼之欲出。“美人如花隔云端”是独立句，交代出相思的对象，“隔云端”三字透露出美人高不可及。后面则表现因有重重险阻而无法追求得到美人眷顾的精神痛苦。从语言上很像屈原《离骚》上下求索的风格，更显示出主人公追求之美人的特性了。全诗实际表现的是人生不遇而美人迟暮之感。王夫之在《唐诗评选》中云：“题中偏不欲显，象外偏令有余，一以为风度，一以为淋漓，呜乎，观止矣！”
本诗之结构形式值得注意，“美人如花隔云端”是独立诗句，处在中间，把全诗分为两部分，前后又完全相同，都是两个三字句四个七字句，三字句在首尾，这样全诗的结构非常匀称，形成一种结构的美，这种结构方式很少见。
长相思（其二）
李白
日色欲尽花含烟a，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b初停凤凰柱c，蜀琴d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e。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f，今作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a花含烟：黄昏时花色蒙胧，如有烟雾笼罩。b赵瑟：战国时，赵国人善鼓瑟，故名。c凤凰柱：刻有凤凰形状的瑟柱。d蜀琴：汉时，蜀人司马相如善弹琴，曾挑逗卓文君与之私奔，故称。e燕然：山名，即杭爱山，在今蒙古国境内中部。此泛指边塞地区。f横波目：顾盼含情的眼神。
日色将尽有些迷蒙鲜花如笼烟，月色皎洁如白绢令我辗转反侧愁难眠。刚放下赵国古瑟弦上凤凰柱，又想弹奏司马相如蜀琴之上鸳鸯弦。曲中饱含无限情和意，可是无人传送亦枉然，但愿它能伴随春风一直飞到燕然山。我一心思念你可惜万里迢迢隔青天。往日我那秋水般顾盼生波之双眼，如今已由清泪淌成泪水泉。若不信我想你想得肝肠断，就请回来看一看，看一看明镜里面我那憔悴瘦损哭泣之容颜。
本诗属于征妇怨，可以算是边塞诗的一种，描述闺中女子对远征丈夫的深情怀念。
诗从日暮写到夜深，随着时间的流逝，思念的感情逐步加深。黄昏时花被暮霭笼罩如烟如雾的蒙眬景象给人以凄迷的感觉，这种感觉与思妇的迷茫思绪相互映衬，月亮出来后皎洁的月光更使愁绪绵绵。她无法入睡，只能用弹奏音乐来抒发自己的相思，刚刚鼓完瑟，接着又要弹琴。越是演奏乐曲越增加思念的情绪，而乐器上的“凤凰柱”、“鸳鸯弦”委婉传达出乐曲的内容和抒情主人公的心思，暗示她所追求的凤凰和鸣，鸳鸯戏水般夫妻厮守恩爱的幸福生活，这种生活是正常女子所应该享受的，并不是奢求，但却无法得到，这才令人同情。“愿随春风寄燕然”一句点出思念的对象是戍守边疆的将士，使全诗的抒情意向有了固定的指向，内容也可以落实。最后“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两句，运用奇特的夸张和鲜明的对比，描写女主人公以往和丈夫恩恩爱爱，脉脉含情、顾盼自怜的娇羞姿态和目前苦苦相思，泪如泉涌、肝肠寸断的愁怨神情，把女主人公的缠绵悱恻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极富感染力。
行路难a
李白
金樽清酒斗十千b，玉盘珍馐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c。闲来垂钓碧溪上d，忽复乘舟梦日边e。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f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a行路难：属乐府《杂曲歌辞》，多写仕途艰难和离别的伤悲。b斗十千：一斗酒价值十千钱。斗：酒器。c欲渡两句：用自然界旅途的艰险暗喻仕途的艰难险阻。d闲来句：用姜太公钓鱼之典。传说姜尚在未发达前曾在渭水河畔碧溪上钓鱼，后被周文王召去，成就一番事业。e忽复句：用殷商名臣伊尹之典。传说伊尹梦见自己乘船在天空飘，后从太阳边上落下。醒后请人圆梦，圆梦者认为是大吉大利之梦，伊尹将被国君起用。后伊尹果然被汤重用，成为重臣。f长风破浪：借用南朝宋宗悫“愿乘长风破万里浪”的话表达自己一定会有远大前途。
镏金的酒杯，过滤后的昂贵清酒，每一杯酒就是金钱十千，玉制的菜盘，珍贵的菜肴，每一盘菜便值一万大钱。面对如此高贵的酒菜，我偏偏摔下筷子，放下酒杯而不能下咽。拔出宝剑四面环顾，心中一片茫然。我想要渡过黄河时，大冰块便塞满了河面，我要登太行山时，大雪便封住路径而落满山间，真令人沮丧无奈而又焦烦。但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我还有机会和时间。姜太公八十多岁垂钓在渭水河畔，遇到文王，依然扭转乾坤而动地惊天。闲暇无事时我也到碧溪上去钓鱼，或许哪一天忽然做个梦而被请进宫里，干一番伟业而扭转坤乾。唉！人生道路是真难啊！人生道路是真难啊！到处都是岔道和险滩，我的道路究竟在哪边？没关系，没有关系！我李白肯定会成功，到那时，我将要乘长风而破浪万里，高挂船帆一直渡过沧海而到达理想的彼岸。
李白在天宝元年秋季被召进京师当翰林供奉，三载春天便被体面赶出朝廷，本诗当是他被迫离开京师时所作。诗中交织着理想与现实，希望与失望的痛苦与矛盾，感情大起大落，翻卷纵横。
诗开篇便以“金樽清酒”、“玉盘珍馐”这样精美高贵的酒宴气氛与“停杯投箸”、“拔剑四顾”这极不协调的行为动作组合起来，暗示出诗人内心的苦闷、忧愤、茫然。化用鲍照“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的诗句而与自己的处境心境吻合，浑然天成。“欲渡”两句用自然环境的险恶象征自己人生道路的险阻，是传统的比兴手法，以此抒发对于现实黑暗的愤怒激越之情。此时诗人的感情已经压抑到极点，下面的两句巧用典故，给人以峰回路转之感，在艰难的人生跋涉中又看到了希望。姜太公和伊尹之事，属于熟典，不但准确传达出诗人的自信和希望，而且也间接表现出诗人的志向和抱负。可以想象，此时的瞬间，诗人处在对美好前景的憧憬中。但稍微一冷静，马上认识到自己现实的处境，于是便又低落下来，用两个“行路难”的叠唱和“多歧路，今安在”来抒发自己前途渺茫的感慨，并为后面的再度高昂蓄势。最后，诗人感情再度扬起，唱出“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高调，并以此终篇，使全诗的格调高昂，给人以鼓舞和力量。
将进酒a
李白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b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c，丹丘生d，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e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f昔时宴平乐g，斗酒十千恣欢谑h。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i沽取对君酌。五花马j、千金裘k，呼儿将出l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a将进酒：乐府旧题，属《鼓吹曲·铙歌》。将（qiang），请。b金樽：指高贵精美的酒器。c岑夫子：指诗人的朋友岑勋。d丹丘生：诗人朋友元丹丘。e钟鼓馔玉：泛指贵族之家豪奢的生活。钟鼓，贵族宴饮时奏乐的乐器。馔玉，精美的饭菜。f陈王：指三国曹植。曹植曾被封陈思王。g平乐：指平乐馆，汉明帝时建造。h恣欢谑：尽情欢乐享受。i径须：尽管、直接，意谓毫不犹豫。j五花马：毛色斑驳名贵的马。k千金裘：价值千金的名贵的皮衣。l将出：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