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字体: 16 + -

一百七十八、蜜汁笑

    杨灿妈妈的筷子上正夹着一片玉兰片,听到张力的话,手一抖,白色的玉兰片掉进了红油满满的水煮鱼里。

    姑姑的眼睛瞪得犹如乒乓球,嘴巴张大,可以塞进一个鸵鸟蛋。

    只有爸爸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神色如常,轻抬臂膀,嘴唇略靠杯沿,小呷一口酒,惬意地微合上眼,“啊——嘶——”一声吞下肚,全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完后连续吐出一个字:“好,好。”

    只是不知是说酒好还是张力说的话好。

    张力微微一笑看向杨灿,眼眸深处柔和如一缕细细的风,轻抚过杨灿的心间,令她惊醒过来,起身干笑两声道:“嘿嘿!不好意思我手滑了。诶——是啊!我们……我……”后面该怎么说却抓不到词了,慌慌张张地就往厨房钻,差点把椅子撞翻在地。

    小心肝跳得很快,完全乱了节奏,她要被打击到疯了啊有木有!

    尼玛你要和我结婚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提前通知一声?什么叫“我和杨灿准备结婚了”?我什么时候和你准备过了?

    哼,你要这样我偏不这样!虽然我很想这样!

    她深呼吸几下,把因激动、惊讶而高高鼓起又落下的胸部下死劲调匀到它平常的位置,重新拿了一副碗筷,对着冰箱门练习出一个优雅的、从容的表情,稳住脚下的步伐,走了出去。

    “你是我们灿灿公司的领导?”这话是姑姑问的。她老人家可比妈妈操心多了。

    “对。”张力直视着姑姑的眼睛回答。

    “你们公司准许办公室恋情?”

    杨灿心想姑姑多半是电视剧和相亲节目看多了,懂得什么叫“办公室恋情”。

    “我和她不在一个办公室。”张力神情认真,不像开玩笑。

    姑姑问完了妈妈接着问,轱辘似的对张力进行轮番轰炸。就像某电视节目,两个主持人一个嘉宾,主持人轮流问问题,关于嘉宾的家庭、事业、受教育程度、人生经历、感情生活(这一块该嘉宾只说到目前为止没结过婚)、未来打算等等等等。张力始终保持蜜汁微笑,一边有问必答侃侃而谈,一边和爸爸碰杯把酒言欢,还抽空意味深长地瞥一眼杨灿,每瞥一下杨灿的小心肝就跟着颤一下。

    “那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我是说确定那个男女朋友关系?”这个问题好像一条潜行的蛇,在妈妈那许多问题里瞅准一个空档,又悄悄探出了它的信子,浑然忘了在杨灿那儿曾经出来过。估计是她老人家实在无法接受两人还没开始就直奔结婚的超强节奏。

    “六个月零十八天二十小时。”某人嘴边的笑痕越见幽深,洞窟似的眼神朝杨灿一睇,一切尽在不言中。

    杨灿只觉心弦像被指尖狠刮了一下,恍惚看见一线细微的钢丝抛向空中,被空气阻力摩擦得发出“叮——”的尖叫。

    额滴个天,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厚颜无耻睁眼说瞎话的人!请问我们真的是半年前确定男女朋友关系的?

    妈妈就坐在她旁边,脚尖踢了她一下,眼睛却是看向闷头喝酒吃肉的爸爸:“这个时间有点短哈!说结婚是不是早了点?”

    “不早不晚刚刚好。这半年只说明了一件事,什么呢?我爱杨灿,她也爱我,我们有共同的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但是这样还不够,我们需要给我们的爱一个名分,使我们的关系更加亲密。我们还需要深入地体会什么是夫妻间的恩爱,体会什么是父子母子间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的爱。能实现这些的只有结婚。其次,我们是群居动物,具有社会性,理应遵守社会规则。这个社会规则,也就是文明社会、法治社会的制衡与约束告诉我们只有结婚才能合法地生育。我和她想要生育至少两个合法的小孩,所以也必须结婚。其三,婚姻是成家与独立的标志。我和杨灿虽然长到这般年纪了,但是在长辈眼里还是孩子,只有结婚才能让我和她真正走向成人,你们也才真正放心。第四,我们每个人都天生怕孤独,这一生太漫长,只靠一个人独自走完太难了!我和她结了婚,彼此就有了伴儿,有了归宿,两个人相互扶持,共同面对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哦,我和她还有一份共同的事业,需要我们同心协力把它做好!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只有结婚才是表达我们爱的最完美方式。唯有结婚,我们的爱才足够汹涌澎湃,才能在朝夕相处、肌肤之亲中体会生命美好的感觉,这既是社会风俗的,也是上苍和大自然的安排。唯有结婚,我和她的生命才能够得以延续,就像我的父母和我之间、叔叔阿姨和她之间一样,才能成就世上最博大无私的父母之爱,从而心怀珍惜和感恩,享受天伦之乐,把我和她的爱发挥到极致!”

    张力洋洋洒洒说下这一堆,逻辑清晰条理分明,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得妈妈和姑姑两个你看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忘了下面该问的问题。

    “这是我今天最想说的心里话。”张力又补充道。

    爸爸边听边不住点头,嘴里“嗯嗯”连声。

    杨灿趁他们没看见,翻他一个大白眼,心里腹诽:“你特么是在演舞台剧吗?台词真多!不就一句话‘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完了嘛?呵,中华文化博大精深,还是古人厉害,懂得言简意赅!”

    不过,不得不说,话多也有话多的好处,至少除像入定的老僧般不问世事的爸爸外两个长辈看张力的眼睛由起初的竖着开始慢慢顺时针旋转90°变成了横着。妈妈脸上带了笑,给他夹了一片鱼肉。姑姑一见马上动筷,给他放了几丝清爽的凉拌萝卜丝。

    那瓶茅台,的确如张力所说是“小酌”,他二人酌了两杯——二两。然后张力说:“我那儿还有两瓶,您要是喜欢的话,改天我给您送来。”

    爸爸拍拍他的肩,依旧是“嗯嗯”点头。

    杨灿心里却很清楚,爸爸并非不关心这事,她可是他的心头肉、小棉袄、掌上明珠,今天突然冒出一个自称要和她结婚的“男朋友”来,他心里的滋味恐怕不是用语言就能表达一二的。他这样的神情只说明,刚才张力陪着他下棋的时候,两人过招的内容绝对不只是围棋。

    饭后张力要回去,杨灿送他到门口,他漾着水韵的眼睛看着她说:“我喝了酒,你不送我到家吗?”

    杨灿心里对他有气,出了门看看周围有人不好发作,于是一言不发跟着他上了他的车,“砰”地关上车门,抬起脚就给他踢了过去,顿时他左腿裤子上就起了一个浅浅的脚印。

    “踢一脚怎么够呢?我建议你拿个锤子来把我锤死,罪名就叫‘谋杀亲夫’。”张力呵呵觍着脸,活脱脱一个痞痞的无赖。

    “闭嘴!别以为你跑来把我爹娘收服了我就会听你的!”杨灿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怒吼着冲出去上了路。

    “这么说你不想和我生孩子了?”

    “就当我放屁好了!”

    “好吧,”张力双手交叉枕在脑后,闲闲地靠在椅背上,一副吊儿郎当相:“我回去就给人力资源部打招呼,叫盛天明收拾包袱滚蛋!”

    杨灿听到“盛天明”这个名字心头发虚,莫非他知道她那天晚上和盛天明一起吃东西看电影了?怎么可能?

    “什么这个那个的?扯外人进来有意思吗?”

    “本来是没意思,但是你撇开我去找他那就有意思了。”

    杨灿气得再一脚油门,差点撞到前面的车。

    “慢点!谋杀亲夫的方式有很多,车祸是最差的一种,因为会把你自己搭进去。为我这样的混蛋,不值得。”

    “听好了!第一,你不是我亲夫;第二,我去找谁是我的事,跟你这混蛋没关系!”

    这下张力没说话只是笑,笑得很是诡诈。

    吵架需要对手,杨灿一股火还没有烧完,不能让他才这么两下就鸣金收兵了。

    “呵,盛天明怎么了?人家纯洁、干净,不像你随便什么女人都上!人家知道哄我开心!人家知道老娘需要什么!人家比你好千倍万倍!老娘找他老娘心里乐意!”

    这么重的话他应该有反应吧!等了半天,竟然寂静得好像身边就没坐着这个人。

    杨灿扭头看去,好家伙!还是一层不变的笑,眼睛眯眯,连嘴角的纹路都没有变一下。

    可是,这笑容怎么越看越让人心生恐惧呢?就好像那是一头狼,在某个角落里静默无声,只等着扑上猎物的那一刻。

    “明明是你自己说没兴趣的,然后你又招呼都不打一声跑到我爹妈面前去说是我男朋友,还要和我结婚,你当我是什么?还有你之前什么时候说过爱我了?这个字是能随随便便说出口的吗?最烦这种没把我放在眼里的行为!”

    吼完这些话,杨灿心想,反正老娘心里不舒服的就是这个,你爱理不理!

    不一会儿到了宋宅院墙外,杨灿歇了火,说道:“到了,你自己把车开进去。”

    张力终于动了嘴,说的是:“送佛送到西,送混蛋就得送回家。”

    “已经到了,你眼瞎啊!”

    “算了,不和你计较,下车吧。”张力长出一口气,解了安全带。

    杨灿自己还得打车回去,心里更加不爽,把车门摔得犹如发生了强震。

    “过来。”张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