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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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五、薰衣草

    但苏木更希望在山下的路上碰到一个人。

    山高林密,她放眼望去,除了树影,什么都看不见;侧耳听去,除了山脚偶尔传来的微弱车声,什么都听不见。

    “苏木——”

    “陆常山——”

    几声呼喊在山顶响起,苏木刚迈出的脚步骤然急停:“是哥哥!还有杨灿!”

    心下狂喜,她忙收拢双掌合在嘴边,朝上大声回应:“我们——在——这儿——”

    她跑回陆常山身边,抱起他的头,喜极而泣:“常山,哥哥来了!这下好了!”

    没过几分钟,张力就从上面的陡坡上飞了下来,嘴里急问:“怎么在这儿?受伤了?”

    两行眼泪“唰啦”蹦了出来,苏木哭道:“我没事,是常山。哥,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张力疾速奔上前,只看一眼就变了脸色:“怎么不打电话?”

    苏木哭得稀里哗啦:“我把手机扔家里了,他的不见了。”

    张力抱起陆常山的上身就往前拖。

    前面人影闪动,是张叔叔从另一边攀着树木下来了,后面跟着杨灿。

    苏木松了口气。有叔叔和哥哥在,她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再多的难过都可以暂时撇在一边了。

    “我就说……唉——”张叔叔一脸沉重,抬起了陆常山的脚。

    “天啦!”杨灿捂嘴惊呼,见苏木从头到脚沾着乱草和泥污,衣服的左边肩头处张着一个大口子,露出了白色的鸭绒,脸颊边还有一路破皮的血痕,一看就是被野蔷薇的尖刺挂到的。

    “阿木,你身上受伤没有?”

    苏木抹了一把泪:“没有。常山他晕倒了,我们从上面摔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啊?我们刚到你家门口,就看见叔叔的车跑了出来,你妹妹追出来说去山上找姐姐,我们就跟来了。”

    苏木哪有心思去跟她细说?抽着鼻子说道:“你打一下常山的电话,我找他的手机。”

    “别找了,掉了就掉了吧!”

    “那是他的东西,我要给他找出来。”

    “可是,你真没事吗?”杨灿是想要她快点进医院检查。

    “真没事。两分钟就好,我很快的。”苏木怕陆常山手机里有什么重要的信息,万一他……

    不,他不会有事的!

    她不敢往下想了,得用最快的速度把手机找到。

    杨灿按了陆常山的电话号码。

    树林里越发阴暗了,苏木竖起耳朵细听,他们滚落的大树周围没有。两人再往上走了几步,杨灿再打,终于听到了有铃声从一堆乱草里传出来。

    苏木冲过去扒开草,幸好这一片林地土壤肥厚,没有乱石,手机完好无损,她捡起手机放进包里,转身就和杨灿去追张力两父子。

    ……

    陆常山感觉自己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和苏木变成了小男孩和小女孩,在一望无际的薰衣草田里奔跑。紫色的薰衣草映着苏木纯真的笑脸,美得好像天上的晚霞。“木木,我要给你画很多很多画。”他说。她回眸一笑,又往前跑。他要拉着她的手一起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面前突然一片漆黑,薰衣草不见了,苏木不见了。恐慌如一张密实的网包裹着他,他在黑暗中手忙脚乱,跌跌撞撞,失声狂喊:“木木!木木!木木……”

    时间仿佛恒久到宇宙的尽头,他躺倒在地,全身像散了架般筋疲力竭,连手指尖都不能动弹一下,心中只有一个声音还在呼喊:“木木!木木!你在哪儿?你等着我!”

    天空落下了雨,打在他身上冰冷彻骨,他想睁开眼,雨点鞭笞着他的眼睑,又重又沉。他仿佛置身于另一片白雾迷茫的世界,耳边雨声唰唰,周身寒气弥漫。

    渐渐的,他好像又感知到了时间的流动,似乎还有一个声音在浓雾深处喊着他的名字。他努力集中涣散的意识,细细谛听,声音越来越明晰了,由远到近,近到咫尺,触手可得:“常山!常山!常山……”

    他真的伸出手去,模糊中觉得手似乎在另一双温软柔腻的小手里,一颗温热的水滴滴落在那双小手没有握得住的手背上。

    “木木!”他欣喜若狂,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他看见苏木在他头顶上方欢喜而又悲伤的脸:“常山!老公!你终于醒了!”

    他笑了,牵引着她的手摸到她脸上,拭去她的泪水:“醒来就能看见你,真好!”

    苏木把他的手按在脸上,泣不成声。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身后,张叔叔点着头,仿似卸下了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头。

    张力神情淡定,扭头见杨灿捧着脸,也哭得抽抽嗒嗒,心头一软,摸出两张纸巾递给她。

    “我睡了多久?”陆常山问。

    苏木止住泪水,抽噎着说:“现在、现在是、是早上八点。”

    “第几天?”

    “第二天。”

    “还好,只睡了十多个小时。”陆常山又笑起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过这一次,我这颗脑袋必定更发达,造一台高端精密的时空穿梭机都没问题。”

    “你还说……你的头还痛不痛?”苏木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

    陆常山皱起眉:“还有点晕。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从前,呵呵!”

    苏木除了哭,再拿不出别一个表情来对他。

    ……

    再过一天,陆常山才从医院出来,期间,母亲没去看望过一次。回到家,她依旧没有一个好脸色,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对他那一声“妈妈”选择性的失聪。

    “妈妈是在绷面子,你别介意。”苏木悄悄说,其实心里也忐忑,不知道母亲会不会再弄出什么难关来。

    “没关系,她对我向来如此。”陆常山轻松一笑,心想,来日方长,就不信搞不定这个丈母娘!

    张力找到个机会对母亲说:“您再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恨,他现在都是您女婿。如果他这次没醒过来,豆豆怎么办?婚礼都还没办就变成了寡妇,还是说得一辈子守着个植物人?如果他三天两头喊头痛怎么办?不能好好工作赚钱养家怎么办?操心的是豆豆,受苦的是豆豆。阿姨,求您别再揪着过去不放了!”

    母亲昂着头,态度没有一丝和缓:“我做了什么我自己清楚,用不着你们一个个来游说!”

    张力无语,心头想着,恐怕这母女俩的嫌隙会越来越深。

    苏木在厨房守着锅给陆常山熬粥,母亲走过来,在她背后生硬地问:“婚礼的事,他就没个说法?”

    苏木一顿:“妈,我答应过您的。”

    “那是你的事,我问的是他。”

    “他爷爷刚去世没多久。”

    母亲沉默了一下,又说:“豆儿,你别怨妈妈不讲理,当年我受的苦,你们没有一个人能够体会。我和你爸爸从读师范时候就在一起,那么多年的夫妻,他就那样走了,换作是谁,谁会受得了。我后来为什么要和张叔叔结婚,那是因为……那是因为……”

    声音哽咽,母亲褪去坚硬的壳,露出柔软而辛酸的触须。

    苏木明白了,母亲这是对她前天走时说的话起了芥蒂。

    “妈妈,”她扔下勺子,回身抱住了她,“我没有怨您,您受的苦我都懂,我都懂!”

    母亲扬起头把眼泪吞回肚里,恢复了平静:“那时候你外公外婆接连生病去世,你姨妈和姨父做生意亏得一分钱没有,我一个人要拿出三个人的治病钱来,哪里去找?陆家给的赔偿款就交给医院,又还了那些债,都还不够。妈妈收入太低,又怕你将来读大学没钱受气,所以我……”

    “妈,您别说了!”想起前天的狠绝,苏木很是愧悔,“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母亲再吞口气,把想说的话说完,“张叔叔和你姨父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我看他人也实诚,就答应了,后来他说阿力是判给他妈妈的,他还想要个孩子,我也答应了。豆儿,其实妈妈并不想走这条路。我知道你怨我,你爸爸也怨我。”

    “妈妈,我没有怨您!从来都没有!爸爸那么爱您,更不会让您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您看张叔叔人多好,说不定就是爸爸托梦给他让他来照顾我们的。”

    母亲一动不动地站着,心里太多的苦楚如翻江倒海,谁又真正体谅?

    苏木抱紧了她:“妈妈,求您快别这样!张叔叔知道了会伤心会生气的。是我错了!是我说错了话!”

    屋外,张叔叔和陆常山正在聊天,不知道陆常山说了什么,叔叔开怀大笑。

    母亲终于抬起手拍了拍苏木的背:“锅里要糊了。”

    “哎!”苏木放开了她。

    “橱柜里有糖。”

    “他只喝白粥,什么都不放。”苏木回头看着她出去的背影,忽然回过味来,笑了。

    ……

    张力和杨灿午饭后出了门,到晚上才回来。苏木这两天忙着照顾陆常山,没有精力来过问他们的事,此时就把杨灿喊到楼上卧室去,开门见山问她:“我没来得及问你,你和哥哥来这儿以后每天都要出去兜风,是在约会?”

    杨灿嘴里啃着苹果,嘟嘟囔囔地说:“约个屁会!我和你哥现在是清白的上下级关系,出去是在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