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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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一、雁南归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苏木和孙燕一个站在教师公寓楼前树杈上堆满雪的银杏树下,一个站在干爽的楼门边,面对着一片茫茫雪景,兴之所至,高声地朗诵起了这首著名的《沁园春?雪》。

    云城的雪下过一场又一场,苏木却意犹未尽。和几乎所有南方人一样,苏木也爱雪,爱她的无声无息,爱她的洁白纯净,爱她的稀有珍贵。她的故土虽然也会下雪,但太过稀疏瘦小,永远不会这么壮阔辽远、激荡胸怀;她的故土整个冬天更多的是绵绵长长的雨,湿冷、愁闷,哪里有雪的爽利呢?下一场雪,天就放晴了,温暖的阳光,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还有愉悦的心情,多好!

    “我刚来的时候跟你一样,一下雪就兴奋,现在已经没有这份热血了,它不过就是和风、雨、雷电、晴空一样的天气现象而已。”孙燕感叹道。

    “风,有时温柔有时狂怒;雨,有时缠绵有时利落;雷电和晴空,是心情的焦躁和欢喜:每一种天气都有它自己的语言,最重要的是我们有没有心境去发现。”

    雪还在下,苏木向空中哈出一口白气,又转了一圈,洒落在她身上的雪花也跟着旋舞。

    她仰起头,任雪花从万丈九重天飘落,打在她脸上、眉眼上,冰冰凉凉。有一片在她眼睫毛处落下,顷刻间便化为一滴纯净的水滴,晶莹剔透地覆盖在她的眼帘上。她停止旋转,一动不动,眼睛也一眨不眨。

    她没有看到,身后围墙的拐角处,一个身材挺拔,穿着黑色羽绒服、蓝色牛仔裤,装扮休闲的男子静静地看着她像一簇红色的火焰在苍茫白地间缭绕,她静止下来时,火焰又变成了一朵怒放的红色山茶花,艳丽而清透,孤高而绝俗。

    他修长的眼眸里自然地溢出了满眶的笑意,沉静的脸色也舒展开来,是来自心灵深处的宠溺。

    他脱下两只手上的皮手套,向她走去。

    孙燕扭头看到了他,大脑瞬间空白成茫茫雪地——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好看的男子?这么好看,这么好看……

    天地宁静,没有风,雪花自在飘飞,苏木嫣然一笑,眼睫毛上的水滴滑落进眼眶里,有点微冷的凉意。她眨巴一下眼睛,再次旋转,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倏然睁大眼,定定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随即,不过几秒钟的失神,她向他飞奔而去。

    “哥——”

    他像只大鹏鸟展翅一样张开双臂,苏木投身进去,紧贴着他宽阔温暖的胸膛,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腰。

    “你怎么来了?”

    “你在这儿,我能不来吗?”熟悉的如甘冽的泉水般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和思念中的一模一样。

    孙燕有身孕,不敢在雪地里大步流星,只能伫立在原地呆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她自认为刚强的神经再次受到了撞击——一个月前来了个冷峻如山的男朋友,现在又来了一个飘逸如水的哥,苏木,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苏木松了怀抱,抬起头,笑靥如花,替张力拂去了头发上的雪粒,把他拉到孙燕面前:“燕子,这就是我哥哥。”

    孙燕的神思这才回笼,想起了才刚出院的学生罗康:“哦……那个,我们的学生,罗康,谢谢你啊!”

    张力似乎早忘记了这事,只清浅一笑道:“哪里?我们家豆豆在这儿承蒙您很多照顾吧?该说谢谢的是我。”

    说完,他又转向苏木,那笑跟着就换成了深沉的温柔:“还不带我上楼去?”

    于是三人一起上楼。苏木一路叽叽呱呱问他家里人的情况,孙燕则欣赏着张力的背影和侧脸,心里暗叹老天真是不公,苏木的这个哥哥有钱就算了,颜值还如此超高,妥妥的男神级别。有那样的男朋友和这样的哥哥,苏木跑到这儿来,根本就只是体验生活而已。她,不属于这里。

    在三楼和孙燕告别,苏木开了门,张力一脚踏进暖气充足的房间,边脱外套边笑道:“日子过得舒坦啊,乐不思蜀了吧?”

    苏木不答,给他倒了一杯水,剥了一个橘子,才问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还有谁跟着来了。

    “还有一鸣哥和研究室的况总监。这里有一家原来使用我们产品的下游军工厂用上了和我们完全不同的新型材料,过来看看。”

    “有困难吗?”

    “有一点,能够解决。我们的目的是要得到那个材料,再多波折都不怕。”张力接过她手中剥好的橘子,看着她的融融笑脸,心底里那些撕心裂肺的哀愁和伤痛都融化作了思念的春水和再见的暖意。罢了,伤痛和哀愁从来都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既由他开始,就由他结束吧。放手,是更高层次的拥有;爱她,是解开枷锁,让她去她的天空翱翔。

    “你明天就回去吧,他需要你。”

    苏木的手顿住了:“前段时间我偶然在网上看到了一则抹黑他的帖子,心里也很着急,后来他说没事了,我就想反正过不了几天就放假了,所以推辞了下来。是不是很严重?他瞒着我?”

    “你先老实告诉我,你们之间的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苏木放下了手里的橘子,低下头去:“他都跟你说了吗?最初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在等着我,我跑到这里来是想让他不要等了,给他和愿意在他身边的人一个机会,毕竟我和他中间隔着我爸爸的去世,我过不了这个坎。但是,命运就是这么奇妙,他居然能到这里来,告诉我他从来没有变过,会一直等我。我是很感动的,可是一想到九泉之下的爸爸和会伤心的妈妈,我又犹豫了。”

    “你要准备犹豫多久呢?到手的幸福你都不知道抓住,还拱手让给别人,你以为是成全,其实是残忍。你从来都是一个残忍的人。”

    苏木一惊,抬头看见他眼里虽然极力隐藏,可终究还是冒出来的痛,愧疚立刻占满了心怀:“哥,对不起。”

    张力喝口水,拿起她没有剥完的橘子继续剥:“算了,我就相信一回缘分,你不用说对不起。说多了,你累,我更累。”

    “我明白了。”苏木小声说道。

    “明白了你就去做。你都这么大了,还不结婚成家,我想你爸在那边肯定很着急,他也不会计较以前的事。你要怕他计较,那你就和陆常山好好过,不准再闹分手,不准离婚,要活到一百岁都还在一起。”

    泪水润湿了眼眶,苏木的鼻头酸酸的,只能哽咽出一个字:“哥……”

    张力吃着橘子,又说道:“人总要向前看,阿姨她总有一天会接受的。如果我对你还有什么奢望,这就是最后一个。如果你还拒绝,那我……那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又不可能不是我的妹妹。”

    泪水成滴掉了下来,苏木很清楚他这番话有着多重的分量,比山还浑厚,比海更深沉,而他自己,承受的是在烈火中煅烧、煎熬的灼痛。她何其有幸,有这样深爱着她的哥哥!她又的确何其残忍,不能给他该有的幸福!

    她吸了吸鼻子,擦去眼泪,说道:“他在电话里跟我说他目前在休假,本来准备到这儿来的,可是他爷爷突然去世了,他就去了乡下。哥,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力吃尽最后一瓣橘子,把陆常山最近经历的所有事情说了一遍。

    苏木听完,愤怒得站了起来,她怎么都不会想到,那个看起来美美的、娇柔的,着一袭水墨印花雪纺裙,仿佛画中出来的陈雅欣会想到用这样的方法要留陆常山在她身边:“她这不是很傻吗?就没有考虑后果?就没有想到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然后弃了她?”

    张力嘴边勾出一个笑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飞蛾扑火,破釜沉舟,人家可比你英勇得多。要说傻,只有你才叫傻。”

    “不行,我马上回去。”想到陆常山心里不知道该是怎样的难过、愤恨,苏木心里那点残存的犹疑不决瞬间失去了踪影。

    “明天10点的机票,我都给你订好了。”

    苏木再不啰嗦,写辞职报告,收拾行装。想想自己大老远的跑到这儿来,虽说已到元旦,离学期结束不过十几天,但还是过于儿戏了,因此辞职报告半天落不下笔。张力就说:“简单写,其他的我去解决。”

    苏木心里真是五味杂陈,觉得总要为他做点什么才能稍稍去除点对他的愧疚和感激,她拉开书桌抽屉取出手机的旧卡时想起自己生日时收到的短信。对了,妹妹发来的信息里可有一条得问问他。

    “我生日那天收到妹妹发来的短信,她说杨灿去我们家玩了。”

    她注意观察着他的表情,看到他眉梢眼角自然流露出的笑心里暗喜,又听他说:“不过随便一提,她就跟去了。妹妹怎么说起这个?”

    “她和杨灿很玩得来,看到她自然很开心咯!”

    张力嘴角的笑更加生动起来,似乎有什么特别有趣的场景出现在他脑海中。而在他眼眸深处,苏木更捕捉到了一抹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