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字体: 16 + -

一百零六、一个劫(2)

    “杨经理的家属马上就赶过来,她的意思是必须要有一个正确的说法。他是我手下的人,所以,我也是这个意思。”

    接到陆常山的电话,张力的脑子“轰”地一声响,也没有对会议室的宋家父子及其他人一个交代,转身就跑。听完陆常山和肖弋讲了事情的经过,他如是说。

    院长推了推眼镜,接话道:“病人在针灸过程中死亡是很少见的事例,陆常山医生是本院年轻得力的医生之一,从医这么多年没有出现过意外。我们查过,他在给患者医疗过程中操作规范,没有违反医疗原则。但是,患者的生命为大,本院不会袒护任何人。这次事件到底属于医疗意外还是医疗事故,院里和他本人的想法一致,由市医学会做医疗事故技术鉴定。张总认为怎么样?”

    张力想了一下,说:“我没有意见。但杨经理家属是否同意申请做医疗事故技术鉴定还得等她来了才好说。”

    他在开车来的路上就给杨经理太太打了电话,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就去了,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个晴天霹雳。她本身身体不大好,对杨经理很依赖,儿子又远在北京,尽管他说得很委婉,她还是好半天没有缓过气来。他担心她撑不住,又赶忙叫留在梓城的小天去接她。

    到目前为止,他的脑袋还是一团浆糊。陆常山是他推荐给杨经理的医生,一方面固然是私人间的情分,但主要的还是他亲自接受过、看到过陆常山的医术,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他有可能玩忽职守。

    抬头看陆常山,他面色相当平静,但那呆滞的眼神还是暴露出他内心该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你过来,我们说说。”他对他说了一声,走到了屋外去。

    陆常山机械地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走到走廊尽头,眺望着外面经冬未落叶的香樟树,一时无言。

    “二哥,”陆常山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终于先开口,“不要告诉苏木。”

    “为什么?”张力转头看向他,“想一个人承受吗?我家豆豆不是要你给她遮风挡雨,她躲在温室里不闻不问只顾享受的女主。她恐怕更想跟你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我知道。但是她因为那件事还在烦恼,我不想再给她增加思想负担。”

    张力回头去盯着树荫沉默片刻,最后皱眉轻叹:“好吧。不过,你说你……唉!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自从上次被石头砸中后,他到处寻医问药,就除了针灸没用过,真没想到,这针灸还是收他的魔障。那个医疗鉴定是不是要解剖?不知道他太太答不答应。”

    陆常山敛下眼帘,经过最初的震动,他已经能够做到不惊不乍、不悲不伤了:“我怀疑他的胸壁肌肉组织比正常人的要薄,这个是我们无法现场拿个什么仪器测量的。其实,治疗过程中总会有很多不可预测的事情发生,我有心理准备。至于解剖遗体,那是一定的,否则怎么看得到他心脏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力一掌拍在窗台上,再无话可说。

    楼外天空低垂,雨雾迷蒙。这个冬天,可比往年要冷多了。

    “二哥!”是小天的声音。

    二人同时回头。小天神情凝肃,上前来说:“杨太太在办公室里。”

    杨太太自接到电话脑袋空白几分钟以后就呼天抢地,一路哭到现在,看见陆常山走进来,她柔弱的身躯忽然生出一股强力来,扑上去就是一巴掌。

    “你干什么?”廖掌柜爱徒心切,冲上去拉开陆常山。

    “你怎么当的医生?把他还给我!还给我!”杨太太紧跟上来,抓着陆常山的衣襟又是哭喊又是撕打。

    陆常山甩开廖掌柜的手,岿然不动,任她揪扯。

    “嫂子!”张力看不过去,上来掰开她的手,把她揽在怀里,“你安静点,听我说。”

    “说什么?还有什么可说的?”杨太太哭得撕心裂肺。

    张力搂着她的肩膀,把她强行按坐在沙发上,说道:“你先安静。哭没有用。”

    杨太太其实早累了,这会儿全身虚软,渐渐收了哭声,低低啜泣着。

    张力就说:“发生这样的事,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陆医生和老杨无冤无仇,甚至根本不认识,他不会想要他的命。刚才院长跟您说起过做医疗事故鉴定的事吧,您怎么想的?如果同意,我们就去申请,争取尽快有一个答案。”

    陆常山走上来,对着杨太太深深一鞠躬,诚恳说道:“对不起。鉴定结果出来以后,该我负责我绝不会推脱,请您放心。”

    杨太太扭着头不看他,哽咽着说:“我听张总的安排。”

    院长说道:“那就这样。我们院方会尽力配合医学会做好工作,陆医生暂时停职回避。”

    这就算双方协商好了。

    陆常山走出医院大门,冰冷的雨雾飞在脸上,他没有一点感觉。出事以后,他还没有吃东西。徐旭峰给他端了一盒快餐来,他戳了两下,一口未尽。廖掌柜心疼地骂了几句,见他还是吞不下,只好作罢。

    他突然很想苏木,想知道她这个时候在干什么,想知道她有没有和他一样在想他。她不回来是对的,否则她要是知道他出了事,该会有多心痛。

    他拿出手机拨了她的号码。

    “你不是在上班吗?这会儿病人不多?”苏木很惊讶。

    “我想你了,难道我还忍着?你呢?有没有想我?”

    “不想,一点都不想。”

    他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笑意,知道她历来爱说反话,心头一暖,也不禁笑了。

    “我跟你说啊,我以前老盼着下雪,一下雪就兴奋得像小孩子。还记得有一年南州下雪了,我们南方的同学全都跑出去敲锣打鼓,北方的同学裹在被子里发抖,说我们是神经病。哈哈!我现在终于知道他们的感受了。”苏木又说。

    “你那儿又下雪了?”

    “对呀!基本上天天都是雪,而且是干净的哦!不像我们那儿,下一点点,都被踩脏了。啊,对了,我刚给家里打电话了,妈妈说……”

    “没有关系!”陆常山立刻打断她,“以后我有空都会去看他们。”

    苏木沉默了一瞬,才低声说:“常山,能不能不要这么辛苦?”

    “我把人家的掌上明珠拐跑了,这还算辛苦?怎么,你妈妈一说,你又想放弃了?”

    “不是!我是想说你本来有更好的选择的,又何必……唉,算了,你都不听的!外面的病人都等急了吧,我们挂了,好吗?”

    “嗯。”陆常山依依不舍,等她那边先挂了他才把手机放了下来。

    也好,她在那边享受着暖气,欣赏着雪景,细数着归家的日子。等她回来,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再有什么,也只是水面的一点圆晕罢了。

    他苦苦地而又暖暖地笑着,不提防有人拍了他一下,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焦急地喊:“常山!”

    他扭头,竟是母亲!后面站着同样一脸愁相的陈雅欣。

    陆母仔细地看着他的脸,眼眶里装满了泪水,颤抖着声音说:“你爸爸有手术来不了。廖主任电话打到我这儿,我急急忙忙地就赶过来了。你没事吧,孩子?”

    “我没事。”陆常山握住了她的手。

    “那你的脸?被病人家属打了?”

    杨太太那一掌可是使了十二万分的力气的,虽然不至于打肿,但到现在都还红着。陆常山不回答,转向陈雅欣:“陈老师也在这儿?”

    陈雅欣立马淡淡一笑,说道:“我来拿我的中药,就听药房的护士在议论你的事,出来的时候刚好碰到阿姨在找你,就陪着她过来了。”

    “谢谢。”

    陈雅欣以一个更加甜美的笑容接受了他的感谢。

    陆常山不再看她,对母亲说:“妈,我们回家去。”

    陆母见他神色平静,放下点心来,却又止不住哀叹:“别人都说医生这个职业好、光荣,有什么好的?光荣在哪里?妈妈其实一点都不想你走上这条路。唉!病人家属怎么说?”

    “做医疗事故鉴定。我也是这样想的,因为太蹊跷了,完全没有先兆。”

    陆母疑虑道:“你再好好想想,治疗的时候有没有出错?”

    “肯定没有。病人所有的检查报告我也看了,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下针前的注意事项我都有对他说。肖弋就在旁边看着呢!也许,这几年太顺了,老天爷要惩罚一下我吧。”陆常山嘴边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来。

    “陆医生!阿姨!”陈雅欣见母子俩都没理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陆母回过神来,抹了一下眼睛,对她说:“雅欣啊,谢谢你陪我这一段儿,要不,去家里坐坐?”

    陈雅欣当然愿意去的,但是见陆常山冷着脸,似乎没有那意思,一时间有点犹豫。

    果然,只听陆常山说:“妈,我好几天没在家吃饭,家里什么都没有,您请陈老师去,不大礼貌吧?不如改天再请。不好意思,陈老师。”

    这意思还要怎么明显呢?陈雅欣只得说:“啊,没有!我学校也还有事,得赶紧回去呢!”

    陆母心想出了这档子事,陆常山心里正难受呢,他不待见陈雅欣,那就别让他再心烦吧。于是不再坚持。

    陈雅欣目送着母子二人渐行渐远,转身一边走,一边默默地把陆常山这件事梳理了一遍,想着想着,她从拎包里拿出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