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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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烟火气

    那棵柏树根,张力雕刻了好久都没有完工。国庆七天,他和杨灿一起玩了三天,在厂里工作了四天,用了六个晚上来摆弄它,都还只是打磨抛光,削出了基本的轮廓。这样拖延到国庆后的一个星期六下午,他打电话问杨灿在哪儿,说如果不在香子沟的话,现在、立刻、马上回香子沟。

    杨灿正在市里的一家高级发廊舒舒服服地坐着剪头发,听到他莫名其妙的发号施令气得差点把手机砸了,但转念一想,这手机是自己的,砸坏了他才不会赔,于是她把眼珠子转了两转,换了一副调笑的口吻,说道:“哎,你一到假期就往我那儿去,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你这样,可要让人家已婚妇女芳心欲碎哦!”

    还记得有天傍晚,她正在和张力吃饭,覃婉兮打电话过来,对张力一番嘘寒问暖。杨灿见他眉眼含笑,话语温柔,更称呼她为“婉兮”,和对自己的态度完全不同,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不舒服,等他说完后一阵含枪夹棒、冷嘲热讽。张力完全不在意,只说道:“看到全世界的女人为我争风吃醋,我感到无上荣耀。”杨灿顿时作呕。后来覃婉兮再打电话来,杨灿自觉地走到一边去,自动屏蔽这样的杂音。

    但是这会儿杨灿真心不想再往那黑森森的山旮旯去,采购部的一个帅哥约她今晚看电影,她答应了。

    “你得陪着我刻那棵树根。”张力的语气生硬,不容她反驳。

    可杨灿偏要跟他对着干:“凭什么呀?我又不想长命百岁,不需要什么弥勒佛辟邪!”

    “好吧。”张力挂了电话。

    这么好说话?杨灿有些难以置信,但转念又想到今晚有帅哥陪着看的电影,且把这厮放在一边。那帅哥是真的帅,身材健硕,比张力还多了些体育明星的阳刚气,杨灿偷偷观察了好久,有一次还在矿口无意间看到他脱下上衣、那鼓鼓的九块腹肌的模样,当时她就流口水了。她想着张美人要搞不定的话,这个也不错——总得弄个备胎吧不是?

    头发修剪好了,她看时间还早,不如先回趟家,睡个一小时的美容觉,等着帅哥来接就ok了。

    她打着好主意,梦想着今晚的好事,乐悠悠地把车开回“枫桥韵泊”,乘电梯上楼,开门时发现只锁了一个锁点,一股凉气刹那从脚心直窜到头顶——尼玛该不会遭贼了吧?

    她猫着腰,抖着心子,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玄关地上放着一双terrex的户外运动鞋,这不是……

    她“嘭”一声摔开门,捡起那双鞋子就朝着客厅某处砸过去,怒吼道:“青天白日的,你闯人家清白少女的闺房,你耍流氓啊你!”

    张力意态轻松地看着那双鞋子呈一个短短的抛物线落在沙发转角边,轻啜一口杯中的水,说道:“这房子是我的,我想要什么时候来都不违法,至于你是不是清白少女,呵!我怎么知道?”

    杨灿想要一把掐死他的心都有了。早知道这个恶魔在这儿守株待兔,我特么就不该回来,在街上转他两转,那时间不就到了吗?话说他居然留了钥匙,到底是居心何在啊啊啊……

    “还有什么准备的没有?没有的话就出发。”张力又说。

    “不想去!”杨灿想要快刀斩乱麻,一口咬定三个字,看你能奈我何?

    “那我马上把今晚约你的人开除咯!”张力的薄唇抿出一抹笑来。

    “啊!”杨灿瞪圆眼停顿了一秒,继而——“你你你……你监视我!老娘我不干了!你居然监视我!”她真气得跳脚,只差没扑上去把他撕烂。

    张力回头瞅一眼她胀红的俏脸,看了一星期覃婉兮那张脸后郁闷的心终于得到了纾解,笑道:“你有资格让我监视吗?告诉你吧,我手下的好几个员工都是退伍兵,是小天的战友。今儿这事还是那小子自己漏的嘴,说是追到了采购部大美女,正得意呢!”

    这下杨灿的脸胀成了猪肝色,气怒之下,索性破罐子破摔,仰头叉腰哈哈一笑道:“对呀,我跟他是金童配玉女,郎才配女貌!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张力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还是读了一点书的,不算文盲。”

    杨灿气昏了头,一时没明白自己怎么掉起了书袋,又给他抓住了小辫儿,忽然觉得很没趣,先泄了气焰道:“算了,不和你吵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张力低低地笑起来:“果然,给点阳光你就灿烂,给点洪水你就泛滥,说你不是文盲还真表现起来了哈!”

    “……”

    杨灿进屋收拾了些东西出来,见他已穿好了鞋,站在门口如玉树临风,可惜来了这么久都没有得到,心头到底烦闷,忍不住又要说嘴:“你是总裁你霸道,可我就想看电影,你怎么不霸道一下呀?”

    张力附身看着她的眼睛,眼神露出暧昧的光来,语声诱惑:“你要我怎么霸道?”

    杨灿呆愣了:“怎么霸道?”我怎么知道你要怎么霸道?我是脑子抽了才说这个话了!

    但她随即醒悟过来,撩了一下新剪的头发,轻佻笑道:“嘿嘿嘿嘿,你说呢,帅哥?”

    也不清楚是因为什么,每次张力看到她露出这样的笑来就偃旗息鼓了,他直起身,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要看以后可以在网上看。”

    杨灿还以为他会说“我陪你去看”,万没想到得到这一句,沮丧之外又加愤恨,鞋也不穿了,鼓起腮帮子道:“人家上杆子地给你打电话,要你陪,要你天天守着她,你却偏要死拉活拽地硬要我去守着你雕刻弥勒佛,你说你有意思吗?”

    “麻雀同志,”张力皱起眉,语气忽变威严,“我命令你从即刻起驻扎香子沟,直到我的根雕完成为止!”

    杨灿看着他如此模样,心下震悚,愣了愣,弯腰一边穿鞋,一边嘴里咕哝:“干什么嘛?真是!”

    两人乘电梯下到停车场,杨灿扫了一圈,没看到他的车,知道他又要坐她的车,无奈翻着白眼给他拉开副驾驶位的门,嘴里说道:“你那助理给你这个待遇没有啊?恐怕得反过来吧。”

    张力并不回答她的话,钻进头去把座位靠背拉倒,说道:“我很累,要睡会儿,到了叫我。”

    杨灿从没见过他这样,怔怔地看他仰靠在座位上,双眼紧闭,面色果然有些疲惫,想要继续调戏的念头咽了下去,给他关上门后,绕到另一边去开车。

    吃过晚饭后两人沿着清江河走了一圈,回到小院张力就开始工作。杨灿看了一会儿有点无聊,就到屋里去拿出一本书来读。房间里安静如水,时间悄悄流走,有一丝温暖的气息氤氲其间。

    杨灿起身上了趟洗手间,回来再看那棵树根,人物的头部已基本成型,可是并不像弥勒佛呀!

    “喂,是你瞎还是我瞎呀?你确定这是圆头大脑、一根毛都没有的弥勒佛?”

    “嗯,有点眼水。确实不是弥勒佛。”张力站了起来,也去上洗手间。

    杨灿仔细看那颗头,细密的头发挽成一个髻,细密的皱纹如线般刻在额头上,两弯细细的眉,眼睛还没有刻出来,但明显这是一个老婆婆。

    “喂,这有点像那天那户人家的那个婆婆诶!”杨灿等他再次坐下后说道。

    张力笑了:“是她。”

    那天他们把衣服烤干换了后,杨灿把那袋吃食递给女主人,女主人怎么都不肯接。杨灿一急,跑到她家厨房去放在了灶台上,出来时,只见婆婆捧着几个青中带紫的好像瓜瓜的东西塞在张力手里,满布皱纹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后山上摘的八月瓜,你们带回去尝尝。”

    杨灿没有吃过这种瓜,尝一口,甜到心里,分了两个给张力和小天,剩下的全被她解决了。第二天张力就带着她去山里找了好多。

    “不是要雕什么弥勒佛吗?怎么想起回到人间了?”

    “佛说我修为不够,不可亵渎圣灵,还是吸点烟火气好。”

    “切!”杨灿撇撇嘴,翻了个白眼,心里却大赞他这样的作为。

    第二天张力继续雕刻,婆婆的眼睛、鼻子和嘴出来了,那眼中的笑意和嘴角弯起的弧度惟妙惟肖,仿佛她本人就站在面前。杨灿看着看着,忽然想起去世的外婆来,好像她还把自己抱在怀里,掰开一块米花糖一边往她嘴里塞,一边温柔地说:“乖灿灿,莫哭咯,外婆给你吃糖糖。”眼里立时起了一层泪雾。

    “想起谁了?”张力回头恰看到她的表情,问道。

    杨灿抹了一把眼睛,低声说:“外婆。”

    张力心有所感,默默地不说话。

    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两人的沉思,杨灿左右一看,说:“是你的。”

    张力心念一动,说道:“你帮我看看是谁打来的。”

    “呵,人家追得紧呢!赶紧回去陪吧!”杨灿还当是覃婉兮,一口气顺不过来,瞪一眼屏幕,却立马转换笑容,滑过接听键,欢呼道:“阿木啊!阿木啊!”

    张力听到这名字,一把夺过手机,说道:“豆儿,你终于想起我了!”

    “哥,我有事求你。”苏木的声音有点忐忑。